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落向另外一边,用眼神示意道:“他来了。”
白千鹤回头,见黑沉沉的的街道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手臂尤其粗壮,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他的肌肉线条。白千鹤身为江湖人士,见惯了彪形大汉,此刻都不由紧绷起来。
光看着就让人心生压迫。这个人一拳头下去,那可了不得。
李朝歌对周劭点点头,说:“你来了,这是白千鹤,一会和我们一起行动。白千鹤,这是周劭。”
李朝歌刚把周劭从牢里捞出来,他原来的衣服破破烂烂,不适合上街行动,所以李朝歌给他找了身短打衣服,让他自己找地方换好,然后来北市南门和她会合。
李朝歌压根不担心周劭逃跑,好歹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至于做这种没皮没脸的事。何况,就算周劭能跑,他的妻子荀思瑜也跑不了。
李朝歌知道周劭,还是前世翻阅卷宗时,在永徽二十二年的志异录上看到的。那时候周劭已经死了,可是录中记载,行刑时,周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挣脱枷锁,打伤了数十个士兵,执着地想要冲出去。神武军很快赶来,警告无果后,神武军下令放箭,周劭被万箭穿心而死。曾经叱咤风云的匪盗大当家,就这样仓促又狼狈地死于东都刑场。
李朝歌后来查访,得知那日周劭突然发狂,是因为他的妻子荀思瑜来了。荀思瑜不知怎么得知了他的消息,千里迢迢赶来刑场。周劭大概想最后和荀思瑜说一句话,可惜,这一句话终究没说成,他被朝廷军当着荀思瑜的面射杀,之后没过多久,荀思瑜亦郁郁而终。
李朝歌当时颇为唏嘘,因为这件事,她还特意去查了周劭的入狱原因,得知他之所以被判斩首,是因为杀了朝廷官员的儿子。自古民告官都要重罚,何况他直接杀了官员的儿子,所以,周劭毫无悬念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然而他杀人,却是因为那个官家子弟手脚不干净,几次调戏他的妻子,后面还派人将荀思瑜迷晕,意图染指。要不是周劭回来得及时,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周劭安顿好荀思瑜,给荀思瑜写了和离书,远远送回娘家后,便重新拿起尘封的刀,闯进酒楼,活活打死了刺史之子。再然后,就是卷宗里记录的事情了。
李朝歌前世就很惋惜这个人,今生重生时,周劭还没有死,正巧李朝歌也缺人手,便去寺狱里提走了周劭。
李朝歌给白千鹤和周劭简单做了介绍。白千鹤和周劭彼此打量对方,心里各自怀着警惕,等听到对方的名字后,两人都露出惊讶、恍然、怀疑之色。
惊讶是对于眼前人,恍然是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怀疑,则是对着李朝歌。
他们两人虽然从未见过,但彼此都听说过对方名号。李朝歌不惜起复前科累累的杀人重犯周劭,还招来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神偷白千鹤,她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朝歌清咳一声,将这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后,利落说道:“事态紧急,没时间寒暄,我们便长话短说,直接进入正题吧。我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一桩异事。东都城里的妖怪,你们都听说了吧?”
周劭面无表情,他刚刚从地牢出来,别说妖怪,就算改朝换代他也不知道。李朝歌体谅周劭情况特殊,没有强求,她将视线转向白千鹤,没想到,白千鹤也对她摇头。
白千鹤甚至有些好奇地问:“有妖怪?”
李朝歌皱眉,怀疑地扫了白千鹤一眼:“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东都吗,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白千鹤无辜地摊手:“这半个月我忙着赏酒赏美人,哪有空打听其他事?洛阳怎么了?”
李朝歌想到她是在北里找到的白千鹤,一时颇为无语。她叹了口气,说道:“正好,一起说了吧。今年的春闱即将开始,然而这几日,东都里却冒出来一个妖怪,喜好深夜行凶,食人脑髓,而且专挑读书人下手。”
李朝歌说着扫了眼白千鹤,道:“对,就是你这种文弱又好色的小白脸。”
白千鹤摸了摸自己的脸,咋舌道:“如此说来,这是个女妖精?”
“说不上妖精,只是一只小小的魅罢了。”李朝歌面色冷静,明明声音没多高,可是咬字清晰,语气果决,充满了说一不二的领导气场,“科举在即,每个学子都是国家的财富,不容有失。我们的任务,便是杀了这只妖魅,稳定民心,并保证科举顺利进行。你们可有疑问?”
周劭没说话,白千鹤弱弱举起手,问:“我有。它为什么吃人脑子?”
李朝歌说:“天地造万物,妖魔鬼怪,飞禽走兽,皆存于世,而造化独钟人。世间唯有人生而有灵,妖兽修行多年才能生出意识,然而想要真正成精,却需要开启灵智。开启灵智的方法有很多,大部分妖物是自己修炼,但也有些心术不正的妖怪,想要走捷径。”
白千鹤露出些了悟之色,李朝歌点头,说:“没错,正是吃人。天下灵气集中于人,而人的灵气,又集中于脑。读书人有才气,吃了这些人的脑子,可以助他们快速进化,尽快开启灵智。”
白千鹤懂了,反问道:“也就是说,这只妖魅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像人?”
“是。”李朝歌颔首,“它已经吃了五个人的脑子,能力进步很快。几日前它还只能偷偷摸摸下手,昨夜便能同时吸食两个人的脑子,并且一个是偷袭,另一个是强攻。它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必然不甘心收手,今夜,它多半还会行动。”
周劭听明白了,他活动活动手腕,说道:“一只妖而已,杀了就行了,哪容它猖狂?它在哪儿?”
“这正是问题所在。”李朝歌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不知它原型是什么,但是看前几例案子,它应当是擅长隐藏、变形那一类的妖魅。它只在深夜行动,尤擅伪装,并不好捉拿。但是相应的,擅长魅惑的妖怪,攻击力都不会高,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它,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随着李朝歌说话,白千鹤不住点头,颇有大开眼界之感。他之前只和江湖人来往,功夫高低过两招就知,还从没接触过这些妖魔鬼怪。他正稀奇着,忽然发觉李朝歌将目光投向他。白千鹤挑眉,莫名觉得不对劲:“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李朝歌从上而下扫过白千鹤,如实点评道:“才气不足,胜在足够小白脸,短时间装读书人应该可以。就你吧,你来当诱饵,周劭埋伏,我在高处支援。若遇到妖怪,立刻示警,我过来救你。”
白千鹤都来不及反对,李朝歌已经拍板:“好了,就这样说定了。走吧,去洛河,河边是杀人藏尸的最佳场所,容易勾引妖怪出来。”
李朝歌说着就要走,周劭亦闷不吭声跟上,一眨眼就只剩白千鹤站在原地。白千鹤慌了,连忙道:“等等,我没说同意啊!你们怎么连计划都安排好了?”
李朝歌倏地回头,目露凶光,恶狠狠示意白千鹤闭嘴。然而还是太迟了,白千鹤的声音吸引了执金吾,很快街道边便传来马蹄声:“何人在此喧哗?”
第30章 妖魅
李朝歌恨恨地瞪了白千鹤一眼, 一副你完了的表情。白千鹤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竟然忘了,现在是宵禁, 不允许出门。但是也不能怪白千鹤, 他本来高高兴兴听妖怪奇谈, 突然得知自己也在故事里, 还是被妖怪吃的那个, 这谁能接受?
白千鹤悄咪咪躲到阴影里,打算看情况不对就开溜。李朝歌没理会白千鹤, 她转身,正对着执金吾的人,不闪不避说道:“在下李朝歌, 奉圣人天后之名, 捉拿妖怪。我等无意冒犯宵禁,然人命关天, 一刻都拖不得。望诸位看在我们同为百姓做事的份上,行个方便。”
巡逻的队伍退向两边,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后方走来。他全身覆着铠甲,腰上横挎长刀, 看起来是将军模样, 骑在马上不苟言笑,威风凛凛。对方扫过李朝歌, 最终视线落在李朝歌身后的黑影上, 冷声道:“不知公主大驾,有失远迎。洛阳已经宵禁,臣等竟让公主流落在宫外, 实在失职。公主请随卑职来,臣这就送您回宫。”
“不必。”李朝歌没有退让,对方人马众多,披甲执矛,而李朝歌却势单力薄,两手空空。即便如此,李朝歌的气势也不落下风,她平静地看着对方,说道:“霍将军,我乃奉圣上口谕,捉拿洛阳内行凶食人的妖物。事急从权,宵禁虽然重要,但是眼看春闱即将开始,捉拿妖物显然更重要。所以,这几日内我可以不必遵守宵禁,望霍将军配合,勿要让我难做。”
霍景州依然不信,那只食人脑剖人心的妖怪他也知道,羽林军这么多人都抓不住,李朝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能顶什么用?霍景州见李朝歌不配合,他也耐心告罄,敷衍地抱了下拳,道:“公主不配合,属下只能冒犯。来人,护送公主回宫。”
霍景州一声令下,后面的羽林军接到命令,立刻就要上前捉拿李朝歌。周劭两臂绷紧,暗暗摆出攻击的架势,连白千鹤也伸出脚,时刻准备开溜。李朝歌站在原地不动,她皱眉,无奈地啧了一声。重生就这点麻烦,总有人不把她当回事。前世只要报出李朝歌的名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南北禁军,谁敢多指点一句?可是今生,非得逼她动手。
李朝歌无奈地呼了口气,她伸手将头发扎好,免得一会打架的时候麻烦,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令牌,冷冷亮在众人面前。
“龟符在此,还不听令?”
羽林军都要走到李朝歌身前了,忽然听到龟符,齐齐吓了一跳。李朝歌右臂挺直,手心握着一块沉重古朴的令牌,铸成乌龟模样,中间用古篆刻着“唐”字。
羽林军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妄动,回头看向霍景州。霍景州没料到李朝歌竟然拿出兵符,他沉着脸下马,快步走到前方,随着距离渐近,他看清了李朝歌手里的令牌,也看清了这位公主的长相。
年纪轻轻,容貌姝美,可是眼睛却透着一股子野气,和京城的公主贵女们截然不同。霍景州视线下移,聚焦在李朝歌手心的令牌上,花纹没错,上面的字迹也没错。
这确实是龟符。霍景州大为吃惊,见兵符如见皇帝本人,执兵符者,有权力调兵遣将,纠集兵马。皇帝竟如此儿戏,把兵符赐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丫头?
简直荒唐!可是龟符就在眼前,霍景州不敢不敬,他抱着拳下跪,行军礼道:“卑职冒犯,罪该万死。”
李朝歌反手收起龟符,在手心掂了掂,心想这只乌龟丑归丑,用起来倒当真痛快。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交错宿卫京师,是天子身边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但是说白了,南衙和北衙的将军只有练兵权,却没有调兵权。
唯有持兵符者,才有资格指挥军队。历代皇帝就是靠这种办法牵制内外,换言之,现在李朝歌是他们的上司,南衙北衙所有人,都要听从李朝歌的号令。
不过,李朝歌知道自己的斤两。兵符说到底只是一个象征物,真正调兵靠的是号召力和威望。以她现在的实力,想指挥禁军和十六卫太难了,但是吓唬吓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朝歌收起龟符,回头看向后面那两人,微微挑眉道:“走吧。”
周劭和白千鹤暗暗提着劲,跟着李朝歌往外走。羽林军退到两边,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安安静静地供李朝歌通过。两边矛尖寒光凛凛,羽林军的刀距离周劭和白千鹤不过一臂,周劭从他们面前经过,他手臂紧绷,两边的羽林军也各个蓄着力。
可是最终,谁都没有出手。周劭走出官兵行阵后,感觉颇为奇妙,他和官府打过那么多交道,但是像现在这样被官兵目送着远去的,还是头一遭。
白千鹤也觉得很稀奇。这是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么多官兵面前,官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几次白千鹤都习惯性想逃跑,又生生忍住。
等出来后,白千鹤摸了摸下巴,啧声道:“被这么多官兵开道护送,我这个贼当得可真有排面。”
“闭嘴吧。”李朝歌凉凉扫了白千鹤一眼,“你还觉得你死得不够快吗?要不是你,我们本来不会惊动羽林军的。”
白千鹤自知理亏,耸耸肩表示自己闭嘴。李朝歌三人走了一会,没过多久,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霍景州骑着马靠近,他脸色依然不善,但是面对李朝歌的时,多少会收敛一二,下马行礼:“安定公主,那个妖物极其凶险,您只带着两个护卫,恐怕不妥。不知公主打算去哪里,卑职愿意保护公主。”
“不用。”李朝歌说完,嫌弃地皱眉,“而且,他们也不是我的护卫,我保护他们还差不多。”
周劭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李朝歌的话。白千鹤捧住心脏,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霍景州眉头越拧越紧,他看看纤纤细细的李朝歌,再看看浑身充满恶人气息的白千鹤、周劭,越来越觉得他们这个组合不靠谱极了。
三人里一个弱,一个贼,一个悍,看着就不像好人。事实上,确实也不是好人。
那个流里流气的小白脸不认识,可是另一位,霍景州还是有印象的。
周劭的大名,如雷贯耳,禁军中少有不知道他的。当初捉他进牢费了多少力气,结果现在,李朝歌轻飘飘就将人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