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办公室门的前一刻,她再次看向许佑迟。
他的长睫微微向下低俯,背脊却直挺,校服包着他清瘦的身躯。
从她进来到出去,许佑迟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未曾有过偏离。
一身傲骨。
从不低头。
是少年啊。
眼里没有她的少年。
-
等唐月真关上办公室的门,聂萍才重新开口,问道:“你觉得你逃课对吗?”
许佑迟不说话。
聂萍又问:“你下次还逃课吗?”
许佑迟依旧没有回答。
聂萍没了再和他交流的欲望。
她捏了捏发疼的眉心,摆摆手,声调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你回教室吧,周末返校的时候,喊你妈妈来一趟。”
“好。”许佑迟答应完,走出办公室,并替她关好了门。
他的态度平静到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
聂萍觉得自己对许佑迟的批评似乎是收效甚微,或者是,根本没有作用。
他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难以被旁人动摇了。
聂萍很头疼,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教育许佑迟。
这样骄傲,生来就处于神坛顶端的一个,少爷。
-
来到黎城的第二天,致恒安排了本地的导游带着杉城一中的学生进行游览。
一天下来,总共去了四个黎城著名的景点。也看了方槐尔最期待的海滩。
下午临近用餐时间,陆政千亲自去接陆茶栀吃饭。
跟校长主任解释了一会儿,又出示了证件,陆政千才成功带走陆茶栀。
车上,陆茶栀坐在迈巴赫的副驾玩手机,等红绿灯的间隙,陆政千抽空看了眼许久未见的亲女儿,莫名笑了下,夸道:“你们校长的安全意识很高。”
陆茶栀啊了声,随口说:“还行吧,是挺高的。”
抵达餐厅后,女侍者领着两人到包间。
陆雪棠请了假,比两人先到一点,坐在包间里等着。
上菜后,父女三人聊了几句,陆政千关心道:“吱吱,最近在杉城那边怎么样?”
“还好。”陆茶栀放下餐具,喝了口饮料,缓缓说,“学校的话,高中比初中节奏要快一点,其他的就没什么差别了,都和以前一样。”
“那有考虑过。”前面铺垫了那么久,陆政千终于把话题扯到正道上,“来黎城这边陪爸爸和姐姐吗。”
陆茶栀早就料到了话题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但真正听到时,动作还是僵硬了一瞬。
她笑了下,没给出正面回应:“这个啊,再说吧。我还没和外婆商量过。”
“嗯。”陆政千一眼看穿她的想法,继续给出条件,“你可以和外婆一起来的。鹿月岛那套房,你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喜欢吗?我给你买下来了,已经装修好交房了,随时可以搬进去。”
“好。”陆茶栀给陆政千夹了片牛里脊肉,笑起来像是在撒娇,“爸爸最好了,谢谢爸爸。”
吃完饭后司机来这边开车,陆政千没让陆茶栀回酒店住,把她和陆雪棠一起带回了家。
李婶早就按吩咐把陆茶栀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换好被套,衣服也整齐摆放在衣帽间里。
陆茶栀洗了澡换上睡裙,看着这个长久没有住人,没什么生气但仍是崭新干净的房间,讽刺般的扯了下唇角。
陆政千还在书房继续今日没有完成的工作。
陆茶栀瘫在床上,抱着小时候陆政千给她买的小熊公仔滚了两圈。
陆董在商场叱咤风云。
如今在面对自己女儿时,何尝不是如同在谈判桌上般谈起了条件。
但他手里拿捏着的筹码,似乎并不是亲情。
第18章 落日出逃
周日下午, 赵蔓送许佑迟到学校。
办公室里,赵女士坐在沙发上,听聂萍完整复述了那天许佑迟逃课, 并有同学帮他隐瞒的事情。
赵蔓一言不发地听完,最后微微笑了下,红唇轻启,对聂萍说:“好的,谢谢聂老师, 我知道了。”
处变不惊的模样,让聂萍一时之间都有点摸不准这位贵太太的想法。不清楚她到底是要纵容自己的儿子逃课, 还是要好好教育他。
赵蔓不是第一次被班主任请家长了。
但上一次, 还是十多年前,在许佑迟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小屁孩,就和同学因为一点矛盾, 在班上大打出手。
许佑迟从小就话少, 与其说是生性冷淡,倒不如说他是目中无人。觉得别的小孩都是幼稚的蠢货, 不配入他许小少爷的眼。
就是因为许佑迟不怎么喜欢跟别人说话, 从小到大几乎不会出现与人发生冲突的情况。
大多数时候是有人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顺眼,主动出击想和他一较高下,偏偏许佑迟连和这种小鬼交流的欲望都没有, 嫌浪费时间。这架到最后都吵不起来, 也打不起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长大后的许佑迟收敛了很多。至少会和同伴好好相处, 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眼比天高。
长大后的他也会犯错, 虽说有时候也会惹赵蔓不高兴,但情节都没有像这次一样严重。
赵蔓其实在听到聂萍说许佑迟连着两次逃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生气了, 但念在贵妇优雅的人设不能丢,始终维持着脸上得体的表情管理。
晚上赵蔓还约了人吃饭,和聂萍谈完话就提着爱马仕定制款birkin走出了学校。
坐上玛莎拉蒂的驾驶座,赵蔓从包里拿出手机,给许佑迟发了条短信,而后头也不回的驱车离开。
晚自习六点钟开始上课,现在时间不过五点半。
许佑迟坐在自己座位上写题,听到抽屉里手机的消息提示音,点开来看。
[Mom]:你这个月没有零花钱了。这种事情别再有下次。
看吧。
赵蔓的确不会放过他。
每次他一惹她不高兴,她不忍心真的惩罚他,结果就是扣他零花钱,再扣零花钱。
许佑迟手里光是自己的卡就有三四张,奶奶怕他钱不够花,甚至在他十五岁生日时把自己的一张卡都交给了他,把“溺爱”两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赵女士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的惩罚根本算不上惩罚。她心里也是清楚许佑迟不会在原则问题上犯错,所以才会让有些事情过了就过了。
许佑迟回了赵女士一个“嗯”字,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继续刷题。
好学生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尤其是当万众追捧的好学生跌落云端,许佑迟被请家长的事情在学校里很快传开。
众说纷纭,但没几个人真正知道他逃课的原因。
之后的某天晚上,易卓睡前提起这件事,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问许佑迟:“诶,赵姨那天过后骂你没?”
“算不上。”许佑迟还在书桌上写题,他拿出手机,把赵蔓的那条短信给易卓看。
易卓羡慕许佑迟的家庭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个开明的爸还有个傲娇又心软的妈,这种家庭氛围别的人一辈子也求不来,所以他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的都很喜欢到许佑迟家玩。
易卓看完短信后不禁眼红嚷嚷道:“赵姨怎么就对你这么好。”
许佑迟眉梢轻扬,好笑道:“我妈不对我好对你好?”
“……”易卓没理由反驳,说不过他,只好气呼呼地回自己床上躺尸去了。
-
回到杉城后,周六下了场雨,一走出教室冷风就直直往领口里灌。
陆茶栀和方槐尔一人撑着一把伞,坐公交车去吃饭的路上,陆茶栀靠着方槐尔的肩膀,掩唇打了个哈欠。
方槐尔斜睨她一眼,调整了个姿势让她继续靠着,开口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陆茶栀的答复也很简洁:“滚。”
吃完午饭后,陆茶栀回家洗了个澡,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
写到一半,收到许佑迟的消息。
[Xu]:放学回家了吗?
[落日出逃]:嗯。
[Xu]:好。
他没再发来消息,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安全到家了。
陆茶栀想了想,继续打字。
[落日出逃]:晚上你还打游戏吗?
[Xu]:随你。
潜在意思应该是,如果她要玩的话,他可以陪她。
陆茶栀笑了下。
[落日出逃]:那晚上八点见。
[Xu]:好。
许佑迟放下手机,抱着正趴在他床上睡觉的勿相汪下了楼。
赵蔓正坐盘腿在沙发上,边敷面膜边用iPad追剧,抬眸瞟了许佑迟一眼:“哟,稀客。少爷您终于舍得下来了。”
许佑迟把勿相汪放到地上,端起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没开口。
赵蔓把视频按了暂停,对许佑迟说:“今晚鼎华的慈善晚宴,记得提前收拾好,五点出发。”
许佑迟放下水杯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你不去?”赵蔓顿了下,转瞬又恢复那副从容不迫的贵妇牌扑克脸,“为什么。”
许佑迟只说:“有点事。”
“随便你。”赵蔓拗不过他,懒得跟他多说,没强求他,“那你晚上想吃什么去跟你刘姨说一声,让她给你做。”
“好。”
对话结束。
赵蔓取消了屏幕上的暂停,继续追着她喜欢的那个明星的新剧。
许佑迟跟刘姨说了声自己晚上在家吃饭,就又抱着勿相汪重新上楼,狗富贵也紧跟其后,上楼的身影熟练矫健的不行。
-
五点钟,陆茶栀走出卧室去帮外婆做饭。
她把清洗好的韭菜切成碎,和进面粉里,加上鸡蛋一起搅拌。
平底锅做出来的味道始终没有柴锅好,外婆替她烧柴,她负责把面糊一点点挑进锅里烙成饼。
外婆还烧了她爱吃的土豆炖排骨,一顿饭吃完,陆茶栀添了点饭去喂猫,外婆继续去客厅里给她织围巾。
洗完碗后,陆茶栀回房间写作业。
晚上八点,闹钟一响,她立刻把那道自己怎么也算不明白的数学题扔到一边,打开□□。
[落日出逃]:上号。
[Xu]:嗯。
陆茶栀玩射手位置,许佑迟玩李白打野,又仙又帅的凤求凰,打法依旧凶的要命。
陆茶栀终于懂了为什么游戏打得好的男生容易得女生喜欢了。
当她的孙尚香第三次残血被李白救下,她明白这大概就是女生打游戏时想要的安全感了。
第三局我方中单选了王昭君,进游戏后,陆茶栀看见李白前几局一直在用的皮肤从凤求凰变成了千年之狐。
在某些细节上面,许佑迟似乎真的很认真。
连胜了三局后,陆茶栀退出了游戏。
[落日出逃]:我去写作业啦,改天再玩。
她还想给许佑迟发个表情包的,结果手一滑,点成了语音通话。通话语音响了三秒钟,她反应过来想要挂断,许佑迟那边却接通了。
“……”
长久的沉默后,他问:“怎么了。”
少年低低的声音穿过电流,轻轻在耳畔响起,陆茶栀的背脊骨像被电流过了一遍。
举报。
这个人在用声音杀人。
陆茶栀抿唇,强装镇定地说:“没,手滑了。”
许佑迟:“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挂电话,时间就这样诡异地过了一分钟,陆茶栀听到他那边传来一声狗叫,好奇问道:“你家养狗了啊?”
“嗯。”许佑迟原本坐在床上,起身穿上拖鞋往书桌那边走,把狗富贵抱到地上,对陆茶栀解释道,“它刚刚爬到桌子上,现在不敢下去了。”
陆茶栀不由得笑出声:“你家狗狗这么可爱的吗,它是不是在暗示你陪它玩?”
“可爱吗。”
“嗯呢。”陆茶栀说,“可爱啊。”
许佑迟不知道陆茶栀是怎么在连狗富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能说出它很可爱的话的。
他俯身拍了拍狗富贵的头。狗富贵趴在地上,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望着他。
他闭了自己在语音通话里的麦,很不领情的对它嗤了声:“胆小鬼,狐狸精。”
“……”狗富贵察觉到主人很不善的眼神,委屈巴巴地把脑袋埋进爪子里。
许佑迟重新打开自己的麦克风。
陆茶栀翻出一个小时前难住自己的那道题,把题干拍了个照给许佑迟发过去,说:“年级第一有空帮我看看这道题呗qwq”
“好。”许佑迟拉开书桌前的椅子,看了题目后开始在草稿本上写解答步骤。
“用放缩法证明要好点。”许佑迟拍照给她看了自己的解法,“你先构造函数lnx/x试试。”
“噢。好。”陆茶栀拿出草稿纸,按许佑迟说的开始解题。
四周都安静下来,电话那头的许佑迟也没出声打扰她。
坐着不太舒服,她打了个哈欠后趴在手臂上,算着算着,困意涌上眼眶,眼皮没劲地往下一耷,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线。
许佑迟戴着耳机,很久都没开口。
另一边,陆茶栀已经一个多小时没说话了。他起初以为她是在认真地算题,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没出声,给她发了条消息。
[Xu]:睡着了?
没人回答。
陆茶栀是被冷醒的。
迷迷糊糊间,她打开手机。
3:04
她眯着眼睛强撑起身子,手肘撞掉了书桌上的笔袋。
笔散落了一地。
她叹了口气,捡起来后放好,再打开手机,和许佑迟的电话还没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