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匦直达天听,里面的内容不会经过朝廷官员,可以说既有用又恐怖。女皇曾经当皇后的时候,就收买了许多宫女给她当耳目,现在,她要让天下所有人给她当耳目。
普通百姓哪懂什么治国良策呢,黑色的通玄匦,大部分都用来举报人。铜匦最先摆出来的时候,臣子百姓都在观望,结果,还真有一个人大大方方投了自荐信,举荐自己做官。
李朝歌在宫里找重明鸟间隙,听到镇妖司的人闲谈,说外面来了一个人自荐,现在被女皇叫到宣政殿问话去了。
差役话语中满是调侃。自古以来选官都要经历重重选拔,之前官位都掌控在世家大族手里,后来本朝大力推行科举,普通人家的孩子才逐渐走向政治舞台。然而就算如此,选上来的其实也是小富之家。
能常年累月闲置劳动力的,本身就是富户。真是贫农工役,能供得起孩子读书?
但是这次女皇选拔人才,却绕开前面漫长的读书科考、在底层熬资历等环节,不拘出身家庭,只要想为国家出力,自荐后直接就能带到女皇面前。如果女皇觉得此人真有能耐,那会现场给一个官试水。是骡子是马溜溜就知,滥竽充数那就砍掉,真有为官之能,那就留下。
女皇的想法可谓石破天惊,两个衙役闲聊,虽有奇异,但话语间并不看好那些泥腿子。
衙役说道:“治国之道那是世家大族学的,那些地里刨食的人,懂什么治国?”
“就是。”另一个人应和,“自己推荐自己,真是恬不知耻。”
他们说着,忽然发现李朝歌站在不远处。两人吓了一跳,慌忙站直行礼:“指挥使。”
李朝歌面色冷淡,说:“差事还没有办完,你们就在这里闲聊?还不快去找重明鸟。”
差役应了一声,赶紧低头离开。他们才走了两步,又被李朝歌叫住。
李朝歌问:“外面自荐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来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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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走后,李朝歌回去继续寻找重明鸟。莫琳琅经过,好奇地问:“指挥使,您怎么了?”
李朝歌刚才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情绪就不怎么高。听到莫琳琅的声音,白千鹤也回头:“怎么了?”
李朝歌听到那个名字心塞,她摇摇头,不欲多说:“做你们的事情。宫中规矩大,谨言慎行,勿要多舌。”
白千鹤、莫琳琅时常和宫闱打交道,哪能不知道宫里不可乱说话的道理。但是,李朝歌为什么还要提醒一遍?看她的表情,似乎非常凝重。
白千鹤和莫琳琅都不明所以,继续去寻找重明鸟。女皇原本将重明鸟养在九洲池,此地湖光山色,奇花荟萃,树丛中养着不少祥禽。白千鹤看着湖对岸拍翅飞过的朱鹭,叹道:“宫里这么多人,重明鸟该不会被人当做家鸡,洗一洗吃了吧。”
莫琳琅用力瞪白千鹤:“就你多话,别乱说。”
这正是众人害怕的事情,偏白千鹤哪壶不开提哪壶。白千鹤耸耸肩,十分无辜:“又不是我乱说,明明很有可能。”
李朝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莫琳琅用力拍了白千鹤一下,道:“别看了,指挥使已经走了。”
白千鹤摊手,悠哉悠哉跟在后面。他欣赏着面前的碧塘绿树,发现对岸有一只光秃秃的肉鸡走过,非常煞风景。白千鹤嫌弃地咦了一声,叫莫琳琅:“妹子你过来看,对面有一只特别丑的鸡。它是要下锅了吗,怎么毛都被拔光了?”
莫琳琅回头,只看到对岸绿荫深深,风吹草动。莫琳琅没好气,道:“别磨蹭,快跟上。”
李朝歌在宫中找重明鸟,几天没留意,东都里便冒出好几颗新星。其中最出名的叫来俊臣。
来俊臣便是那天第一个向女皇自荐的人。他原本是个小混混,没读过多少书,爹是赌鬼,娘红杏出墙和人生下了他。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来俊臣从懂事起就明白人情冷暖,手眼高低。他长相随了母亲,面皮白皙,嘴唇红艳,双眼是浅琥珀色,有一股男生女相的艳气。他混迹市井,因为自己的好皮相得了不少便利,也受过不少屈辱,他的心性因此变得阴沉狠辣。
来俊臣能通过女皇的面试,多多少少沾了皮相的光,但是后面他办的事却在高调证明,他的手段,配得上女皇的青睐。
底层跌打滚爬长大的人,在体察人心上天生有一手。再加上他头脑灵,眼睛毒,心思狠辣远超一般人,审问犯人的时候不择手段,撬开了好几个硬骨头的嘴。女皇颇以为异,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揣摩人心的奇才。
这种人太适合用来做刀了。女皇立刻让他去查东都里有没有其他人参与谋反,来俊臣拿到权力后雷厉风行,短短三天就拷问出好几份证词,洛阳一时风声鹤唳。
来俊臣扶摇直上,风头无两,众人虽不屑他的龌龊手段,却着实害怕被他抓过去审问。一时间,众臣见了他纷纷绕道走,无人敢和他争锋。
但这世上从来都是阴阳并存,有烈臣不愿与之为伍,就有墙头草巴结奉承。来俊臣身边围绕起一大帮狗腿,他应人邀约喝酒时,遇到了魏王。
武元庆今日在酒楼买醉,他怀里抱着胡姬,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来俊臣见了他,甩开那些尾巴,专程过来给武元庆请安:“参见魏王。”
武元庆醉眼朦胧抬头,盯了来俊臣许久,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谁。武元庆问:“原来是来侍御史。你来找我做什么?”
来俊臣坐到武元庆对面,亲手给武元庆斟酒,问:“臣远远看到魏王愁眉不展。不知魏王为何事忧心?”
一说起这个,武元庆又想叹气。他挥挥手,胡姬和乐伎见他不耐烦,赶紧退下。等人都走干净后,武元庆说:“还不是为了圣上的事。献给圣上的灵鸟丢失,这可是大罪。然而盛元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我和兄长急得不得了。偏偏圣上信任她,我们还不能说。”
“哦?”来俊臣淡淡应了一声,他紧紧盯着武元庆的表情,不放过武元庆脸上任何波动,“依魏王之见,重明鸟可能藏在何处?”
武元庆怔了一下,他飞快眨眼,眼神四处游移。这是心虚的表现,来俊臣看得分明,慢慢道:“献给圣上的灵鸟,普通臣子拿了也无用,应当是宫里人拿的。盛元公主和驸马居住在宫外,宵禁后难以接触到鸟笼,作案的可能性很小;广宁公主最受女皇宠爱,喜欢重明鸟大可和女皇直说,没必要偷偷摸摸放走。这样说来,最有可能的人,似乎是皇储殿下。”
来俊臣这些话简直说到武元庆心坎里,武元庆熨帖极了,顿时把来俊臣引为知己。武元庆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然事关皇储,没有证据前,我不敢胡乱猜测。但若是不查,又没法找到重明鸟……”
武元庆一副“我想算计他但我又不知道怎么算计他”的蠢样,来俊臣心里看得门清,当即轻轻笑了:“这有何难。臣有一计,愿与魏王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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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歌今日早早就回府了,意外的是,她回去后,发现顾明恪也在。
如今李朝歌已经习惯和顾明恪共处一室,早没了最开始的拘谨。她坐到顾明恪身边,自在地倒了杯茶,问:“有眉目了吗?”
“还在搜集。”顾明恪按了按眼睛,放下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证词。李朝歌见他疲倦的样子,愣了下,问:“裴家和长孙家千丝万缕,我举荐你去查长孙宇谋反案,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不。”顾明恪睁开眼,眼中清澈明亮,“你怎么会这样想?你交给我是信任我,我怎么会反过来埋怨你?”
那就好。李朝歌暗暗松了口气,前世她因为长孙宇的案子,和裴纪安闹得夫妻失和感情破裂,虽然今生换了驸马,但李朝歌依然害怕走上前世的老路。
顾明恪瞥见李朝歌的表情变化,他不动声色,突然问:“你呢,找到重明鸟了吗?”
听到顾明恪的话,李朝歌回神,瞬间把裴纪安从自己脑海里清除出去。李朝歌回道:“还没有。我已经把宫里上上下下都找过了,那么鲜艳一只鸟,还能躲在哪里?”
李朝歌甚至开始动摇,莫非,那只鸟真的藏到宫外了?顾明恪眼眸轻动,似乎无意道:“不要急,一急就容易着于外相。”
李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重明鸟的事明日再想,今日李朝歌早早回来,主要是想防备一个人。李朝歌对顾明恪说:“最近有一个叫来俊臣的人很是嚣张,此人不简单,而且总想抢大理寺的案子,你小心些。”
顾明恪听到笑了:“多谢。不过,最想抢大理寺案子的,不该是你吗?”
“闭嘴。”李朝歌用力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正常的职权分划。何况,你还抢了镇妖司好几个案子呢。”
这话顾明恪就不能认同了,他正要和李朝歌好好讨论一下前几个案子的归属权,外面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公主,驸马,姚少夫人求见。”
李朝歌怔了下:“高子菡?”
“是。姚少夫人在外面,似乎有急事要求见公主。”
李朝歌和顾明恪对视一眼,李朝歌收起玩笑的心态,说:“快请她进来。”
光阴不留人,曾经一起玩的几个女孩子纷纷嫁为人妇,高子菡嫁给姚家嫡长子,已成婚两年。高子菡婚后依然喜好宴会,她时常给李朝歌发请帖,但李朝歌实在忙,很少参与她们的聚会。如今非时非节,高子菡突然上门做什么?
侍女出去传话,李朝歌站起身,说:“你继续忙公务,我去外面看看。她不是冒失的人,兴许出什么事了。”
顾明恪随着她一起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吧。”
“可是你的案子……”
“不急于一时。”顾明恪淡淡按下她的话,“你的事更要紧。”
既然顾明恪这样说,李朝歌没有拒绝,和顾明恪移步正堂。高子菡很快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来,她行色匆匆,发髻散乱,一见着李朝歌,一下子哭了出来:“盛元,你可要救救我啊。”
李朝歌被吓住了,连忙让侍女扶着高子菡坐好。高子菡一哭起来就止不住,她平素总是精致华丽,一丝不苟,现在她掩着面哭,完全没有曾经的贵气形象,李朝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李朝歌颇有些手足无措,她不太擅长应付煽情场面,女人在她面前哭更是难上加难。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完全空白,李朝歌正为难间,顾明恪按了按她的手,俯身低声在她耳边说:“她情绪失控,等她发泄出来就好了。”
李朝歌怀疑,是这样吗?她只好耐心地等高子菡哭完,过了一会,高子菡哭声渐渐平息。高子菡用帕子擦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
李朝歌摇摇头,示意侍女扶着高子菡下去整理仪容。等高子菡回来后,再度变成精致优雅的贵女。
李朝歌见高子菡已经恢复过来,便问道:“你匆忙前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高子菡苦笑:“何止是急事,吾家危矣。今日本来好好的,下午时突然有一群混混闯入高家,说高家勾结长孙家,有谋反之嫌。伯母不敢阻拦,任由他们搜查,结果他们翻出来以前的书信,硬说这是高家勾结逆党的证据。我们辩无可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父亲和伯父带走。母亲听到后当即就怒了,她派人去大牢提人,但来俊臣说,他奉了女皇之命清查逆贼同党,高家和长孙家是姻亲,很有可能和韩王有联络。母亲被气得晕倒,我和夫婿活动了一下午,找不到任何门路,眼看就要宵禁了,要是再不赶紧,父亲被来俊臣那厮审问一夜,明日哪还能留得命在?我没有办法,只能仓促上门,请你们夫妻帮帮忙。”
李朝歌面色严肃起来,竟然是来俊臣。来俊臣为人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烙刑、鞭笞都是小儿科,李朝歌前世听说过他割人舌头、抽筋、拔指甲,甚至还让人坐在烧红的铁瓮中招供。那些逼供手段李朝歌听了都心惊胆战,来俊臣找上高家明显是有备而来,如果高父不说出让他满意的供词,还不知道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高子菡期待地看着李朝歌,李朝歌想了想,说:“我不能允诺你什么,谋反案非我一人可以左右。但姑父毕竟是驸马,被人逼供有辱皇家颜面,我会禀明女皇,试着将姑父转移到镇妖司的大牢里,至于如何定案……我不得而知。”
高子菡长松一口气:“多谢。只要能让父亲免去皮肉之苦,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们一家行得端做得正,不怕他查。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王法了,从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这个小人还能无中生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