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右手边坐着的那对情侣突然起身,男生牵着女生的手,两人快步离开影厅。
陆茶栀坐回原来的位置,拉开和许佑迟的距离。
温度骤降,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将垂在耳边的头发勾到耳后。
许佑迟察觉到她的离开,下意识侧过头去看。见陆茶栀视线都聚集在电影屏幕上,他收回目光。
两个半小时的悬疑片,推理逻辑部分烧脑高能。看起来最为无辜的著名画家,实际上是残忍凶恶的连环少女杀手。
陆茶栀真正集中了注意力的,大概只有刚开场那十分钟。
和许佑迟的短暂接触不超过两秒。接下来的电影内容,她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屏幕,注意力却被抽离。
最期待的首映场,陆茶栀看得七七八八,走神时间占了半数。
周末还是得再来补一场。她在心里想。
散场的灯光亮起,观众依次从出口离开,等完彩蛋后走出影厅,直升电梯的门口挤满了人,下一场的观众在休息区等待着电影开场。
陆茶栀看向另一边空荡无人的电玩城,突然道:“我想去玩那个。”
许佑迟停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抓娃娃?”
陆茶栀点头。
兑了一百个游戏币,一人一半。
陆茶栀的五十个币用完,只抓起来了一个丑丑的绿恐龙。她的大半游戏币都花在了一个穿着粉裙子的白熊上,结果徒劳无果。眼看着最后一个爪子抓空,她撇嘴,丧气地松开把手。
许佑迟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由希冀到失落的全程。他问:“喜欢这个?”
“不喜欢。”陆茶栀憋着一口恶气,怎么都不舒坦,“讨厌死了。”
深夜里干什么不好,非要来抓娃娃给自己找气受。
见她这幅置气的模样,许佑迟轻笑,从自己那篮还没动过的游戏币里拿出两个,投进硬币口。
娃娃机里的光线开始转换,传来阵阵机械的音乐声音。
许佑迟调节钩爪晃动到相应位置,没按下按钮,等倒计时结束,爪子下落,轻而易举抓起一个陆茶栀爱而不得的白熊玩偶。
陆茶栀眨眨眼,看见许佑迟伸手从洞口拿出玩具,递到她的面前。她接过,先揉了揉小熊毛茸茸的耳朵,随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你怎么抓起来的?”
“想学?”
陆茶栀毫不掩饰自己眼里流露出的崇拜,“想。”
许佑迟勾了勾唇,“以后再教你。”
他说的是,以后。
以后还会陪她一起来抓娃娃。
陆茶栀忽地笑了,问:“那现在呢?”
“你还喜欢哪个?”
“喜欢哪个你都能给我抓起来吗?”
许佑迟想了想,给出一个严谨确切的答复:“除了架子上的,其他的都能给你抓起来。”
陆茶栀扑哧笑起来,手指指向墙边那个剪刀娃娃机,“那个呢,也可以吗?”
许佑迟只问:“想要吗?”
“想。”陆茶栀忙不迭点头。
半小时后,陆茶栀心情颇好地抱着一只巨大的皮卡丘走进商厦里尚未歇业的火锅店。
许佑迟手里多了一个袋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毛绒玩偶。
吃完火锅后,凌晨五点,两人搭出租车回到学校侧门口。同一个晚上翻两次围墙,绕过体育馆背后,陆茶栀又回到熟悉的操场。
静谧的月光倾泻而下,虫鸣在夜晚也未停歇。
还有一个半小时,学生们起床,沉睡中的学校也即将被唤醒。
宿舍大门是锁着的。
陆茶栀想看星星,许佑迟陪她坐到看台最右侧的台阶上。
台阶背对着操场,并不宽。陆茶栀靠着墙坐下。
月色明朗,星河盛大,缓慢而平稳地闪光。
陆茶栀望着天陲的某处,突然惊呼:“许佑迟!你看——”
是流星。
星子拖着尾,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极绚丽的弧线。
许佑迟提醒她:“许愿吧。”
陆茶栀慌忙地松开手里的玩偶,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她再睁开眼,流星拖着尾,在她的注视下隐入夜幕。她偏了偏头,发现许佑迟始终看着她。
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告诉你。”陆茶栀面色正经地说,“你知不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许佑迟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就在陆茶栀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终结的时候,又听见他说:“你之前说出来的,一生吃素,灵吗?”
“………………”
陆茶栀瞪大了瞳孔,百般震惊之余,忍不住又笑出来:“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很久吗?”许佑迟眯了眯眼,双手撑着身后的台阶。他敞开怀,仰头看月亮,语气淡的像风,“可能吧。”
陆茶栀环住自己的膝盖,伸出手指戳了戳许佑迟的腰。
“怎么了?”他看向她。
“许佑迟,”陆茶栀说,“我那个时候,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怕你已经离开杉城了,怕我在那里等不到你。”
“等到了。”许佑迟直起腰,垂眼,和陆茶栀的目光在月光中相撞,“你的愿望,我帮你实现了。”
“是哦。”陆茶栀说话的嗓音温软,“那我刚刚许的愿望,你也能帮我实现吗?”
夜里微凉的风吹过。
许佑迟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许佑迟,夏天快要到了。”陆茶栀移开视线,不再和他对视。
少女抬头,眼里装着漫天的浩瀚星河,一字一句道:“我的愿望是,以后每一个夏天,你都要陪在我身边。”
她歪了歪头,笑着问:“可以吗?”
是在撒娇吧。
谁能拒绝呢。
-
六点半,天空微亮,起床铃响,许佑迟送陆茶栀到宿舍楼下。
陆茶栀回寝室,将玩偶收在柜子里,又把从火锅店带回来的零食分给室友。明诺等着她洗漱好换上校服,两人一同去食堂吃早餐。
踩着早读的时间线抵达教室,英语老师还没到,班里同学都坐在座位上各自读书。
许佑迟在念英文的课外补充读本。
待陆茶栀入座,他伸出右手,将一瓶温热的牛奶放到她的课桌上。
陆茶栀侧眸,看见许佑迟侧脸的线条。
他坐在窗边,身后的玻璃窗大打开着。
光里弥漫灿金,澄澈的天边绽开大朵的橘粉色晨霞,一如红砖墙边肆意盛放的粉蔷薇。
喧闹的早读声里,许佑迟低低地念:“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莎翁永垂不朽的十四行诗篇。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那一瞬间,陆茶栀的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围墙上脏乱的涂鸦,逃课去看的夜场电影,细密柔软的睫毛,可乐里透凉的冰块,热气沸腾的火锅,夜幕里的月亮与流星。
出格的,心动的,难忘的。
这是高二那个夏天的始端。
许佑迟的侧脸逆光。
陆茶栀在想。
此刻发着光的,到底是初夏清晨的朝霞,还是她心尖上的少年。
夏天快要来啦。
她和他在十五岁的那个夏天的末尾相遇。
属于他们的十七岁的夏天,终于要到来了。
第55章 落日出逃
逃学通宵仿佛是学生时代都向往着但不敢做的事, 偏偏带着她闯过这道禁忌的是那个处于神坛顶端的高岭之花。
陆茶栀觉得自己对许佑迟的定位出现了偏差。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高傲冷艳的小王子突然就被她拉下了王座。
陆茶栀内心涌起了一丝抱歉中又夹杂着愉悦的心情,愉悦似乎还占据了大半部分。这种心情搅得复杂, 但陆茶栀太困了,困到她下一秒就把这种情绪抛之脑后。
偷尝禁果带来的后劲就是一整天的疲倦困顿。陆茶栀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濒死的鱼,吊着最后一口气撑过了早上第一节 的英语课。
下课铃声一响,讲台上熊茂还喋喋不休,她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直接推开课本伏在课桌上阖眸补觉。
二三节是连堂的数学。数学老师万蒲去外校做课研了,昨晚交给课代表一叠试卷。
数学课代表在课前把试卷发下去, 又站在讲台上更正错题:“同学们注意, 第五题把阶乘符号划掉。”
教室里试卷还没传完,四处是纸张摩擦的声响,课代表怕有的同学没听见, 又加大音量重复了几遍。
陆茶栀在睡觉, 许佑迟替她传了试卷,把她的那一份折好放在桌边。
课代表的嗓音过于大了, 陆茶栀刚睡着没几分钟又被迫醒来。
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拿过桌边那份试卷,看了半晌,指着试卷问:“啊, 哪里有阶乘?”
许佑迟:“阶乘是第五题的, 你指的是第三题。”
陆茶栀头疼得厉害,整个世界都天花乱坠。
她用力眨了下眼睛, 视线聚焦之后, 才看清楚她手指指的那道题前面的序号。
确实是3。
“……”
陆茶栀又跟试卷沉默着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终于叹了口气, 认命般抬手,去拿桌上那支钢笔。
困得几乎快要窒息又能怎么样,高中生在学校里就得被迫考试做题。
好气哦。好烦哦。
她刚要拧开笔盖,许佑迟把她面前的试卷往他那边移了移,对她说:“困就睡。”
“嗯?”陆茶栀还处于困顿之中,脑子运转缓慢,没跟上他的思路。
许佑迟挑明话里的意思:“我给你写。”
陆茶栀愣了一下。
试卷和作业是不一样的。在九中,即使是这种小考老师也都会统计分数。有时候会弄出一个班级排名,表扬一下前几名的同学,有时候还会拿平均分和别的班作比较。
作弊这种行径在考试中是严厉禁止的,更何况是直接让别人写。
但陆茶栀实在是太困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声说:“我睡一会儿,你等下写完喊我吧,我自己来抄,你也睡一会儿。”
虽然这样也很让她良心过意不去,但至少比全部让许佑迟写要好。
许佑迟懒懒应了声嗯,一只手握笔写着选择题,另一只手伸出来,落在陆茶栀脑袋上,“睡。”
陆茶栀顺着他手的力道就趴在了课桌上。
等所有人都传完了试卷,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陆茶栀迷迷糊糊地入睡,睡前脑子里一直回放的都是许佑迟刚刚那个用手心摸她脑袋的动作。
轻轻的,语气也温柔。
是在哄睡吧?
……
陆茶栀一觉醒来,教室里空无一人,只剩下窗外传来的课间操广播声。
已经下课了。
她迷茫地直起身,猛然记起那张还一字未动的数学试卷。
——完、了。
她慌忙低下头寻找。
但课桌上没有试卷,只有一只钢笔,还有一张贴在桌角的粉色爱心便利贴。
她没有这种便利贴,似乎是后桌林槿的。
【数学试卷写完交了,课间操帮你请了假,下节是体育课,醒了就继续睡吧。】
熟悉的凌厉字迹,落款处有一个龙飞凤舞的许。
高高悬坠的心脏忽的就安定下来。
陆茶栀将便利贴收好,没什么负担的,趴在桌上又睡了过去。
次日的数学课前,课代表登记完考试分数,将试卷发到每个同学手里。
陆茶栀接过试卷,看见了顶端那个鲜红的150。
正常,毕竟不是她自己写的试卷。
然后,她又看了许佑迟的试卷。
分数是145。
???
145?
陆茶栀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她仔细地看向姓名那一栏,她真的没有和许佑迟拿错试卷吗?为什么同样都是他写的,他自己的分数却还要低一些。
陆茶栀略微犹疑地开口:“你是不是改答案的时候,改错试卷了?”
就比如,觉得她某些题是肯定不会做对的,改的时候,改到他自己那张试卷上去了。
许佑迟轻笑,将他的试卷递到她面前来,“没。”
陆茶栀拿着他的试卷和自己的做对比。
前面的选择和填空答案两张试卷一模一样,许佑迟扣的那五分都在大题,而陆茶栀是全对。
许佑迟自己的大题步骤维持着一贯的跳跃风格,这一点万蒲在班上说过他很多次,让他就算结果是正确的也要把过程写全。
说了这么久,万蒲终于在这一次考试中对许佑迟的分数下了狠手。给他硬生生扣了五分的步骤分。
而陆茶栀的那张试卷上,蓝色墨水的钢笔字迹,与许佑迟的黑色水笔的字迹相比,收敛了非常多,工整秀气,一笔一划。
并且,大题的步骤,陆茶栀试卷上是完完整整的。
她在自己写字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拉长字体末尾。
眼前的这张试卷上,字迹的末尾那一笔亦然拉长。
陆茶栀平日里数学成绩也还不错,偶然考一个满分,万蒲也没怀疑她。
上课时,万蒲着重表扬了陆茶栀在本次考试中的优异表现,顺便不忘拉踩屡教不改的许佑迟一把,说他学神的宝座是时候该换人坐坐了。
陆茶栀:“……”
也不是,其实这两张试卷都是许佑迟写的,学神的宝座还是属于他,谁也抢不走的。
万蒲对她一顿大肆夸奖,时不时还要和她来一个眼神碰撞的无声交流,她只能被迫抬起头,对他报以一个无比虚假的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