她说走就走,眼看着就要出屋门。
“娘,别!”顾茵和武安异口同声,然后一左一右把王氏拉住。
两人喊完都不知道怎么说,一个劲儿地打眉眼官司——
“嫂嫂,你快说啊!”
“我就编了这么多,我不会撒谎啊!”
一大一小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后头背对着他们的王氏身体开始抖动,然后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大傻子带小傻子撒谎骗人呢!还家附近捡的,还知道往上撒土……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娘都知道啊。”顾茵脸上一臊,松开了拉着王氏的手。
“都说你不会撒谎了,武安前脚说捡了东西,你后脚就来贺喜,傻子也知道你俩串通好的!”
“那不是怕您又不要嘛。”
王氏伸手拧了一把她的脸蛋,“要,为啥不要?我们俩轮流插戴,你长这么大也没个好首饰,等过完年就戴着去文家上工去。我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下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可不能让人把你低看了去。”
闹完这一场,顾茵和武安拉着手回了屋,出门的时候武安还在道:“嫂嫂,你好像真的不会编瞎话,不然下回还是我来编,你照着我说的做吧。”
顾茵的脸越发通红,“没有下回啦,扯谎终归是不好的事。”
这一夜,王氏摩挲着那根小银簪子睡得格外香甜。
就这样笑着闹着,顾茵迎来了穿越后的第一个年节。
第33章
年二十六王氏和顾茵最后一趟置办年货 , 赶上现杀的猪又割了一些年肉。
年二十七王氏宰了买来的鸡,顾茵下厨,全家美美地吃了一顿鸡肉。
年二十八, 打糕蒸馍贴窗花, 王氏拿着红纸去隔壁请了许青川写了一副春联和几个“福”字,贴在家里大门口。
到了年二十九, 王氏反而有些恹恹的。
她这天一大早祭拜了父母回来,顾茵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却不肯多说。
武安就悄悄告诉顾茵说:“娘昨晚上没睡, 屋子里的灯亮了好久好久。”
顾茵先是看王氏, 随后又觉得不对, “你昨晚和我睡的,你怎么知道娘晚上睡得晚?”
武安被她说的噎住, 嗫喏道:“是……是咱家小孩嘛!半夜听到别家放鞭炮,非要出去看看。”
小孩被点了名,一脸茫然, 还摊了摊手,表示他没有!
“好呀, 你才是咱家最会说瞎话的, 明明就是你。”武安气呼呼地红着脸去追他。
小孩笑嘻嘻地在屋子里溜圈跑。
顾茵没再管他们, 坐到王氏身边道:“娘昨晚上怎么没睡好, 要不要请老大夫来瞧瞧?”
王氏立刻摇头道:“不用不用, 我身上没有哪里不舒服, 就是……唉……”
她长长地一叹。
其实哪里是身体不舒服呢?
就是之前一直忙着, 忙着家里的生意,忙着料理年前的事务,让她全然没想到丈夫和大儿子已经走了六年了。
加上又是过年, 阖家团圆的日子,家里缺的这两个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连她这当妻子、当娘的都没快把他们忘了,是不是再过几年,他们就好似没存在过了?
这种催泪的话王氏没说,只道:“过年祭拜先人,咱们出来的匆忙,我只带了你爹和青意一人一身衣服,连个坟冢都没立。也不知道上哪儿祭拜去。”
顾茵握上王氏的手,“等世道太平了,咱们肯定要回坝头村去,给他们立个衣冠冢,也是一份念想。”
年前听说外头又打起仗了,义王座下有一员猛将,面上一道红疤,浑似修罗恶鬼,能生撕活人。
朝廷的军队闻风丧胆,被他打得节节败退,不出一月又丢了一座城。
民间都在传,这是最后一个安稳年了,来年开春朝廷和义军必然有一场你死我亡的恶战。
王氏看着眼神温情脉脉的儿媳妇,一擦眼泪,道:“也是,这世道咱们能活到现在,还过得比以前都好,我有啥不满足的?大过年不想那些!你跟我去趟隔壁。”
顾茵被她拉到隔壁,才知道王氏这是要给小孩起名字。
王氏肚子里没墨水,顾茵和武青意这样略显文气的名字都是请人起的,武安的倒是她起的,当时她一心盼着丈夫和大儿子平安归来,以当时的心境也算是给小儿子起了个好名字。
你现在让王氏想,她看到小孩就想到刚见到他时候像个野猫的样子,还有就是日常和武安系在一起的样子,至多叫小猫或者串串。
许青川和许氏正在家里贴春联,许氏一看王氏来了就道:“春联不是给你家写好了嘛!咋又来了?”
附近一片都知道许青川有才名,自打他放年假归家以后,求春联的人络绎不绝,以至于到了这天的这个时辰,许青川才给自己家写完。
要过年了不兴骂人,王氏看她一眼,又对许青川笑道:“好孩子累了吧?要不要吃点啥?”
两家也算熟络了,所以许青川弯了弯唇道:“婶子别客气,直接说事儿就成。我最近都没什么事的。”
王氏也不兜圈子,直接说了让他帮着起名的事情。
许青川谨慎道:“名字要跟着人一辈子,我并未帮人起过名字。婶子若信得过我,容我想两天。”
“哎!你是秀才,我哪儿能信不过你,你慢慢想哈,不急。”
许青川当即就进了书房翻阅典籍。
“花十文钱满大街都是给人起名字的秀才。”许氏小声嘀咕。
“那能一样吗?”王氏道,“我们大丫这名字就是请人起的,那秀才说什么‘梅市花成幄,兰亭草作茵’,我听着还觉得挺美,回去后逢人问起就给人念叨我们大丫名字的出处,后来才知道这茵草就是长成一片的小草!可不好再吃这种亏了!”
许氏回道:“你懂啥,这估计是人家看着你家大丫瘦小,希望她像春草一样茁壮长大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眼看着又要争起来。
武安和小孩跑过来了,武安追了他好几圈,死活追不上。这小孩狡黠得过分,每每武安觉得追不上要放弃了,他就故意放慢脚步,等武安快碰到他衣摆了,他再加速。
也得亏武安性格好,换别人被他这么遛,肯定要急眼。
两人跑到许家被顾茵一手一个拉住,“在自己家淘气就算了,在外头可不好这样。”
王氏都伸手要瞧武安的爆栗子了,被顾茵拦住,武安回过味来也有些委屈,拉着王氏的衣摆小声解释道:“娘,是他先逗我的嘛。”
“你也是傻,你能跑过他去?”王氏看着傻儿子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委屈个啥,娘回去给你炸油糕吃。”
武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让嫂嫂炸,她炸得好吃!”
小孩现在已经会说好几个字了,因为和武安待在一起最多,就最喜欢学他说话。
而且他似乎认为喊“娘”就有东西吃,所以也马上拉上顾茵的裙摆,喊道:“娘,我吃!”
顾茵一人揉他们一把,再一手牵上一个,眉眼弯弯地笑道:“走走,这就回去炸,都有的吃。”
两个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跟着走了,王氏忍不住笑骂道:“一个二个就知道吃!”
正好有人来许家讨春联,那妇人看了一通热闹,出声笑道:“这就给孩子起大名了,武太太可想好了,起了大名喊着喊着就有感情了,可舍不得送走了。”
“送走啥啊送走,他那么点大,吃的还没小猫崽儿多。我们家虽然穷,还能少了他一口饭吃?”王氏记得这妇人嚼过自家的舌根子,对着她自然没个好脸,哼声道:“县太爷还因为这个嘉奖了我们家呢!有些人别是眼红没赶上好事儿,特地来说酸话的吧?”
“我们家有男人做那些粗重活儿,怎么就要请别人来做,又怎么酸你家了?!”那妇人被王氏呛红了脸,随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凉凉地道:“也是,你家大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也没个儿子。咱们的传统就是得有个小辈儿摔盆送终,不然上路都上的不安生,让下头的人嘲笑后继无人。收了这野孩子可不是正好?”
不等王氏骂回去,许氏叉着腰道:“我呸!老娘过年不骂人你当我是病猫是吧?你这尖酸刻薄的样儿,怪不得你家吃食生意做不好,你家男人也不顶用呢!快从我们家滚出去,还想要春联,要个屁!”
许氏和王氏一样,打小性子就厉害,又孤儿寡母地生活了好些年,早些年许青川年纪还小的时候,她泼辣的名声也是很响亮的。也就是后头儿子考取功名了,许氏觉得作为秀才他亲娘得持重一些,这才收敛了性子。
那妇人被她一骂,立刻一边出门一边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穷秀才,又不是考中举人进士了。”
看对方灰溜溜地走了,许氏也收起怒色,拉着王氏道:“你别理她,她就是酸。同样是做吃食生意,你家刚做几个月都比她家做了好些年的红火。她就是酸你家的好日子呢,别和她一般见识。大过年的为了这种人气坏了可不值当!”
这妇人不在码头摆摊,在缁衣巷附近做吃食生意,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顾茵她们开摊没多久就生意特别好,特地跑上门取经。
本来街里街坊的,顾茵也不吝惜指点两句。
但聊过一次后她发现不对了,这户人家并不是那种真的一心想做好吃食的,而只是想赚银钱。当然这无可厚非,但是她为了赚那昧良心的银钱,还和顾茵说她知道哪家酒楼会卖厨余,故作神秘地道:“那些东西保管吃不坏人,就是不怎么新鲜,但多加点调料,谁都吃不出来!这本钱一省,保管小娘子的生意赚的更多!”
她是想以这种方法换取顾茵的悉心指点,没想到这却是触碰到了顾茵的底线,当即就说自己没这本事指点她,把她从家里请了出去。
那妇人还要纠缠,让王氏拽着衣领子推出了家门。
因为这个,这妇人彻底记恨上了顾茵和王氏。
不过巷子里关捕头住着,她也不敢闹出什么来,就只能像今天这样说点酸话。但是一般她也吵不过王氏,也就今天突然想到了王氏家的境况,故意说这戳人肺管子的话。
王氏沉吟不语,半晌后才道:“没事,我懒得同她一般见识,我回去了。”
回去后,顾茵给两个孩子炸了米糕,米糕焦黄酥脆,一口下去便是满口的米香。
武安捧着小碗送到王氏跟前,“娘,你也吃。”
小孩有样学样,把碗递给顾茵,“娘,吃!”
顾茵定睛一看,小孩碗里的米糕早就让他吃完了,只剩几个米粒子,这是让她吃个啥?
“就知道瞎学!”她无奈地揉了小孩一把,又给他装了一块,然后叮嘱两个孩子道:“都乖一点知不知道?大过年的可不好再有矛盾。”
两个小家伙方才还闹着的,如今吃完一顿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手牵手地去外头看别人家放鞭炮了。
投喂完两个孩子,顾茵回到堂屋,看到王氏又把眉头皱上了。
“娘,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我都给你做。”
“我又不是武安他们,你也拿吃的哄我?”王氏面上一松,“我就是想的旁的了。你说这孩子……是算在我名下,还是记在你名下呢?”
“娘原来是烦心这个。”顾茵也放松起来,挨着她坐下,“他老是学武安喊娘,次次都喊我。阖该记在我名下,但是您如果不愿意……”
小孩虽然和顾茵最亲近,但顾茵忙的时候多,经验也少,其实大部分时候还是王氏看顾着。
“也不是不愿意,”王氏纠结地又蹙起眉,“可是记在你名下,咱们知情的知道是你收养的,不知道的……唉,且你以后去了别家,带着这么孩子,不好啊!”
说着不等顾茵说话,王氏喊武安把小孩带进来。
“你往后得喊我娘知道不?”王氏看着小孩认真道。
小孩本就有些怕他,看她神情严肃,本能地后退了两步。
“娘,你吓到他了。”武安上前半步,把小孩挡在身后。
“你别管,”王氏扒拉开武安,抓住小孩的手,“要喊我娘知道不?”
小孩吓得眼睛都睁大了,茫然无助地看向顾茵,弱弱地喊了一声“娘”。
“这孩子咋这么倔呢?要是不听话我开年就把你送走。”和很多喜欢吓唬孩子说“再不听话就让大灰狼把你叼走”的家长一样,王氏下意识地采取了这种错误的方式。
“娘怎么说这种话。”顾茵立刻把小孩拉到自己身边,“没得大过年吓到孩子。”
王氏也觉得自己说话过分了,正好圆回来,却听“哇”一声,小孩扑进顾茵怀里哭起来。
他抽抽噎噎地第一次说了好长的一句话——
“娘,我、我乖!我不走……不送走!”
顾茵心头一软,鼻头也跟着发酸,紧紧揽住他瘦小的身体。
“哎我这嘴!”王氏重重地打了自己的嘴,“满口胡吣!”
顾茵拉住王氏,又哄了小孩好一会儿,这才把他哄好了,又放他和武安出去玩。
“娘怎么好端端的这样?”
王氏就说起那妇人的话,又道:“我就是一时急了,我真没想着把他送走。”
顾茵点头,“娘心肠软和,没人比我再知道。小孩就记在我名下好了,管旁人做什么呢?再者娘说的什么去别人家,更是没影儿的事。这不就是我家?我干啥要去别人家。”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再和您说一次,我真没有那样的想头。当然人生几十年,未来如何咱们眼下也说不定。但是三五年内,我肯定是不想的。”看王氏又想劝这个,顾茵借口去做点吃食躲进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