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康复之前,我哪儿都不去。”傅东倪说,“一会儿上去,你把不相干的人都遣走,我会装成特护,这几天都陪在他身边。”
季望吃了一惊:“你不能待在医院,石教授每天都来呢,我刚不是都告诉你了么,我感觉这位石教授不太对劲,要不我把嫂子暗中转移走吧?反正你也回来了。”
“不必,”傅东倪不紧不慢地笑了声,眼神晦暗难辨,“如果是他的话,被发现也没关系,我相信他。”
季望还没想明白傅东倪这话的意思,他们就在裴珩之所在的高级病房里看到了石明焕的身影。
已是晚上九点,医院安静一片。
石明焕站在裴珩之的病床边,灯光打在他身上,盖下半边脸的阴影。
听到开门声,石明焕缓缓抬头,和刚摘下墨镜的傅东倪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空气流动,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
还是季望从傅东倪身后挤过来,各自介绍了一下彼此的身份,同时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解释傅东倪的行为:“石教授,您也知道现在局势乱,要是她平安回来的消息传开,只怕对我嫂子养病不利……”
“石教授,久仰。”
不等季望说完,傅东倪就打断了他,她直直看着石明焕:“这段时间麻烦您了。”
石明焕依旧是那句:“不麻烦。”
傅东倪慢慢走到裴珩之床边,和石明焕面对面站着,她的视线在病床上虚弱的青年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随即低声道:“如果裴珩之醒来见不到我,他会难过的,等他完全康复,我就立刻回厚朴星,不会给您带来麻烦,那时,可能还得麻烦石教授再帮忙照顾照顾他。”
听到这话,石明焕眼中闪过讶异,有意无意地睇了季望一眼:“上将愿意将珩之交给我照顾?”
傅东倪微微掀眸,浅淡一笑,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什么能比他的健康更重要,他之前就和我说过,您曾救过他的命。”
顿了顿,她又道:“我回来的消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恳求两位这几天不要说漏嘴了。”
石明焕这才笑了,他和傅东倪短促地握了一下手:“傅将军以诚待人,我自然不会辜负。”
见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季望摸了摸鼻子,更觉得自己是多虑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三人又聊了几句,大多关于裴珩之的病情。
待季望和石明焕走后,傅东倪才拉了个椅子坐到裴珩之身边。
Omega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睡颜看起来格外乖顺,呼吸也轻轻浅浅的,平直的羽睫像两把刷子,黑漆漆一片,随着呼吸几不可见地抖动。
傅东倪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而后是眉眼,鼻子,以及苍白的嘴唇,她又轻轻捏了捏他冰凉的耳珠,最后掀了被子一角,看到他平整小腹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痕迹已经很淡,但还是看得她心惊肉跳。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瘦成这个样子?”
傅东倪轻轻地握了下他露在病号服外嶙峋的手背,生怕将人给碰碎了。
她记得送他离开的时候,这双手还是修长好看的。
“快点醒过来吧,荔枝,我需要你。”
傅东倪的声线很低,或许是温柔得有些让人难过,以至于处于意识混沌状态的裴珩之也很轻微地动了下手指。
傅东倪察觉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没多久,裴珩之睫毛微颤,眼睛缓慢地睁了开来。
仿佛因着昏睡太久,他的眼神没什么焦距,迷茫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往旁边转。
“……傅一?”他不确定地张了张唇。
“你真的来接我了!”
在看清楚病床边的人之后,裴珩之淡金色的眸子里一下迸发出光彩,他手肘动了动,似是想撑起来,却霎时落进了一个很紧的怀抱。
这个怀抱,带了些难言的恐慌。
傅东倪搂着他的肩膀,摸到他硌人的肩胛骨,声音比往常轻很多。
她问:“还疼不疼?”
……
与此同时,监控室内,一双阴森的眼正一错不错地盯着显示屏上两人浓情蜜意的画面。
第68章 狂澜06 6.28
“疼吗?”
傅东倪退开一些, 按了病床的升降按钮,等他半坐起来后,抚着他瘦削的脸, 温和地再度问了一遍。
裴珩之发现傅东倪有些奇怪, 她的语气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如此珍视,怜惜, 全心全意。
“不疼。”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很轻地摇头。
“你什么时候来首都星的?”裴珩之问。
“刚来不久。”
傅东倪取了帽子, 放在一旁的储物柜上, 又给裴珩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季二说你睡了好几天。”
裴珩之接过水杯,轻抿了一口润嗓子, 目光始终投落在她身上。
难得没穿军服,一身黑色的冲锋衣将她整个人衬得愈发冷肃沉郁,乌黑的发梢微微卷翘, 浓得仿佛被暗夜一层一层地浸泡过。
他想,从厚朴星到首都星, 本来就要花费快两天的时间, 何况他走之前还正值战事。
这样一算, 他确实睡了好长时间。
“傅一, ”裴珩之身体还有些乏力, 他看着傅东倪在床沿边坐下, 脸色不大好的样子, 有些担心地问,“我们赢了吗,还是说厚朴星那边的事并没有彻底解决?”
可问完, 他又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如果没有解决,以傅东倪的性格又怎么会这么快来找他呢?
虽说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的确让他觉得惊喜。
“我不知道。”
破天荒的,傅东倪眸中闪过惘然,她抱住裴珩之,一只手横过他腰间,脑袋搁在他胸口,呼吸很重,满身都透着凛冽:“不知道是我们赢了,还是输了……我觉得很没意义,也很没道理。”
她断断续续地,和他说了厚朴要塞发生的事,省略了卡流斯星的那部分。
“我就是想见你,”傅东倪阖上眼,“只想见你,别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裴珩之脑子空白了好几秒,Alpha的手带着冰凉的寒意,隔着衣料侵袭着他。
她的颓废消沉显而易见,好似从前的意气风发、耀眼骄傲在这分别的几天时间里全都不见了踪影。
“傅一……”
裴珩之喊她,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在抖。
在生命面前,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而无力的,他相信傅东倪总会走出来,但这种事经历一遍又一遍,未免也太残忍了些。
裴珩之眼睛里有水光,就像傅东倪第一次为他失控的那个晚上,他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术后遗症,也许此刻的情绪比那个时候还要汹涌。
蕴在眼眶里,眨一下,掉一串,像星星一样。
傅东倪感觉到他的颤抖,干脆手臂撑在他身侧,直起身来,注视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半晌,见他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不由叹口气,安抚性拍了拍他单薄的背:“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就是因为你不能哭,所以、所以……”裴珩之鼻尖都是红的,原本白皙淡雅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他抬起朦胧的眼睛,揪着傅东倪肩膀的衣料,抽噎着道,“我帮你哭。”
哭出来,就好了。
这是安慰情绪压抑的人常常会说的话。
但并不适用于傅东倪。
小时候傅蕴就开始教她坚强,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受伤了不准喊疼,能先流血绝不先流泪,倒不是因为什么哭是弱者的表现,而是因为眼泪这玩意儿,太容易让对手猜到你在想什么。
后来她入伍一路晋升上将,更是如此,指挥官是军心,也是后盾,没人会想看到她泪流满脸的那一面。
而“我帮你哭”这四个字,是傅东倪第二次听到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整张脸都哭皱起来的裴珩之,明明这人并不是脆弱的Omega,傅东倪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安静了至少十秒,也或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荔枝,别哭了……”她单手撑在枕头上,倾身靠过去,指腹摁了摁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目光灼灼地开口,“你是不是早就……”
裴珩之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她的话音却又戛然而止。
“早就什么?”他抿了抿嘴巴,睁眼望着她。
“没事,以后再问你。”
傅东倪眉梢微动,眼眸垂下去,白炽灯勾勒出她侧脸利落的轮廓,像涂了一层滤镜,让人移不开目光,也朦胧了这人本就难以分辨的情绪。
裴珩之蹙眉,浅淡的眸子还带着微红:“哪有你这样吊人胃口的?”
傅东倪笑而不语,她像是突然间心情变得很好,心血来潮一样问:“如果我送你一点儿浮夸的东西,你会喜欢吗?”
裴珩之怔了怔:“怎么突然想起送我东西?”
傅东倪翻下床,箍着裴珩之的腰和腿弯将人往另一边挪了挪,又脱了鞋蹭上去:“很早就在计划了,刚才问过季望,才知道快完工了。”
单人床这么一挤,两人手臂挨着手臂,腿挨着腿。
裴珩之干脆侧了身子,拨开她冲锋外套的领子,下巴搁在她肩窝上:“有多浮夸?”
“很浮夸,”傅东倪想象了一下,诚实回答,“也很显眼。”
顿了顿,她也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我送的,要不要?”
裴珩之说不出来不要。
他身体毕竟还虚弱,没过一会儿困意就袭来,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傅东倪在吻他的眼睛,嘴唇扫过他的睫毛,沿着两条浅淡的泪痕,一点点地亲,她的唇很冰,冰得他下意识觉得心疼。
-
第二天石明焕很早就出现在了医院。
傅东倪下楼抽烟去了,石明焕给裴珩之做完例行检查后,他观察着裴珩之的状态,笑道:“傅上将来陪你,你精神一下子变得好了很多呢。”
裴珩之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
手术前,他还以为又会经历和小时候一样的治疗折磨,没想到这次竟然很轻易就康复了。
也因此,他内心深处打消了些对石明焕的恐惧:“石教授,我还有多久能出院啊?”
“你想出院了?”
石明焕将一粒药片递到他手边,而后又要去端热水。
裴珩之连忙起身:“我自己来就好。”
他端水喝了药,想了想,还是道:“我想快点出院,或者你开好药给我,我按时吃就行。”
石明焕收药盒的手一顿,表情有一闪而过的不悦:“一定要这么快走吗?”
裴珩之恳声回答:“厚朴星那边的情况不太好,傅一肯定还牵挂着,我想陪她一起回去。”
石明焕站在床沿边,轻飘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叹着气点头:“我明白了,等我想想办法。”
停顿两秒,他喃喃自语似的重复:“会有办法的。”
到晚上的时候,傅东倪才堪堪出现,这支烟抽得有点久了。
期间裴珩之想下楼去走走,只是刚出病房门,一名医生打扮的男人就出现在门口,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地拦住了他:“裴先生,您现在不宜出现在公众视野,身体也尚未完全康复,还请您回病房休息。”
裴珩之以为是季望派过来保护他的人,于是没让人为难。
傅东倪回来的时候,裴珩之刚睡醒。
正揉着惺忪的眼睛,病房门被人敲开,Alpha站在门口,低声叫他:“荔枝。”
他偏过头,看见傅东倪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紧身马甲和女士西装,衬得她腰线匀称,有种禁欲的性感。
而她手中捧了束鲜艳欲滴的玫瑰,慢慢地向他走来。
裴珩之从讶然中回神,心念微动,低头看着塞到他怀里的玫瑰,想起些什么:“你昨晚说的‘浮夸的东西’就是指这个吗?”
“不是,”傅东倪笑了笑,“玫瑰只是附带的。”
裴珩之这下是真有点猜不到她想干什么了,于是低头嗅了嗅玫瑰的清香,一副爱不释手的表情:“附带的也这么漂亮。”
傅东倪不愿意让玫瑰喧宾夺主,她掰开裴珩之的手,将玫瑰放在病床边的置物柜上,在他蹙眉不满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盒子。
尾指一勾,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一枚,镶嵌着硕大一颗“星银”的戒指。
“回厚朴星之前,我问过季望,送什么戒指能表达我的诚意,他说‘星银’就可以。”傅东倪慢吞吞地说,“戒指我补上了,是我送的,以后都戴着好吗?”
不等裴珩之回答,傅东倪执起他的手,将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不给他任何迟疑和反悔的机会。
沉甸甸的一颗,闪着璀璨的光芒,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诚意。
这样的重量,哪怕是对于他们这种从小见惯名利场的人来说,也是一笔价值不菲的支出。
一想到这枚戒指的价格,好好的气氛霎时发生了些微妙的改变。
裴珩之仰头望着她,清雅的眉眼染上了些避不开的俗世的味道:“傅一,没估错的话,这戒指应该都值一套中心区的庄园了,你哪儿来这么多现金买戒指?”
据他所知,傅东倪的大部分资产都用来填补对厚朴星的建设了。
傅东倪笑意一僵:“……”
裴珩之声音很轻地问:“是要我猜的意思吗?”
傅东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