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涣最近在朝堂上一帆风顺,可以说得上心想事成。他自己暗暗心喜,回家后洗脸,意外地发现他在掉眉毛。
这不是什么值得记挂的大事,长孙涣并没有当回事。同时,沉疴许久的曹太师在今年春天忽然身体好转,短短半个月内,不光头风、腿痛等老毛病好了,甚至能下床,去花园里走三圈都不见累。
太子李善听说太师身体转好,十分高兴,亲自去曹家探望。朝廷内外都喜洋洋的,前些日子闹鬼的阴霾仿佛是晨间的雾,被太阳一蒸,就渐渐消散了。
然而太子探望后没几天,情况突然急转直下。长孙涣的眉毛掉的越来越严重,到最后他不得不借用妻子的眉黛,靠螺黛来遮掩。在一次常朝日,长孙涣禀报政事,说得好好的,忽然一头朝地面栽倒。
众人大惊,皇帝也吓了一跳,连忙让御医给长孙涣诊脉。但是长孙涣就像睡死过去了一般,怎么唤都不醒。御医给长孙涣针灸穴位,过了一会,无奈摇头。
皇帝没法,只能归因于长孙涣太累了,让人小心将长孙涣送回府。早朝散去后没多久,宫外又传来消息,曹太师在花园里散步,不小心从石头上摔下来,胫骨摔骨折了。
曹太师那么大的年纪,骨折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前朝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李朝歌听到,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宫女把这些稀奇事传给李朝歌,本是期待李朝歌的反应,毕竟李朝歌前段时间抓妖除怪,异常踊跃。然而宫女的预想落空了,李朝歌毫无波澜,宫女等了一会,不甘心地问:“公主,前段日子长孙家和曹家的娘子在东阳长公主府撞鬼,今日长孙府和曹府就接连出怪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门道?”
李朝歌的表现依然很冷淡,不紧不慢道:“长孙家和裴家百年望族,人脉通天,他们不是请了得道高僧过来作法吗。让他们问得道高僧去,问我干什么?”
宫女一听,也不敢再说。长孙家极力压着消息,但是皇帝舅舅府上出怪事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洛阳。
四月廿一,东阳长公主带着高子菡来宫里道谢。东阳长公主在文成殿里和皇帝说话,她眼珠子一转,打发道:“子菡,你不是成日嚷嚷着要进宫来找盛元吗。今日天气好,你别在这里杵着了,和盛元出去走走吧。”
东阳长公主的意图如此明显,李朝歌无奈,只好带着高子菡在宫里散心。洛阳四月的天气十分舒服,她们两人在御花园走了一会,找凉亭坐下。
四周花团锦簇,清风徐徐,杨柳风吹得人遍体生暖。高子菡喝了道茶,七拐八拐,最终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盛元,曹家和长孙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略有耳闻。”李朝歌淡淡应了一声,撇着茶沫道,“长孙相公和曹太师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一定会没事的。”
皇帝的舅舅长孙宇高寿,已经致仕,但依然牢牢把控着朝堂。长孙宇的几个儿子俱在朝为官,即便是不成器的庶子,也占据着上州刺史之位。其中长孙涣是长孙宇的嫡长子,这一代长孙家的领军人物,亦是长孙三娘和长孙五娘的父亲。
至于曹太师就不必说了,曹太师是太子的老师,和东宫关系十分亲厚。曹太师骨折后,太子十分忧心,又是遣送御医又是赏赐药材,三天内已去了两趟曹府。
高子菡嘴唇动了动,李朝歌的话倒也没错,但高子菡大费周折入宫,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客套话。她偷觑李朝歌的脸色,几番斟酌,最终还是八卦之心占了上风。她放下茶盏,悄悄问:“盛元公主,你听说长孙三娘的事情了吗?”
“我在深宫消息闭塞,对外界的事情,委实不太了解。”李朝歌慢慢吹开茶碗上的雾气,问,“她怎么了?”
“长孙家一直捂着消息,但我听相熟的娘子说,这几天长孙三娘的状况很不好。她那天在公主府就频繁吃糕点,没想到回家后,依然狂吃东西不止,拦都拦不住。听说长孙大娘子嫌弃丢人,将她捆在柱子上,不允许她再碰食物。结果她吃不到东西,竟然开始咬人。长孙家的女眷被吓到了,只能放开,让她继续吃。长孙大娘子悄悄来找过我母亲,打听那天给我看病的神医是谁。我母亲将神医的名帖递了过去,说来也怪,明明那天神医给我扎了一针就好了,但是他去看长孙三娘,却怎么都治不好。”
李朝歌心知肚明,高子菡转好,可不是郎中扎那一针的功劳。李朝歌听完后轻轻点头,由衷叹道:“你消息真是灵通。”
长孙家捂得死紧的消息,也能被高子菡打探出来。她们这些东都贵女,表面上亲亲热热姐姐妹妹,私底下,啧。
高子菡笑了笑,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道:“大家都是闺中密友,长孙三娘出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关心一二。”
高子菡说完后,期待地看着李朝歌。高子菡记得很清楚,长孙三娘那天许的愿望是怎么吃都不胖,结果现在疯了一般吃东西。话说回来,长孙五娘和曹娘子的愿望也分别实现了。长孙五娘希望父亲事事顺心,不要皱眉,长孙相公果然就掉了眉毛,直到今日还昏迷不醒;而曹娘子想让祖父病痛全消,身体健康,曹太师旧疾倒恢复了,只可惜好过了头,反而在花园里摔成了骨折。
其他人不知道内幕,只以为是意外,但高子菡明明白白地记着每个人的愿望。这几天她听着外面的消息,又是惊讶,又是后怕。
那日所谈之事,一一应验。要不是高子菡被李朝歌救下,现在她许的愿望也应验了。
高子菡简直毛骨悚然,她和东阳长公主心惊胆战地在府里躲了好几天,甚至长公主都想去道庙里求平安符。但稀奇的是,其他府上古怪不断,最先闹鬼的长公主府却平静如初。高子菡这几天吃好喝好,身体反而比以前更健康。高子菡和东阳长公主等了几天,见他们家确实没事的样子,才渐渐相信,长公主府安全了。
李朝歌和顾明恪竟然没有说大话。高子菡已经憋了好几天,今日一见着李朝歌,高子菡忍不住打听鬼怪的事。现在除了不知道愿望的裴楚月,其他人的都实现了,李朝歌就没什么打算吗?
李朝歌察觉到高子菡的视线,她轻轻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瞭了高子菡一样:“表姐和长孙三娘金兰情深,令人感动。不过,长孙三娘出事,表姐看我做什么?”
高子菡见李朝歌还装傻,都急的坐不住了:“别人没办法,你肯定是有办法的。事情越闹越大,现在不仅是小辈,连长辈都牵扯进来。长孙家、裴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曹家也和东宫感情深厚,若是这三府的顶梁柱出事,朝廷恐怕会大地震。盛元,你又是救人又是问话,想来也是关心这件事的。你就真的坐视不理?”
李朝歌斜倚到凭轼上,从容不迫地抻了抻袖子,悠悠道:“那天我提醒过他们,鬼藏在他们身上,贸然回家会祸害亲长。只可惜他们不信,还责怪我刁难他们的宝贝娘子。我本来想帮他们的,是他们不让我多管闲事。”
高子菡眨眨眼,试探地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帮忙?”
李朝歌垂眸笑了笑,她容貌极盛,这样一笑如云开雨霁,十里桃夭,明艳中却倏忽转过一道冷意:“我李朝歌可不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既然当初不把我当回事,那现在,让他们来求我吧。”
高子菡听后咋舌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李朝歌这个人,委实是锱铢必报,爱憎分明。爱起来有多深,恨起来就有多狠。
高子菡平心而论,如果换成她,她是不敢这样和裴家、长孙家拿乔的。可是李朝歌敢,就算是庞然大物又如何,有人惹她不痛快,她就要狠狠回击过去。
有些人,真的活得像朝阳一样,一往无前,无忧无惧。
高子菡这里探了李朝歌的口风后,果然,没多久,皇帝就试探地提起这件事。
“最近曹相公的病越发不好了。太子去探望了很多次,他自己郁结在心,这几天也病了。”皇帝叹气,忧愁道,“真是多事之秋。”
李朝歌就当听不懂皇帝的话外音,积极扮演着一个好妹妹的角色:“太子生病了?我明日去看看太子。尊师重道是好事,但终究太子才是一国之本,把自己急病了可不妥。”
太子这几天确实身体不好,但太子一直大病小灾不断,生病是家常便饭,皇帝提起这个,重点并不在于太子生病。但李朝歌完全没听出来,注意力一股脑跑到后边去了。
皇帝只好说得再明白些:“太子和曹公师生情深,曹太师病情危急,太子怎么能安下心?长孙涣已经缺朝好几日,听说现在还昏迷着,唉,处处都不安生。”
李朝歌点头,说道:“曹太师和长孙相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很快痊愈的。”
皇帝说得这么明显,李朝歌不可能听不懂,但她还是不接。天后见差不多了,笑着接话道:“太子诚孝,但也太多愁善感了。不过曹太师是太子的老师,长孙相公和太子从小亲厚,现在这两人都一病不起,难怪太子郁结于心。太子的病是心病,想要治病,还得从根源上医起。依我看,若是曹太师和长孙相公痊愈,太子心结解开,说不定就能很快转好。”
李朝歌几次三番推拒,并不是真的要拒绝,而是借此谈条件。如今长孙家、裴家被掐中命脉,皇帝也有求于她,此刻不开条件,还什么时候开?
天后都开口了,李朝歌知道这是天后在提醒她。李朝歌露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说:“太子是国本,不容有失,如果能为太子分忧,我万死不辞。只可惜我不通岐黄,不能治好曹太师和长孙相公,真是惭愧。”
天后看了看皇帝,说:“宫里有的是名医,只要能把两位肱骨重臣治好,钱财靡费都不是问题。我听闻,这段时间长孙家不甚太平,兴许是小鬼作祟,才害得家宅不宁。长孙大娘子请了许多和尚道士作法,这几天闹得人心惶惶,可惜都收效甚微。朝歌,你对这些奇门遁术最是精通,不如你去帮他们看看。无论有没有小鬼,多少安了长孙大娘子的心。”
天后说话总能说在皇帝心坎上,皇帝脸上露出释然之意,点头道:“正是如此。最近东都里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长孙家乃是朕的亲舅,岂容市井闲人指点?赶快破除闹鬼的传闻,制止流言,肃正门楣,才是当务之急。”
李朝歌垂着眼睛,慢慢说:“先前我隐晦和长孙家提过,只可惜他们十分排斥,不允许我诋毁长孙氏的名声,我还以为,他们不需要别人帮忙呢。罢了,既然圣人宽厚,不忍长孙家担惊受怕,我替圣人走这一趟也无妨。但是捉鬼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未雨绸缪。它刚现形的时候长孙家不让抓,现在鬼在人身上养了许久,吸食人气,恐怕已经壮大。我一个人,未必打得过。”
李朝歌这话就纯属胡扯了。皇帝闻言,问:“那你看该如何?”
“若有帮手,儿臣或许能冒险一试。”李朝歌抬头,看着皇帝和天后说道,“请圣人同意儿臣建立镇妖司,并下令,让诸寺、司无条件配合镇妖司办案。”
第53章 皇权
李朝歌说完, 皇帝脸上露出沉思之色。过了一会,他喟叹道:“朕知道你降妖心切,但是, 贸然成立一个新机构牵扯太大。你可以私下招揽他们做事,但吸纳罪犯进入朝廷,在制度上给他们一个身份, 这种事前所未有, 惊世骇俗, 于礼法不合。”
李朝歌也知道这样很难, 但正因为难, 她才要坚持。李朝歌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就差明说, 她可以招揽那些人做事,只要办成了, 功劳赏赐一样不缺,除了不能公开宣扬, 其余没什么不同。让罪犯升官加爵招摇过市, 委实太扎眼了。
可是, 若没有镇妖司下属,谈何镇妖司指挥使?李朝歌不想再像前世一样,所有兴衰荣辱、身家性命都寄托于上位者的心情。她必须让自己扎根入朝堂, 像大理寺、鸿胪寺等地一样,成为朝廷承认和允诺的寺监之一。
李朝歌当过臣子,也当过君王, 前世她距离皇帝只差一道名义上的仪式。李朝歌明白帝王心术,若是从一开始就妥协,那以后只会步步妥协。她必须从一开始, 就将底线定好。
在场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掩饰的必要。李朝歌挺起脊背,端端正正跽坐着,抬头说道:“陛下,您登基二十年,天下昌平,国泰民安,东西两都人口百万,大唐疆域扩张至有史以来最大。甚至在整个历史上,也再没有哪位中原帝王拥有比您更大的土地。您功劳已经至此,世家却依然把您当摆设。五姓七望敢公然违抗赐婚,皇室招五姓女为王妃乃是天恩,他们却敢阴奉阳违,甚至为了躲避赐婚,悄悄嫁女。五姓七望分明在没落,他们在朝堂中已没有任何影响力,他们哪来的胆子,敢嫌弃和皇室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