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人通常都喜欢孩子,王氏也没在意,就让顾野过去了。
王太后问他多大了,读过书没有,平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顾野先回答了年纪,又道:“不敢欺骗阿奶,我没怎么念过书,只会认几个简单的字和做百以内的计数。爱吃爱玩的倒是很多,一下子怕是说不完。”
“哎!”王太后一眼都舍不得从他脸上挪开,拉着他的小手揉了又揉。
这过于亲热的态度其实是有些反常的,不过王氏没多想,以为这老姐姐是爱屋及乌。
顾野也没多想,反正他本来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
后头又开下一场戏,楼下的看客们换了一批,他们的雅间包下了一整日,自然没人来催着他们走。
王氏又美美地听了一场,王太后则和顾野说了一整场的话。
后头又是一场结束,时辰也到了下午晌,王氏和王太后坐上了回程的马车,顾野则还不回家。
“我还得去找娘呢,”顾野笑着同她们挥手道别,“娘说广告这部分以后归我管,今儿个这广告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我还得去店里看看账。”
“这小财迷!真跟你娘是亲母子!”王氏笑骂,又叮嘱他和顾茵都早些回家。
“你家真好。”王太后定定地看着顾野远去的小小身影,羡慕道。
王氏笑着摆摆手,“儿孙都是债,我们在一日,就要操心一日。”
马车又回到英国公府门口,王氏同她道了别,下车走了两步却又猛地想起来,都相处大半日了,自己还是没问老姐姐是哪家的呢!
她连忙站住脚回头,却看那不怎么显眼的马车已经驶离街口了。
…………
王太后兴冲冲出的宫,心事重重地回来的。
侍卫自然把这事儿禀报给正元帝。
当天晚些时候,正元帝处理完公务,就去了慈宁宫。
屏退了宫人后,正元帝直接问道:“娘怎么出去一趟反而不高兴了?可是外头玩的不好?”
王太后说不是,“我那老妹妹和我兴味相投,相处极为舒服。今天看的戏也不错,就是……唉,就是遇到了英国公府的孩子。那孩子又漂亮又机灵,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合我的眼缘,我看不够似的,你说咱们阿烈还在,是不是也……我这当阿奶的不称职啊,不过是四五年,我都快记不清咱家阿烈长什么样了。”
说到此处,王太后哽咽起来,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长子也是正元帝的一个心结,闻言他也红了眼眶,但很快他背过身去揩了揩眼睛,调整好了情绪,没再提长子,而是特地岔开话题道:“又是一年冬天,回想起来,正好是八年前的现在,我遇到了英国公父子。马上都是青意为我效力的第九年了,我还没见过他家孩子。娘要是喜欢那孩子,就让他常进宫来。”
王太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她颤着声儿说不对。
那孩子的年纪不对!
第79章
王太后犹记得, 当初武青意奉命来安置自家,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处。
她和武青意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偶然闲谈, 得知他是从军后就再未归家过的。
八年未归家的人, 怎么可能有六岁的孩子?
这点正元帝自然也知道这个。
结果显而易见,那孩子自然不是武青意亲生的。
但到底是武青意的发妻改嫁过, 还是收养了那么个孩子,自然还得再查证。
最快捷的办法, 自然是直接找武青意进宫来问。
只是这到底是人家颇为隐私的家事儿, 上来就问:“朕知道你儿子不可能是你亲生的, 他是怎么个情况呢?你给朕仔细说说。”
实在是很有些尴尬。
若换个不受重视的, 正元帝不用太在意对方的想法,问了也就问了。
偏是武青意这简在帝心的, 正元帝不想让他难堪。
这便需要让人从旁查证。
好在只这一桩,也不用特地派人前往寒山镇。
因为顾茵他们是和文家的人一道过来的。
不用惊动英国公府,从文家的人问一问, 就能知道。
正元帝让人立刻出宫去文家打听,他留在慈宁宫和王太后一起等消息。
王太后开了妆奁, 从里头拿出一幅珍藏多年、已经发黄的小像。
那是当年陆烈走丢后, 武青意找来画师, 按着她和周皇后的描述, 画出来的。
王太后已经许久没敢打开看这画像, 画像上的孩子两岁多点, 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很是熟悉, 但是似乎又有些陌生。
她摩挲着画像上孩子的面容,最后手指停留在画像上的孩子眼睛之下,“我已经不记得了, 阿烈眼睛下有没有痣。”
“娘莫要伤怀,且等消息来了再想。”
当天晚上,正元帝派出去的人就从文家下人口中打听出来了顾野的身世。
他的身世在寒山镇码头附近人人都知道的,并不算什么秘密。
听说他是从船上逃出来,流落到的那里,王太后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是咱家阿烈,一定是!”
当年陆烈丢了一段时间,正元帝派人回家去,才得到了这消息。
后头让武青意带人去寻,他带着小像多番打听,才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打听到了这孩子落在远洋船行手里。
那远洋船行虽然背靠权宦,但到底做的是拐卖人口、伤天害理的事情,并不敢光天化日大胆行事。
他们抓到孩子后并不会直接送走,而是会把孩子养大一些,把身体不好、得了病的半路扔了。再挑选合适的时候,把孩子当成货物,统一运到海外。
武青意带着人一路寻过去,总算是把一船孩子给救了下来。
然而其中并没有陆烈,审问过船员才知道,不少得病的孩子已经被他们半路丢弃到荒山野外等死,还有就是途中还遗失过一个孩子。
武青意并不敢去想陆烈是不是得病了,让他们丢了,只想着那遗失的孩子是他,便又在沿着那船只之前的轨迹,一个镇子一个镇子,一个县城一个县城地去寻找。
这次依旧是一无所获,到了正元帝给他们制定的归期,武青意也只能空手回去复命。
当时王太后还存着大孙子能活的想法,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问的很清楚。
所以她才会这般激动。
正元帝当然也跟高兴,他快步在殿内打了好几个转儿。
但不多时,他冷静下来,道:“娘,这件事先不能外传。”
现在知道的,就是英国公府的那孩子是收养而来,多半就是当年被远洋船行遗失的那个。至于遗失的那个是不是就是陆烈,还得再让人去细查。
前朝余孽南逃了一部分,远洋船行的人也在其中,不过那些人早就是瓮中之鳖,等到年后就能收网,把那些人抓起来审问清楚,也就能把那孩子的身世查清楚了。
尤其现在自家是皇室,认回一个走失数年的皇长子,兹事体大,不拿出确凿证据,血统的问题很有可能成为有心人攻讦他的话柄,影响孩子未来一生。
王太后听了这话连连点头道:“好好,都听你的,就等拿出确凿证据,咱们再把阿烈接回来!”
反正她已经是认定那孩子是大孙子——他长得和小时候虽有些不同,但小孩本就是一天一个模样,大体轮廓还是一样的,他让王太后觉得莫名喜爱,境遇和自家大孙子相同,年纪更对的上,说都是巧合,谁能相信?
现在大孙子就算不能回宫,她却是可以经常出去看他的。
她从前都不抱希望了,以为大孙子早就不在人世了,现在的境况完全是意外之喜,只是晚上几个月相认,实在不算什么大问题。
“你快去皇后那里,把这好消息告诉她!”王太后催着正元帝离开慈宁宫。
正元帝兴冲冲奔着坤宁宫而去,却没进到殿内,已经让宫女拦着了。
宫女在门口跪成一溜儿,周皇后面带寒霜地出了来,“照儿大病初愈,不方便见人,请陛下恕罪。”
回想过去,他们二人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即便是正元帝在外行军,留她在家奉养公婆,周皇后都没有一句怨言。
就是从长子丢了以后,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正元帝对她有愧,并不恼怒,只是解释道:“朕不是来看照儿的,而是有事和皇后说。”
周皇后依旧不让他进去,让他有话直说就好。
正元帝便让宫人先退下,而后才道:“是咱们的烈儿……”
“陛下还要提他?!”周皇后声音尖锐,又满含敌视地看着他。
“你听我说,是有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咱家的烈儿,他没死,还活的好好的。”
周皇后依旧沉着脸道:“这种话陛下不是第一次对我说了,一次两次三次……陛下还要说几次?”
丢孩子的事当初许多旧部都知道,后头就也有人送孩子到他们面前来,说是找到了,想借此邀功。
有一次对方寻来的人真的是和画像上很像很像,一家子都以为是真的找到了。
周皇后满心欢喜地带着孩子同吃同住,两个月后才知道这又是个冒认的。
自那之后,正元帝就不许人再提这件事,周皇后的心也完全冷了下来,努力地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小皇子陆照,全身心地扑到后一个孩子身上。
“这次真不一样。”正元帝心中酸涩,艰难地道:“是娘发现的。”
周皇后冷笑道:“太后不是早就当阿烈死了,日日为他诵经祈福,求他早登极乐么?”
“罢了。”正元帝轻叹一声,“确实还未证实,等证实了,朕再来同皇后说。”
其实之前他劝王太后先别对外公布消息,考量最多的除了群臣,就是周皇后——若是拿不出证据让她这亲娘相信,其他人又怎么会相信呢?想来也是让人唏嘘。
…………
顾野从吉祥戏园离开后就直奔自家酒楼。
一楼还是坐的满满当当,难得的是二楼雅间也坐了不少人。
顾茵也正等着他,见他过来,母子俩碰头说话。
“刚小凤哥还和我说,这方法不一定管用,我心里还没底呢。”
顾茵也笑道:“效果挺好的,没想到戏园子里的富客真不少,二楼的人虽少,但要的东西都贵。”
效果是真的比顾茵预想的好,在她印象中,不少戏班和戏迷是不能接受改动戏本子的。
但好在小凤哥年纪虽小,人却很懂变通。他没改传统的戏码,改的是新本子的内容。
那新本子正好刚排完,没对外正式演过,且本来就有一个酒楼的场景,食为天广告的植入并不突兀。
顾野就把小手往她面前一摊,顾茵笑着把他的手拍掉,“你急什么?娘还能欠你的帐?月底盘好账,自然少不了你的!”
顾野笑道:“不是现在就让娘给我出月钱啦,是有必须花销的地方,得先从娘这里支出。”
说完他又解释道,这是要去找人写戏本。
戏班子的新本子都是从外头买的,好本子的价格不便宜,像小凤哥他们戏班这样不富裕的,就只能得到那种故事老套的本子。
就这种俗套本子,也得好几两银子。
而且因为故事不够新颖,这种本子是很快就会让看客觉得乏味,需要更新换代,重排新戏。
顾野就觉得那还不如自家出钱,找人写个围绕食为天酒楼展开的故事。
这样宣传的效果当然会更上一层楼。
“娘就把这事儿交给我办,我爱听说书,知道怎么分辨好本子!”
看他信誓旦旦的,顾茵就从账面上支了二十两银子给他。
转头当天晚上,顾茵下工回家。
府里已经用过夕食,王氏正陪着武重说话。
顾茵陪着坐了一会儿,然后去看两个孩子。
武安下学功课写得快,一般这个时辰已经要准备休息了。
这日他却还没睡下,正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而顾野也搬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看着。
这小崽子竟是知道用功了?
顾茵放轻了手脚,唇角不由上弯,又想到武安都念书有些时日了,顾野还在堪堪认识几个大字的地步。从前是觉得他在外头吃了苦,不想拘束他的天性。
现在既知道孩子有向学的心,做家长的确实是该重视这个问题了。
文家的先生自然是首选,就是不知道那位先生愿不愿意给没有半点儿基础的孩子开蒙。
正想到这里,顾茵听到顾野急道:“你不能这么写!”
他肚里没墨水的,还能指点武安了?
武安还真听他的话停了笔,把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咬着笔杆子道:“我觉得没啥问题呀。”
顾野板着张小脸,无比认真道:“你咋能写这俏寡妇活越干越好,不想嫁人呢?她不想嫁人,后面咋写她和皇帝好了,进宫当娘娘呢?”
武安道:“为啥要当娘娘啊?嫂嫂以前不也是寡妇?咱家过得很好啊。怎么就非得写寡妇和皇上怎么了,她自己不能讨生活吗?你看她好好做活,把孩子养大,然后孩子像我一样读书,她就能当老封君了!”
顾野蹙眉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反正不能这么写!你咋不听我的?你工钱不要了?”
武安笑道:“我真不要你的钱!”
从前家里不能和现在比的时候,武安就对银钱没什么执念,帮嫂嫂做事他就觉得是应该的。
现在更是吃穿不愁了,他就更不要了。
不过说完武安又把眼前的纸张一揉,毛笔重新蘸了墨水,“好啦,我重新照着你说的写。”
顾野这才笑起来,亲热地靠在武安身上,“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笑着笑着,顾野听到响动,抬头一看,他不敢笑了——他娘黑着脸过来了。
“娘今天回来的好早啊,哈哈!”顾野尬笑着下了椅子,讨好地把椅子往她面前搬,“快过来坐着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