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大事不妙。太子是不会犯错的,错的只会是身边撺掇的人。太子身边,最近的人是谁呢?
太子妃惊慌,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天后便看向她,问:“太子妃,你每日侍奉在太子身边,对太子的动向最为了解。是谁撺掇太子,让盛元镇国公主去和亲的?”
天后含笑看着她,皇帝和李朝歌也面无表情,静静等着太子妃回话。太子妃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脑子里一团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难道说,建议是太子少师提出来的,决定是太子同意的。太子能被说服,证明他本来就有这个心?
李善于心不忍,他嘴唇灰白,强撑着力气说道:“天后,此事和儿臣身边人无关。您要罚就罚儿臣,勿要迁怒太子妃。”
天后冷冷嗤了一声,厉声说:“直到这种时候还护着,本宫就知道,太子反常和你们脱不开关系。太子素来温和纯善,怎么会想出这种恶毒主意?必然是你们在旁挑唆,意欲让太子和本宫、盛元离心,好供你们牟利。太子妃,枉本宫一直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竟有这等龌龊心思。”
太子妃脸白了,她终于体会到刚才李许、李贞是什么感觉。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百口莫辩。天后若想发落一个人,根本不在乎对方犯没犯错。
太子妃试图搬出家族给自己撑腰:“天后明察,儿臣对太子忠心耿耿,从未做过挑拨之事。卢家自小教儿臣敬顺妇行,言容工德,儿臣多年来铭记心中,不敢疏忽片刻。自嫁入东宫来,儿臣侍奉太子,孝顺舅姑,从不过问朝事,时时反省自身。儿臣不敢说堪比贤妇,但绝无奸妒贰心。望圣人天后看在儿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儿臣一个自辩的机会。”
天后听完,冷冷笑了声,问:“照你这么说,是本宫冤枉你了?”
太子妃卡壳,她当然是这么想的,但她不能承认。天后慢慢说道:“本宫听说太子从未动过和亲的念头,是太子少师来东宫探望太子后,太子才改变了主意。当时,太子妃也在吧?你们两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合的好。”
太子妃脸色由白转红,又渐渐变青。天后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天后知道那天太子少师和太子说了什么,也知道太子妃在旁推波助澜。可是,他们明明将伺候的人都赶出去了,天后怎么会得知?
太子听到此处,知道大势已去。天后什么都查明白了,她故意一点一点揭露,就是想看他们垂死挣扎,相互攀咬。李朝歌跪在旁边,不轻不重地说:“难怪太子做出反常之举,原来是有人里应外合。太子是储君,身边岂能留着这种人?请圣人天后为了家国大义,主持公道。”
太子妃刚才口口声声说送李朝歌和亲是为了“家国大义”,现在李朝歌原封不动还给她。天后见铺垫的差不多了,她没了诱捕猎物的兴致,便开恩说道:“念在太子妃照料太子多年,从轻发落。太子妃德行不配为未来国母,送去掖庭面壁思过。卢家教女无方,罢黜卢家所有子弟职务,居家反省。太子少师挑唆东宫,罪该万死,本宫念其年纪大,开恩免去其死罪,褫夺少师尊衔,产业全盘充公,流放岭南。子孙除名罢官,终生不得录用。”
太子妃被发配掖庭,虽然没有休弃,但无异于废妃。太子少师更惨,一大把年纪还要被流放岭南。皇帝轻轻皱眉,这样的发落太重了。他虽然不满太子,但东宫才是国本,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种时候太子身边的近臣被流放出京,并非好事。
皇帝想要开口阻拦,但是太子比皇帝还要激动。李善一阵猛咳,他还没缓过气,就不管不顾地替妻子和老师求情:“天后,此事罪不在他们。是儿臣软弱无能,嫉贤妒能。儿臣无德无才,不配居太子之位,请圣人天后废除儿臣太子之位,另立赵王为太子。”
李善竟然自己说出废除太子,在场几个侍从狠狠吓了一跳,慌忙趴倒在地:“太子慎言!”
李朝歌挑了挑眉,跟着众人行礼,低声道:“太子慎言。”
皇帝费了这么多功夫扶持太子,现在,李善却说出废太子的话。皇帝气得不轻,他伸手指着李善,哆哆嗦嗦说了一句“你”,猛然翻了个白眼,昏厥过去。
下面人被狠狠吓了一跳,天后立刻扶到皇帝身边,不断呼唤“陛下”,李朝歌也站起来,紧张地问:“圣人怎么了?快传太医!”
李善没想到皇帝竟然被他气晕了,他想要靠近,被天后狠狠甩开,怒骂道:“不忠不孝之徒,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和佞臣,残害嫡亲妹妹,忤逆母亲,甚至还将圣人气晕!本宫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来人,送太子回东宫。将卢氏看押起来,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任何人看望。”
李善想要上前说什么,可是被内侍拉住。内侍压低声音,不断劝:“殿下,天后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何苦讨嫌?您先回东宫避避风头,圣人这边有奴才守着呢。”
李善被人半扶半拉地送出仁寿殿。他一转身,意外地发现太子妃不见了。李善不断地朝仁寿殿里看去:“太子妃呢?你们把太子妃带去哪里了?”
仁寿殿内有执行天后命令的,有劝太子的,还有给皇帝请太医的,一时乱极了。李朝歌一直围在皇帝身边,满心满眼都是皇帝,仿佛没注意到其他地方的乱象。太医终于来了,李朝歌退到外围,眼睛一扫,发现太子和太子妃已经不在了。
李朝歌在心中轻轻一嗤。
这场斗争以天后大获全胜而告终。天后占据上风,当然不遗余力打压东宫,一时间东宫近党被革职的、贬官的数不胜数。皇帝身体不好,一激动就被太子气晕了,后面的事即便有心也无力。等皇帝恢复清醒,太子妃已经被幽禁,没人知道她被关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否还活着。而太子少师等人,也踏上了流放岭南的道路。
天后借着这个机会,大肆提拔自己的人手。李朝歌是天后集团里的支柱,再加上有救命恩情在,每一次有人贬官,李朝歌的势力就要扩大一轮。后面天后借着猫妖的名头,将戍卫宫门的权力也交给李朝歌。
毕竟,不久前才闹出猫妖,万一猫妖还有同党,趁乱窜到宫里谋害圣上,这可如何是好?理所应当的,李朝歌接过了“把守宫门”的重任。
皇帝被气得晕倒,之后养了好一段时间才能见人。而太子回去后,没过多久也病倒了。
那天皇帝昏厥后,天后派人送李善回东宫,之后,李善就再也没见过太子妃了。太子妃生死不明,宫外还不断传来老师、亲友被贬谪的消息,太子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内心抑郁,越发一病不起。
镇妖司内,白千鹤刚刚换了班,回镇妖司里休息。这几天朝中剧烈变动,就算是不关心朝政的白千鹤、莫琳琅几人,也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了。
白千鹤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巡逻制服,他大咧咧站在殿中,和李朝歌禀报:“宣政门一切如常,并没有妖气波动。”
李朝歌点头,说:“继续安排人巡逻。吩咐下去,这段日子都警醒些,勤快轮班,不要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白千鹤点头。他说完后本来应该出去,可是白千鹤却站着没动。李朝歌低头扫过城防地图,眉梢不动,问:“还有什么话?”
白千鹤余光扫过大开的门扉窗宇,忽然压低声音,问:“公主,今日宣政门出入了好几拨太医,每一个出来的人脸色都不好。听闻太子病重,是不是……”
李朝歌抬眼,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扫了他一眼:“圣人天后让我们把守宫门,我们能做的就是抵御妖怪,保护宫闱安危。其余之事,少管。”
白千鹤耸耸肩,不再询问,转身朝外走去。他走到门口,忽然回过身,对着李朝歌笑道:“还没有恭喜指挥使。听说指挥使和顾少卿婚期订在明年七月,恭喜二位。”
李朝歌淡淡点头,丝毫没有新嫁娘被人调侃婚事的娇羞:“嗯,我知道了。”
皇家讲究多,六礼要一项一项走,李朝歌和顾明恪七月底才赐婚,折腾到明年七月已经算快的了。
白千鹤第一次遇到恭贺新婚,而对方回“我知道”的。白千鹤一时无言以对,听人说,隔壁那位也每天沉迷工作,出入命案现场如同家常便饭,没有丝毫新婚的避讳。白千鹤甚至怀疑,等大婚那天,这两人能先来衙署,办完差后再顺便去成个亲。
白千鹤啧了一声,摇摇头走了。
东都下了一场雨,天气飞快转凉,眨眼间叶子就落了一半。走在街上,寒风萧萧,枯枝满地,洛阳百姓也逐渐换下秋装,拿出过冬衣裳。
十月,本该是各地封霜的季节,但是汾州城外却突然传来瘟疫的消息。本来最开始只是寻常传染病,后来病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汾州刺史无奈封村,同时给朝廷发来求助信,希望朝廷尽快派人援助。
汾州刺史信上说的模糊,可是隐约有妖祟作乱的意思。汾州离北都很近,天后怕出事,便派李朝歌去汾州查看。
无论是不是瘟疫,都要尽快解决,安定人心。皇帝和太子都病着,这种敏感时候,不能生事。
李朝歌接到任务后,留白千鹤和莫琳琅在京城守宫门,自己则带着周劭和其他人手即刻出发,奔赴汾州。莫琳琅提出想跟着李朝歌一起走,被李朝歌拒绝了。
汾州的事诚然要紧,但东都也正值用人之迹,不能马虎。白千鹤留下照应,而莫琳琅一来身体文弱不能长途奔袭,二来眼睛可以看穿鬼魅,她留在东都用处更大。
至于周劭,他老家在关西,后来定居晋州,对河东一带熟悉,而且他身强体壮,不怕在寒冬里出门。这次去汾州,带周劭就足矣。
李朝歌带着人离开东都后,快马加鞭,两天后就到达汾州。李朝歌驶近城门,远远的,看到城门下站着一行人。
正是汾州刺史和其他官僚。他们知道李朝歌要来,竟然亲自出城迎接。
汾州刺史隐约看到有人来了,为首之人穿着黑色官服,披着红色披风,虽然隔得远看不清面容,可是看身形明显是个女子。汾州刺史立刻上前,高呼道:“参见盛元镇国公主!卑职给公主请安。”
后面的人跟着一起喊,城门前风声浩荡,只能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人脑袋。李朝歌很讨厌这种场合,她下马,脸色十分冷淡,说:“刺史多礼。官场无身份之别,刺史叫我指挥使就好。”
汾州刺史见李朝歌毫无波动,误以为李朝歌喜欢别人恭维她官职,立刻改口道:“卑职遵命。指挥使,卑职久仰镇妖司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指挥使,臣等在酒楼给您设下接风宴。汾州地小,不敢和东都比,还请指挥使赏脸。”
李朝歌暗暗翻了个白眼,问:“不是说有瘟疫吗,疫病之人在何处?”
汾州刺史的脸色僵硬下来:“指挥使,天寒地冻的,您刚来……”
“少废话。”李朝歌挑眉,淡淡扫了他一眼,“前方带路。”
明明她没做什么凶恶的表情,可是一股杀气席卷而过,汾州刺史脖子莫名一凉,瞬间不敢再废话了。
“遵命。指挥使,您随我来。在一个小村子里,离这里还有些距离……”
汾州刺史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哆哆嗦嗦地带着李朝歌去瘟疫之地。一到了村口,汾州刺史捂住口鼻,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指挥使,就在前面。”
李朝歌抬头看着前方的村落,村里静静的,房屋俨然如昨,里面却没有任何生息,仿佛村子里的人一瞬间都消失了一般。村子通往外界的道路被人用麻袋、乱石等堵住,围了很高一截,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防瘟疫。
李朝歌不由看向汾州刺史,汾州刺史缩成一团,正冻得瑟瑟发抖。李朝歌看着他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冷声问:“路上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这个村子里爆发的,真的是瘟疫吗?”
第104章 尸变
汾州刺史一听, 又想擦汗。现在已经是十月,北地冰霜满地,朔寒风紧, 人站在外面,呼吸间都是白气。汾州刺史把自己裹得一层又一层, 就算这样,他额间还是渗出细汗来。
汾州刺史说:“指挥使恕罪, 并非臣妄言怪力乱神, 而是这个村子里真的发生了怪事。这个村子叫龟背村,村里百姓都以种田为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三个月前龟背村里突然有人病倒, 最开始我们以为是伤寒,没当回事,后来村子里接连不断死人, 臣害怕是瘟疫, 立刻派人将龟背村封路,并且派郎中来这里看病。可是臣派了好几个郎中, 没人查出来这是什么疫病,反而郎中也染病死了。臣没办法, 只能调来士兵, 将龟背村围起来,每日往里扔药材干粮, 但不允许里面的人出来。臣以为等天气再冷一冷, 把这阵疫病熬过去了就好了,谁知后来……”
汾州刺史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身体都颤抖起来。汾州刺史说得好听,但后面派士兵过来封村, 就是存了让村民自生自灭的心思。在这个连伤寒都会死人的时代,发现瘟疫确实无计可施,只能控制住传染源,好歹不要让疫情扩散。李朝歌没有追究汾州刺史封村的行为,而是问:“后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