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庆和顾明恪站在一起,就像大型羞辱现场,谁见了都要心态失衡。想到这里徐氏颇为羡慕李朝歌,先前女眷们私底下都说盛元公主不守妇德,竟然干出强抢男人这种事,简直丢女人的脸。但是现在徐氏对比这对姐妹花的命运,发自内心地觉得,李朝歌用摸不着的名声换一个实打实的佳婿,委实太聪明了。
但是这些话徐氏不能说,她低叹一声,用力握了握李常乐的手,道:“人各有命,惦记别人的事只会让自己不痛快。广宁公主,你接下来的日子还长呢,慢慢过就是了。”
“人各有命……”李常乐喃喃,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来,“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
徐氏看着面前娇娇弱弱的李常乐,就像看到了自己妹妹一样。她心里怜惜,给李常乐擦干眼泪,也不顾为尊者讳了,劝道:“广宁公主,你已经嫁给魏王了,不要和女皇、魏王对着干,跟着武家,日后未必比别人差。你现在和魏王不冷不热,女皇见了怎么会高兴?你多为自己想想。”
李常乐平静下来,徐氏见李常乐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似叹似吁道:“皇宫那个地方最是吃人,慢慢的,会把人变成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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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宇谋反一案查了四个月,顾明恪翻阅了长孙家内外所有书信、藏书、资料,探访了许多证人,最后并未发现长孙宇勾结韩王的痕迹。顾明恪将查案结果汇总成折子,递给女皇,然而许久都没有反应。
女皇似乎很忙,还没有看到这个折子,但李朝歌明白,女皇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后来女皇借故将顾明恪调走,长孙宇谋反案便由其他人接手了。
来俊臣自告奋勇,随着来俊臣介入长孙家的案子,谋反风波如在烧火的房子上浇油,一下子失控了。许多长公主、王爷被牵连,但凡和李元嘉、李冲等人有联系就会被打为逆党,重则抄家斩首,轻则全家流放。
来俊臣的逻辑非常简单,他们收到了韩王的书信,却没有立刻向女皇举报,这不就是暗中支持韩王造反吗?这样的逆贼,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李氏宗室血流成河。女皇大力清算宗室力量,对洛阳中的臣子也没有放过。识趣的留下,不识趣的杀掉,反对她的臣子,越有才干就越危险,应当尽早斩草除根。他们走了,有的是人顶替。
火越烧越大,最后,竟然牵连到裴家。
裴相被弹劾和长孙宇有姻亲,疑似参与谋逆。来俊臣提议把裴家人抓到牢里,一起审问。
第129章 王道
裴家被发难, 包括裴纪安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来俊臣猝不及防咬向裴相,说裴相的夫人是长孙宇的女儿,长孙宇勾结外王谋反, 裴相身为宰相, 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裴相和长孙宇有什么勾结。
来俊臣也知道裴家不好惹, 没敢直说裴家造反,而是用了迂回的“说不定”。裴相听完这些话只是冷笑了一声, 一句话都不屑于辩驳,即便被带到大牢里都没有皱过眉头。
裴纪安作为裴家的嫡长子, 还屡次公开帮李怀说话,同样被作为嫌疑犯带走。
裴相和裴纪安上午被带走, 消息很快就传遍皇城。裴楚月听到, 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 父亲和兄长被抓到牢里了?”
“是。”传话的仆妇看起来也惊魂未定, “夫人怕有不长眼的人来娘子跟前说道,打扰了娘子养胎,所以派小的过来和娘子知会一声。娘子知道这件事就好, 不必担心,夫人和老夫人会处理好的。”
裴楚月扶着肚子, 一瞬间头晕眼花。周围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裴楚月:“娘子……”
裴楚月已经嫁给周家嫡子, 上个月刚刚诊出有孕, 如今正在养胎。裴楚月之前生过一场大病,身体沾染了阴气,这一胎怀得非常凶险。娘家和婆家都怕她滑胎伤了身体,所以不让她劳心劳力, 专门给她找了个清净地方养胎。要不是这回事闹得太大了,裴大夫人怕由别人捅出来惊吓更大,她才不会告诉裴楚月这些。
裴楚月抬手,止住旁边的侍女,勉强撑着精神问仆妇:“是谁把父亲和兄长带走的。”
仆妇吞吞吐吐,裴楚月一见,心都凉了:“说!”
仆妇见躲不过,垂下头,低声道:“是来侍御史。”
裴楚月心里咯噔一声,真的是他。来俊臣这条疯狗!
如果换成其他人,裴楚月并不会害怕,裴家亲友遍及朝野,没有人敢对裴相和裴家的郎君做什么。但是,动手的人是来俊臣。那个小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而且尤其喜欢折辱高门。裴楚月一想到父亲和兄长可能会被来俊臣动刑,她就气得浑身打颤。
裴楚月心跳都急促起来,她连忙追问细节,仆妇最开始不肯说,裴楚月忍无可忍,呵斥道:“快说,父亲和兄长因为什么被带走,走前他们接触过谁?你不把细节说清楚,我怎么营救他们?”
“娘子,大夫人会想办法的。娘子还没有出前三个月,胎像不稳,您安心养胎就好,勿要费心,以免动了胎气。”
“父亲和兄长都被带走了,我还怎么安心?”裴楚月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说,我才是真的要动了胎气。父兄被关到哪里了?母亲找到门路了吗,祖母怎么说?”
仆妇见裴楚月急得火烧火燎,知道劝不了,便如实回道:“相公和大郎君巳时被带走,被关在廷尉狱。夫人现在正在发动故交旧友,想要将相公和大郎君带出来。但是如今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提心吊胆,能帮上忙的没几个。”
裴楚月越听心越沉。来俊臣在东都崭露头角的时候,裴楚月没当回事,一介平民,一辈子够不到裴家的门槛,在意什么;后来来俊臣抓捕和外地藩王有勾连的普通官宦,裴楚月没当回事,他们家是门阀世家,那些六品官、七品官死了,与她何干;之后来俊臣查办李氏诸王,一个又一个公主、王爷落马,裴楚月还是不当回事,他们家又不是皇族,怕什么。
终于,来俊臣的胃口被养的越来越大,一步登天的滋味太令人着迷,他突然发现曾经那些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贵族公卿似乎不算什么,在他手下,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来俊臣逐渐不满足于抓普通小官小卒,他的视线越来越往上,最终,他向裴家这种庞然大物伸手了。
裴楚月在软塌上坐了好一会,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母亲和祖母的人脉远比她强大,母亲都找不到人,她更不会有用。除了人脉外,她有没有什么是母亲做不到的……
裴楚月眼睛一亮,她想到了,广宁公主!普通臣子不敢求情,但广宁公主不是。广宁公主如今已经嫁给魏王,这两个人一个是女皇最宠爱的女儿,一个是最看重的侄子,他们俩说话,女皇岂有不应之理?
裴楚月立刻站起来,张罗着要出门:“快去套车,我要去魏王府。”
周围侍从一听,都吓了一跳。裴家来报信的仆妇慌忙道:“娘子,您要冷静。广宁公主如今是魏王妃,武家贵胄我们可惹不起。大夫人已经去找表公子了,再等一会,说不定表公子那边有办法。”
表公子……裴楚月愣了下:“顾表兄?”
“正是。”仆妇说道,“表公子为人公正,很受女皇信任。再不行让表公子和盛元公主说一声,由盛元公主出面,相公和郎君的事肯定能解决。”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裴楚月都觉得恍如隔世。自从她成婚以来,她的精力被婆母、下人、丈夫占据,很少关注外面的事情。顾明恪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和她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再无交集了。
裴楚月听到母亲打算请顾明恪和李朝歌帮忙,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股气,说:“不用她,我自己有办法。来人,套车,去魏王府。”
裴楚月满怀期待来找李常乐,可是李常乐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
裴楚月的心慢慢就生出丝凉意,她强行压下,恳切地看着李常乐:“阿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母亲和祖母找过京兆尹也找过刑部,可是来俊臣那厮和疯狗一样,谁替被捕的人家求情,谁就是谋逆同党。许多故交家不方便出面,但你和魏王不一样,若是你出面和女皇求情,女皇绝不会怀疑。”
李常乐依然不说话。她和李怀自身都难保,万一她替裴家求情,牵连到她和李怀怎么办?
最近李怀安分守己,女皇想起上次武元庆和来俊臣闯入皇储宫中时的嚣张,对李怀多少有愧。再加上李常乐按照女皇的旨意,安安分分嫁给武元庆,女皇对李怀的态度逐渐松动,侍从们试着提出让李怀搬出深宫,女皇也不再一口否决了。如今正是营救李怀的要紧关头,如果李常乐在这时候给裴家求情,裴家还是她的前夫家,女皇要怎么想?
李常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楚月和她的闺密情谊不值得让她冒险。说到底,李怀才是她翻身的底牌,其余人都是锦上添花。
李常乐抬头,见裴楚月依然恳切地看着她。李常乐移开视线,说:“我从不过问政事,外面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裴楚月内心隐约的不祥坐实,整个人如同迎头被泼了盆凉水。裴楚月以为李常乐不懂,继续给她解释:“阿乐,你误会了,这并非国家大事,而是有人诬陷我阿父和阿兄谋反。你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阿兄是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吗?我们家怎么可能谋反。但外面那些小人嫉贤妒能,在女皇面前搬弄口舌。你去和女皇解释一下,女皇肯定就明白我父兄是被人冤枉的了。”
李常乐在心底冷笑,女皇被人蒙蔽?不可能。论起心计,论起识人,谁能骗得了女皇。来俊臣虽然是小人,但也是个聪明人,他太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来俊臣将目标盯在裴家身上,未必不是受到了女皇暗示。
如果真是这样,那李常乐越发不能出面了。
而且,当初她那样卑微地求裴纪安,裴纪安像块铁一样,宁愿死都不愿意娶她。当时那样硬气,如今,怎么想起来求她了呢?
李常乐说:“我知道你忧心父兄,但外面的事我向来不插手,委实爱莫能助。你放心,若是裴家问心无愧,女皇必然会还裴相和裴大郎君一个清白。”
裴楚月瞪大眼睛看李常乐,几乎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裴楚月不可置信:“阿乐,你说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谊,你竟然连句公道话都不愿意帮我们递?”
现在想起来和她谈情谊了?李常乐冷冷勾了下唇角,语气中不觉带了些怨怼和快意:“若是裴大郎君真在乎情谊,当年也不会置我于那等境地。当初是他求我父皇赐婚,后来又是他说不合适,说只把我当妹妹。他早不退婚晚不退婚,偏偏要赶在吐蕃和亲的关头退。他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议亲,那就去找他惦记的人,来找我这个退过婚的前未婚妻,岂不是遭人非议。”
“你……”裴楚月气得浑身发抖,她捂着小腹,费力从地上站起来,怒道,“好,不敢劳烦广宁公主。广宁公主,魏王妃,您安生享福,我这就告辞。”
裴楚月气冲冲往外走,宫女刚端了新鲜糕点进来,她正要招呼裴楚月,却被裴楚月冷着脸推开。宫女怔住了,她已伺候了李常乐许多年,几乎是看着李常乐和裴楚月长大。她们两个小姑娘一向都是亲亲密密的,今日怎么闹翻了?
宫女走进来,惊疑不定地问:“公主,裴娘子怎么走了?有人惹她生气了?”
李常乐只是冷冷地笑了声,说:“升米恩斗米仇,其他人不帮忙,她挂念对方有苦衷,我不帮忙,反倒成了仇家。裴家对不起我良多,我又不欠他们,凭什么供他们家驱使?让她走,不用管她。”
宫女面露为难,她皱着眉,几次想劝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宫女长长叹了一声。
李常乐打发走裴楚月后,心情简直差到极致。她叫人传伶伎来,打算听几个曲子解解闷。伶人才刚开了个嗓子,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人,急急忙忙说道:“公主,大事不好了,周夫人出府后赶车赶得急,拐弯时没躲开,和另一辆车撞上了。周家的车厢被撞翻,周夫人孩子没保住,流产了。”
“什么?”李常乐猛地站起身,神情中满是惊讶,“她竟然有孕?”
怀孕前三个月不宜声张,裴楚月胎像又不稳,所以除了裴家、周家,其他人并不知道裴楚月有孕。她和李常乐吵架后心情激动,一个劲催促车夫快走,结果,就出事了。
李朝歌听完侍从禀报,心里悠悠叹了一声。裴楚月上一世是入宫途中翻车流产,这其中自然有李朝歌的手笔,李朝歌前世杀人无数,唯独杀裴楚月时心有愧疚。这一世李朝歌没有再步前世覆辙,没想到,裴楚月还是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