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仆人们下意识地跟着顾明恪的吩咐行动,过了一会, 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要听顾明恪的安排?
然而这时,担架已经抬来了。顾明恪指挥他们将高子菡放好, 自己跟在最后,不紧不慢地下楼。
楼下,东阳长公主终于缓过气来,她焦灼地盯着阁楼,一看高子菡出来,立刻扑过去,眼泪簌簌落下:“子菡,你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勿要挡路。”顾明恪提醒道,“她被死气侵袭五脏六腑,脖子上还有淤痕,急需救治,再晚就来不及了。”
东阳长公主一听,慌忙放开手。东阳贵为长公主,但此刻不由自主地跟着顾明恪走,求助般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寻一个平整的地方,给她顺气,喂水,将死气逼出来就可以了。”
东阳长公主都没有思考,便按顾明恪的吩咐道:“正堂地方宽敞,快把娘子抬到正堂!”
东阳长公主已经慌得失去了主意,在一片乱糟糟的女眷中,顾明恪像定海神针一般,瞬间镇住了场面。他声音清越,每一步安排有条不紊,有顾明恪在,女眷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慢慢安下心来。
高子菡被放到卧榻上,这时候,紫微宫的御医也赶过来了。东阳长公主连忙赶出去迎接,正堂里的人顿时少了大半,屏风后只剩几个小侍女看着。顾明恪把侍女指挥到外面烧水、备药,侍女不疑有他,被指挥的团团转,高子菡身边也因此出现一个短暂的空档。顾明恪趁着没人,伸出指尖,在高子菡眉心上轻轻一碰。
随着顾明恪动作,他的指尖似乎落下冰蓝色的辉光,亮了一瞬便钻入高子菡眉心。几乎是瞬息,高子菡脸上的黑青就往眉心汇集,一股乌黑色的死气从高子菡眉心逼出,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冰冷的寒光绞碎。
黑气被绞杀后,高子菡的脸色立马好看了,她的神态也平息下来,眉头不再紧紧皱着。这时候屋外的说话声走近,顾明恪收回手,从容不迫走向屏风外。
高子菡在半梦半醒中吃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仙人站在她床前,他转身离开,背影优美,孤冷,又强大可靠。高子菡眉心还残留着寒意,随着这阵寒气,她体内的沉滞、痛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悍到让人心生敬畏的清正力量。
高子菡在浑噩中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神仙吗?
高子菡体力不支,闭上眼睛,重新陷入昏迷中。这时候东阳长公主带着御医进来,御医把脉后,取出金针,扎入高子菡身上几处大穴。东阳长公主见高子菡的脸色显著转好,欢喜的不得了,险些当场落下泪来:“她的脸色好看多了。只扎了几针子菡就转好了,御医真乃是当世华佗!”
御医自己也惊讶了,他只是试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内室里顿时一片夸赞,顾明恪站在屏风后,轻轻弹了弹袖子,没有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往外走。
已经过了这么久,厉鬼应该已经抓到了,他去外面看看李朝歌。
顾明恪循着气息走到公主府大门,见李朝歌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刀,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但是依感觉,似乎不太高兴。顾明恪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问:“鬼呢?”
“跑了。”
顾明恪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惊讶:“怎么跑的?”
“藏在不知道哪个娇小姐身上,混在人群中跑了。”李朝歌说着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自己的怒火,“她们在朱砂里融了血,朱砂本就煞气重,有血做引子,可不是门户大开,畅通无阻。这几人要么是裴家的,要么是长孙家的,各个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我能留下哪一个?”
李朝歌不止一次说过,鬼就藏在她们这几人身上,建议将召唤扶乩的五人全部扣押,免得出去祸害人。然而长孙家、裴家的人一听暴跳如雷,曹家也不肯配合,于是乎,除了高子菡,其余四人都跑出去了。
顾明恪想了想那几个人身份,竟然完全不意外。他见李朝歌气得要死的样子,出于好心,劝了一句:“人已经走了,你再生气也无用。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李朝歌冷笑着,讽刺道:“可真是一群孝子贤孙。现在好了,鬼不知道被带回哪一家,长孙府、裴府和曹府都不缺孤弱病老,指不定是哪家的长辈要被祸害呢。”
顾明恪没接话,李朝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呢,人救回来了吗?”
顾明恪轻轻点头:“已经恢复了。之后排查鬼怪时,可以忽略东阳长公主府了。”
顾明恪今日调动了一小缕灵力,将高子菡体内的鬼气逼了出来。那个厉鬼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和天庭的仙尊抗衡。即便顾明恪只用了微不足道的丁点灵力,也足以保护高子菡一生鬼怪不侵,长命百岁。
那个厉鬼若还想附身到高子菡身上,恐怕还没靠近,被会被顾明恪的法力撕碎。东阳长公主府算是彻底安全了。
李朝歌听到点点头,心想高子菡也算是因祸得福。所以说人世间之事,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裴家、长孙家和曹家担心自家的女儿,不肯将她们留在闹鬼的长公主府里,结果,反而错失了大机缘。如果她们留下,顾明恪多半会一道替她们驱鬼,到时候有顾明恪的灵力打通四经八脉,此后一生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根本不在话下。
现在可好,她们非但拒绝了长命百岁的机会,甚至还把恶鬼带回自己家。李朝歌气了半晌,内心逐渐平静。算了,傻逼活该过得坎坷,反正李常乐没参与,鬼不会带回皇宫,裴家、长孙家自己都不怕,那李朝歌担心什么?李朝歌想了想,问顾明恪:“东阳姑姑和高子菡还好吗?”
“长公主的情绪平稳许多,我走的时候高子菡还在昏迷,现在应该醒了。”
“好,我们回去探望一二。”李朝歌说着就往回走,“正好,我也想问问,她们扶乩时到底问了些什么。”
顾明恪站在原地不动,悠悠道:“盛元公主,我和你还没有到‘我们’这个水平吧。”
“真啰嗦。”李朝歌不耐烦,直接拽着顾明恪的胳膊往后走,“让你走就走,磨磨唧唧什么。等看完高子菡后,我再和你说莫琳琅的事。”
李朝歌好不容易逮到顾明恪,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顾明恪没想到李朝歌竟敢直接上手,他瞥了眼李朝歌的手指,声音平淡,然暗含威严:“放手。”
“我现在心情不好,特别想找人出气,尤其是刚刚惹到我的那位。”
顾明恪沉默片刻,忍无可忍地敲在李朝歌的肘关节上:“放手,我自己认路。”
李朝歌活动活动胳膊,顺势将他的手臂放开。两人各自整整衣服,朝公主府正堂走去。正厅里,高子菡悠悠转醒,侍女们进进出出,又是喂水又是煎药,忙得团团转。东阳长公主亲眼看着高子菡将药喝完,总算松了口气,这时候才留意到周围。东阳长公主扫了一圈,惊讶地问:“那位顾郎君呢?”
“顾郎君刚刚走了。”
东阳长公主讶然,她还想着酬谢顾明恪,没想到他一声不响就离开了。虽然高子菡是御医救活的,但东阳长公主依然承顾明恪的情,她埋怨地看向四周丫鬟,数落道:“顾郎君离开,你们怎么都不拦着些?他今日救了娘子,公主府却毫无表示,说出去岂不是丢了我东阳的脸面?来人,快备一份厚礼,让长史亲自送到裴府。”
侍女们连忙应是,她们碎步跑出去备礼,没一会,一个丫鬟跑回来,说:“长公主,盛元公主和顾郎君又回来了。”
“什么?”东阳长公主惊讶地站起来。今日高子菡撞鬼,李朝歌和顾明恪都对高子菡有恩,东阳长公主本打算让长史去裴府送谢礼,她自己则带着高子菡,亲自进宫向圣人天后道谢。没想到,李朝歌和顾明恪竟然去而复返,又回来了。
东阳长公主愣了一下,赶紧说:“快请进来。”
李朝歌和顾明恪回到正堂,东阳长公主亲自出来迎接他们,李朝歌推辞过后,就对东阳长公主说:“东阳姑姑,我今日回来,一是探望表姐,二来,也想问问表姐关于扶乩的事。事关东都安危,请姑姑行个方便。”
东阳长公主听到李朝歌想问扶乩的事,犹豫了一下。作为一个母亲,女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东阳长公主并不愿意让高子菡再回想闹鬼时的事情。但面前这两人都对高子菡有救命之恩,东阳长公主斟酌了一下,说:“都是一家人,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自然不会推拒。但现在子菡刚刚醒来,状态不好,我去问问她,如果她愿意,我就来请你们,如果她不愿意,那二位还是改日再来吧。”
李朝歌能体谅东阳长公主作为母亲的心情,就算她急于捉鬼,也不能强人所难。李朝歌点点头,说:“这是自然。多谢东阳姑姑。”
东阳长公主起身前往内屋。屋内,高子菡听说有人问话,她本不欲理会,但一听顾明恪也在,高子菡眼睛转了转,瞬间改主意了:“好啊。”
李朝歌本来都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了,没想到只过了一小会,侍女就从里面出来,掀开帘子道:“盛元公主,顾郎君,里面请。”
李朝歌意外地挑了下眉,以高子菡那般嚣张跋扈的性格,她竟然会乖乖配合?但这总归是好事,李朝歌起身,道:“有劳。”
顾明恪坐在原位没动,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李朝歌想了想,高子菡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刻卧病在床,顾明恪进去确实不太妥当。李朝歌没有强求,道:“好,我很快回来。”
公主府的侍女听着这两人一应一和,奇异般听出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公主府侍女暗暗稀奇,她引着李朝歌入内,对屏风后的人行礼道:“长公主,娘子,盛元公主来了。”
高子菡正满心期待地等着顾明恪,为此她还特意整理了头发。没想到等了半天,没见到顾明恪,反而是李朝歌进来了。高子菡顿时不乐意了,低声抱怨:“怎么是她?”
李朝歌给东阳长公主问好,提着裙摆坐在榻上。她耳力好,一下子就听到了高子菡的嘟囔。李朝歌心里哦了一声,原来高子菡还是那个高傲跋扈的无脑花瓶,她并没有变得深明大义,只是在好看的男人面前愿意装装样子而已。
李朝歌啧了一声,心想顾明恪那张脸还挺招惹事端。李朝歌就当听不到,对高子菡说:“表姐,你今日受惊了,幸而有惊无险,虚惊一场。不过,那只鬼只是暂时离开,并没有被彻底杀死。为了东都的安全,我少不了麻烦表姐,再询问一些内情。表姐,敢问你们今日扶乩,都做了些什么?”
第51章 契约
高子菡沉默片刻, 慢慢说:“今日之事还是裴小娘子先起头的。她说自己没占卜出好结果,广宁公主好奇,追问是什么占卜, 我们便顺势说起了近来东都最流行的扶乩仙法。”
说完仙法,高子菡自己都顿了顿。经过今天这些事,她哪能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仙法, 说是邪术还差不多。高子菡想起刚才的事情, 脸色又变白了, 东阳长公主看到心疼, 忍不住说:“子菡, 不舒服就不要想了,这些事都结束了。”
说着, 东阳长公主回头对李朝歌道:“盛元,子菡不舒服, 你还是找其他人问话吧。”
“阿娘,我没事。”高子菡止住东阳长公主的话, 她攥了攥手指, 磕磕巴巴地回想道, “我们给广宁公主解释后,广宁公主兴致很高,我们便提出对扶乩仙……对那个东西许愿。前面的步骤都是一样的, 先取碟子,放清水,融入朱砂, 最后滴入自己的血,混合成颜料后画出阴阳方位。传言中扶乩就是这样请的,我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 竟然会召唤出鬼怪。”
李朝歌听到,问:“方位是怎么画的?”
高子菡用手比划了半晌,突然想起来之前召唤扶乩的符纸还在,连忙道:“那张纸应该还在侧厅,你们快去取来。”
长公主府现在一片混乱,幸好没人敢接近侧厅,那张符纸还好端端放在桌上。侍女战战兢兢地去侧厅,她们也不敢看,胡乱团成一团,就赶紧拿到李朝歌面前。
东阳长公主和高子菡看到那张纸,脸色大变,内室里的女眷轰得一声散开。李朝歌接过东西,展开看了看,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合上符纸,对东阳长公主和高子菡说:“你们不必紧张,长公主府现在有清气镇守,未来三四十年内都不必担心被秽物上门,你们尽管放心。高表姐,这张符是谁教你画的?”
“教?”高子菡皱眉,颇为疑惑,“没有人教啊,坊市传言里就是这样画的。这张符纸有什么问题吗?”
还不算蠢到无药可救,李朝歌将纸折好,收回衣袖里,说:“纸没有问题,是上面的符号不对。这是一个阴气很重的召煞阵,被它召过来的东西绝不会干净,你们还在朱砂里混了血,难怪。”
东阳长公主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对这些巫蛊鬼神类的东西天然怀着警惕。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脸色已经阴沉一片:“大胆,是谁故弄玄虚,敢当谋害本宫的女儿?”
李朝歌挑挑眉,没说话。东阳长公主以为有人故意将存问题的扶乩图纸透露给高子菡,变着法害高子菡死,李朝歌却觉得,未必是故意的。
准确说,未必是针对高子菡。高子菡刚才说了,她们是见到坊间盛行,所以才跟风拿来玩。如果一开始流传时就是这种图纸的话,那高子菡几人只是误入罗网,运气好,将这件事闹大了而已。这么大规模的流传,不像是东阳长公主仇家的手笔,更像是有人布局,想无差别收割人命。
这些话李朝歌没有对东阳长公主和高子菡说,如果李朝歌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件事背后的牵连将非常恐怖,一切未明朗之前,透露太多只会打草惊蛇,徒惹恐慌。不如让东阳长公主继续误会下去,她们母女俩行事招摇,估计招惹了不少对家。东阳长公主光一户户排查仇人就要耗费很久,以这对母女高调的作风,接下来洛阳恐怕有的热闹。这对李朝歌来说正好,将水搅浑,她才有机会顺藤摸瓜。
李朝歌什么也没说,任由东阳长公主误会下去。东阳长公主气的不轻,骂了好半天,东都许多贵妇都被她扯下水,话里话外透露出不少八卦。李朝歌先前就知道东都有些贵妇玩得很开,但今日才知道玩的有多开。李朝歌默默听着,等东阳长公主骂得差不多了,才道:“东阳姑姑,真凶是谁可以慢慢找,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性命。高表姐,你们召唤来扶乩后,都许了什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