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歌有些尴尬,她咳了一声,生硬地补救道:“夫人不必担心,反正没有出人命,不是什么大事。”
顾明恪在旁边悠悠接话:“公主真会安慰人。”
李朝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会,那你来问。”
他来就他来,顾明恪问:“夫人,那只水鬼徘徊在湖底,似乎有什么冤情。若冤情解除,她自然也散去了。夫人从小在山庄长大,对山庄之事最为了解,不知,多年前是否曾有人溺亡于湖底?”
盛兰初坐在另一边,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幸好,他们终于想起来她还在场了。盛兰初清了下嗓子,说道:“实不相瞒,许多年前,山庄里确实有一个丫鬟失足落水,那天是雨天,没人听到她呼救,她就淹死了。妾身得知这件事后,请了高僧给她念渡亡经,还派人给她的父母兄嫂送钱,厚待她的家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留在湖底,始终不肯走。”
李朝歌怀疑地挑眉,只是失足落水?如果单纯是溺亡,怎么会成为冤魂呢?
顾明恪看不出情绪,继续问:“那个女子姓甚名谁,为什么会来到藏剑山庄?”
“是父亲买回来的丫鬟。”盛兰初说,“那时候山庄里还铸剑,人手时常不够用,父亲就买了一批侍女。那个丫鬟刚进山庄,不熟悉路,所以才不小心落水了。至于她的名字,我想想……似乎叫小莲?”
顾明恪没说信不信,而是问:“当初的卖身文书能否给我一观?”
盛兰初面露难色,她站起来,说:“两位稍等,妾身去库房找一找。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妾身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
顾明恪轻轻颔首:“有劳夫人。”
盛兰初走后,李朝歌知道内外有不少人看着,并没有说什么。等了好一会,盛兰初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说:“两位久等,妾身终于找到了。二位请看。”
盛兰初将盒子交给丫鬟,丫鬟双手奉到李朝歌和顾明恪面前。顾明恪打开盒子,李朝歌凑过去看,见那张纸粗糙泛黄,边缘老化,确实是存放了许多年的样子。李朝歌又仔细看上面的公章,官府对户籍管得很严,奴婢每一次转手都要经过官府批准,李朝歌看到卖身契上的字,问:“这个丫鬟曾经是民?”
“对。”盛兰初似乎有些紧张,立刻补充道,“但是她家境贫寒,她的父母自愿将她卖为奴婢。藏剑山庄虽然打打杀杀,但是并不做草菅人命、违法乱纪之事。这张卖身契当真是她的父母签的,公主若不信,上面还有他们村里正的手印,公主尽可去查。”
李朝歌抬头,对盛兰初笑了笑,说:“我并没有说不信,夫人紧张什么?”
盛兰初尴尬地笑笑,李朝歌喜怒不定,不可捉摸,实在吓人的很。顾明恪看完了,将盒子盖住,原封不动交还给丫鬟:“谢夫人配合。听说令尊爱剑如命,一手铸剑之术尤其高超,夫人为什么不再铸剑了?”
盛兰初笑着说:“我是一个女儿家,藏剑山庄铸剑术传男不传女,我父亲将铸剑术传给了我的师兄,并没有传给我。后来父亲仙逝,师兄不喜欢成天和铁器打交道,慢慢就放弃了,而是一心从商。后来师兄在商场上经营的风生水起,确实比打铁体面多了,所以现在藏剑山庄只是担个名,其实不再铸剑了。”
李朝歌忽然问:“夫人为了庄主放弃祖传产业,庄主在外应酬,夫人就留在府内操持家务,看样子,商铺上很多琐事也是夫人在打理。夫人付出这么多,但世人只记得庄主,夫人就不会失落吗?”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盛兰初温柔笑着,一脸幸福道,“师兄对我一心一意,我这么多年没生出孩子,他都没有纳妾。他对我这么好,我自然尽我所能为他分担一些琐事。我做的都是小事,和师兄对我的情意比起来不值一提。我们是多年的夫妻,不分你我,何必计较这么多。”
李朝歌点点头,道:“夫人可真是贤内助呢。”
这可不是大圣贤么,为了男人放弃自己的武功、事业、家产,一心一意辅助对方的梦想。到最后,所有功劳都算在男人头上,外人反而还要说女方高攀,走了大运。看洪城源的表现,他也觉得藏剑山庄能有今日,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在他看来,他在外面干的是大事,家里这些琐碎之务不值一提,他恐怕还觉得,妻子在家里完全是享清福。
同是女子,李朝歌不忍心,最后提了一句:“夫人一心为了家庭,这份奉献之情令人敬佩。不过,夫人也要保重身体,你多年未有生育,可能便是劳累过度的原因。”
这似乎说到了盛兰初的心病上,她覆住小腹,微叹了一声,说:“我习武天赋不好,早年练武功时急功近利,兴许是伤了根基。幸好师兄没有嫌弃我,这些年还一直安慰我,说若是没有孩子,便收养徒弟为子。但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师兄,这些年寻了好些名医,各种方子都吃过,可惜不见起效。”
李朝歌轻轻点了一下,说:“是药三分毒,夫人年纪并不大,停了药好生养一养,说不定子嗣缘就来了。”
以李朝歌的经验,男方名利双收深情不悔,而女方却多年怀不上孩子的,多半是枕边人搞鬼。李朝歌和盛兰初没什么交情,她点到为止,至于盛兰初能不能听懂,那就是盛兰初的事情了。
孩子大概是盛兰初的心坎,她对李朝歌道谢后,十分感慨,说道:“借公主吉言。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慢慢也想开了。如果我此生注定无子无女,那收养徒弟也挺好。华凌风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正直沉稳,努力上进,是个可靠之人。我时常和他说,练武适可为止,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他却不听,总是没日没夜练习。前几天,他师父指点他习武,不小心伤了他肩膀,我让他休息几天,他不听,非要出来迎接贵客。”
李朝歌和顾明恪一齐警醒起来。李朝歌不动声色,问:“华凌风的伤,是洪庄主打出来的?”
“是师兄指教他招数,师徒两人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划出来的。”盛兰初笑盈盈地说,“师兄对凌风总是很严苛,毕竟凌风是师兄的长徒,师兄许是对他给予厚望,才处处严格要求吧。”
第70章 真相
李朝歌先前就觉得华凌风太明显。如果那天跟踪他们的人真的是华凌风, 明知道被打伤,还明晃晃顶着伤口出现,岂不是太蠢了?而且, 那天黑衣人虽然蒙住了全身, 但李朝歌能认出来,对方的身形要比华凌风纤细一点。
果然,这其中有内幕。李朝歌不动声色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伤的严重吗?”
“前天晚上的事。”盛兰初抱怨道, “师兄也是,天都晚了, 突然要考较两个徒儿武功,下手还很重。不过幸好没伤到筋骨,养两天就好了, 不成大碍。”
李朝歌看向顾明恪,无声挑眉,示意他“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顾明恪不久前才纠正过李朝歌对男人的看法,没想到这么快就惨遭打脸。顾明恪说道:“庄主对徒弟果然十分严苛。庄主对徒儿如此负责,应当收养了很久吧?”
“是啊。”盛兰初叹道, “已经七年了。他们师兄弟差不多同时进门, 凌风比任放早半年。放儿来山庄的时候年纪还小, 仅仅八岁,晚上连一个人睡都不敢。师兄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当真把这两人当儿子养。如果日后立这两个孩子为继承人, 师兄也算无憾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夫人和庄主宅心仁厚,以后两个徒弟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李朝歌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道, “叨扰夫人良久,我们也该走了。多谢夫人。”
盛兰初站起身留饭,被李朝歌拒绝。盛兰初亲自送李朝歌和顾明恪出门,她站在门口,目送那两道背影远去。俊男美女走在一起总是惹人艳羡,他们一个色彩浓烈,一个清澈不染,两人并肩走在晚霞中,仿佛要随着灿烂霞光飞升一般。
盛兰初停在门口静静看着,等再也看不见人影后,才转身走回院子。
盛兰初轻声问:“今夜庄主回来吗?”
“庄主说他今天要谈生意,不回来了。”
盛兰初点头,习以为常地应道:“我知道了。”
另一边,李朝歌走在路上,用胳膊撞顾明恪:“你看,我说什么了。”
顾明恪微微错身,握住李朝歌的胳膊,无奈道:“庄主夫人还在后面看着呢。”
“我知道。”李朝歌毫不在意,说,“反正她又听不到。你觉得华凌风今年多大?”
“第一天山庄中人提起过,大师兄华凌风二十岁,二师弟任放十五岁。”
李朝歌笑了,故意问顾明恪:“练武启蒙的最佳年龄是七到十岁,错过了这个年龄,孩子骨头就长硬了,日后进益有限。华凌风和任放年龄相差五岁,却只隔了半年进门。顾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顾明恪无可奈何,纠正她道:“这是个体行为,不代表整体,勿要以偏概全。”
李朝歌轻哼了一声,她不想讨论那些垃圾男人,便转而问:“你说湖里那只水鬼,真的是买进来的侍女吗?我还是觉得她很奇怪。”
“文书齐全,至少在身份上是的。”顾明恪似乎叹了一声,低低道,“不过到底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李朝歌听出些什么,立刻追问:“怎么了?你看出了什么?”
顾明恪眼如点漆,薄唇微抿,日暮晚光洒在他身上,瞬间变成了冷色。顾明恪摇摇头,并不肯说,道:“我还没想好,目前还需要一些佐证。”
李朝歌眉梢轻抬,她瞥向顾明恪,笑着点了点下巴,转头看向斜阳下浮光跃金的粼粼水面:“好。我等你想好。”
昨夜闹鬼,今天众人暗暗防备着,幸而一夜安稳,众人一梦到天亮。大伙在山庄门口集合时,还不住感叹:“难得啊,这一个月来要么在赶路要么在闹鬼,昨天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白千鹤深有同感。这时候他们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走过来,自觉安静。李朝歌走近后,大致扫了一眼,道:“人都来齐了吧,这就走吧。”
白千鹤问:“顾寺丞,公主,我们今天要做什么?”
李朝歌看向顾明恪:“人和剑,你选一个。”
顾明恪想了想,说:“还是人吧。”
他对洪城源那些乌烟瘴气的家事不感兴趣,他宁愿去找尸体。
“好。”李朝歌点头,说,“那就这样定了,你带人去找徐兴宁的尸体,我去查丢失的潜渊剑。”
白千鹤就跟在近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听不懂这两人说话。白千鹤咳了一声,李朝歌和顾明恪一齐向他看来。白千鹤笑笑,说:“很抱歉打断二位。不过,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人,什么剑?”
“对啊。”大理寺跟来的三个人也不解地喃喃,“我们连藏剑山庄的关系还不知道呢,不是说分头打听,最后一起交换情报吗?”
顾明恪说:“昨天盛元公主已经和我说了。具体细节路上谈,现在先去找徐兴宁刺史的尸体。”
白千鹤默默瞪大眼睛,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大理寺三个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昨晚回山庄的时候,盛元公主还说她没想好,等理清楚了再解释,结果今天早上,顾寺丞就说他已经知道了。
他们两人到底有多少隐藏行程是别人不能看的?
八人队伍就在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中分道。李朝歌带着莫琳琅几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说:“今日我们着重打听洪城源的那两个徒弟。重点你们都知道吧?”
白千鹤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不知道。公主,昨天你和顾寺丞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呀,总觉得你们俩有一种别人不能理解的默契。”
“没做什么,商讨公务罢了。”李朝歌说完,发现另外几人一副“我们懂”的表情,她皱眉,奇怪道,“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商讨公务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白千鹤嘿嘿笑着,说道,“出外差嘛,我明白的。”
李朝歌本能觉得不太对劲,她上次和顾明恪商讨公事的时候,李常乐和裴纪安等人也是这种表情。商量朝政而已,不行吗?
李朝歌拧眉,警惕地打量着白千鹤:“你到底明白什么?”
周劭一把把白千鹤拽走,说:“行了,别废话了。早完事早收工。”
周劭强行把白千鹤拽走了,李朝歌还是觉得不对头,白千鹤说她和顾明恪默契,李朝歌还觉得他们几人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呢。但是另外两人已经走远,李朝歌总不能把白千鹤拉回来质问,便远远提醒道:“往姓洪的私事上打听。”
白千鹤在背后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明白。李朝歌回头,发现莫琳琅也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她。李朝歌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莫琳琅哪敢戳破这层窗户纸,上面人装傻充愣,作为下属自然要贴心地配合。莫琳琅摇摇头,说:“没事。公主,我们今日要去哪里?”
李朝歌似乎笑了一下,她将护臂上的绑带束紧,放下胳膊时,眼睛中锐光逼人:“去查当年和老庄主做生意的盗墓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