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什么?”
“搬剑。”楮茂说,“藏剑山庄的夫人内疚于丈夫和父亲做下的错事,想要代夫婿和父亲赔罪。她自愿将山庄内所有收藏都献给朝廷,此后吃斋念佛,为死在父亲和丈夫手下的亡者祈福。”
白千鹤挑挑眉,心想这位夫人倒是聪明,知道藏剑山庄树大招风,就赶紧抱李朝歌的大腿。背靠大树好乘凉,投资一位聪明且有野心的公主,可比找其他人投诚的回报率高多了。
真不愧是一手将藏剑山庄壮大的人,敢舍,也敢搏。
李朝歌走前,特将湖里“小莲”的尸骨也收敛好了,放到寺庙超度。李朝歌站在佛塔前,听到塔内整齐的木鱼声。
“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李朝歌听着,微微惘然。白千鹤认真地听了一会,虔诚地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白千鹤过于接地气的话一瞬间把李朝歌从那种似玄非玄的状态中拽了出来。李朝歌认命地叹了一声,说:“走吧,回东都。”
“所以我们吃什么呢?”
“你再废话,我就加一道菜,今日让大家吃烤鹤。”
“……”
——《潜渊剑》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须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何以故?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金刚经》
第74章 叶公
庐州事了, 众人带着相关证据文书,以及一马车宝剑,赶向洛阳。
路上休息时, 楮茂跳下马车, 看着车上一箱子一箱子的宝剑,颇为头疼。他和另一个同僚搭手,两个人艰难地把箱子抬下马车。箱子入手极其沉重, 楮茂不由和大理寺的同僚抱怨:“这里面随便一柄剑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剑, 我们真的不用请镖局护送吗?带这么多宝剑回京,被人劫了怎么办?”
同僚拉了下楮茂, 示意他看向另一边。前方客栈门前,走出来一行人,李朝歌带着人去订房间, 留楮茂两人卸货,现在,他们订房间回来了。
同僚压低了声音,对楮茂说:“有这几个人在,还要什么镖局。你说劫匪可怕, 还是他们可怕?”
楮茂视线扫过李朝歌、顾明恪, 又扫过后方身形魁梧的周劭, 嬉皮笑脸的白千鹤,以及文文静静的莫琳琅,深以为然地点头:“倒也是。”
有镇妖司的人在, 别说是贼, 就算是妖魔鬼怪也抢劫不了这几人。
李朝歌带着人走过来,她看向地面上的箱子,问:“都搬下来了?”
楮茂两人点头:“是的, 指挥使你点个数吧,都在这里了。”
李朝歌大致扫了一眼,没有少东西,便挥手对身后的周劭、白千鹤说:“没问题。你们帮忙,把箱子抬到房间吧。天字号连着的八间房,别走错了。”
“明白。”白千鹤应话。他走到一个皮箱前,撸起袖子,对周劭说:“老周,你搬那头,我搬这头。”
“不用。”周劭没怎么费力,轻轻松松拎起两个箱子,说,“你找别人帮你吧,我自己来。”
白千鹤没想到他竟然被周劭嫌弃了,莫琳琅见状,上前说:“我来吧。”
“不用不用!”白千鹤挥手,自己把一整个箱子抬起来,说,“力气活哪能让姑娘家干。你回去休息就好。”
白千鹤几人来来回回搬箱子,力气活自然轮不到李朝歌和顾明恪,他们两人检查过东西,就直接回房间了。白千鹤把最后一箱东西搬到屋子里,费力地倒在地上,抱怨道:“还真是沉。”
里面都是实打实的铁器,可不是沉。白千鹤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柄宝剑,叹道:“盛闳真不愧是个剑痴,这么漂亮的剑,他应该搜罗了许多年吧。”
藏剑山庄历代传承的收藏品,说是价值连城都太轻了。这些剑每一把都是名剑,普通人随便得到一把就该欣喜若狂,而现在,好几箱子的珍品,全部要献给朝廷。
白千鹤忍不住左右观摩,都是练武的人,就算白千鹤不练剑,看到宝剑也心生喜欢。
周劭经过他的屋子,见状,提醒道:“她数过数的,要是丢了一把,她能把你的皮扒下来做剑鞘。”
白千鹤想到李朝歌,叹气,心痛地将美丽的宝剑放回箱子里,说:“我没想做什么,就是看看。你要去哪儿?”
“去楼下喝酒。”
周劭一天可以不喝水,但绝不能不喝酒。白千鹤面对着宝山却不能碰,心里十分扎心。索性眼不见为净,白千鹤轻轻一跃从地上跳起来,走到周劭身边说:“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莫琳琅敲门,过了一会,里面传来李朝歌的声音:“进来。”
莫琳琅推门而入,转身合上门。她看到李朝歌站在窗户边,静静看着远方的山峦。莫琳琅问:“公主,我已经检查过了,客栈内外没有异常。”
李朝歌点头:“辛苦了。他们呢?”
“白千鹤和周劭在楼下喝酒。”莫琳琅顿了顿,说,“白千鹤虽然没个正形,但并不是一心钻在钱眼里,为人还是很义气的。他不会做监守自盗之事。”
“我知道。”李朝歌并没有怀疑白千鹤。白千鹤是惯偷不假,但为人处世也称得上是条汉子。他就算真的要偷东西,也会在功成身退的时候偷,绝不会在路途中坑队友。
莫琳琅说完后,本来该离开,但是她看李朝歌一直望着窗外,心生好奇,问道:“公主,您在看什么?”
“看风景。”李朝歌一手撑在窗沿上,另一只手指向连绵的青山,问,“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莫琳琅顺着李朝歌所指的方向看去,她想了想,试探问:“是庐州?”
“不是,是寿州,吴王的封地。”
莫琳琅皱眉,吴王?她对皇室这些关系并不清楚,不过既然是王爷,那就是李朝歌的叔伯兄弟了。莫琳琅问:“公主,您要去看看吗?”
“我去看他做什么。”李朝歌放下手,短促地笑了声,说,“一个不被宫里喜爱的废子,留在寿州等死而已,和我有什么关系。”
莫琳琅听到这些话不太对,她小心起来,试探问:“公主,吴王犯了什么错吗?”
李朝歌手指搭在窗户上,轻轻弹动窗柩,说:“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投生到天后肚子里,而是萧淑妃的儿子。”
莫琳琅吃惊地瞪大眼睛,她捂着嘴,不敢说话。照这样说,吴王岂不是李朝歌同父异母的兄长?
李朝歌看着寿州的山川,悠悠叹气:“按排行,他应该是我大兄。但是那又怎么样,太子才是嫡子,太子没了,下面还有李怀,皇位无论如何轮不到他身上。其实不止是他,宫中都喊我大公主,事实上,我是天后的长女,却并不是父亲的长女。”
莫琳琅再一次震惊:“啊?东都里不是只有两个公主吗?”
一位大公主盛元,一位小公主广宁,俱金尊玉贵,得宠非常。哪来的另一个?
李朝歌轻笑着说:“是啊,东都只有两个公主,但圣上却有三个女儿。你没注意太子叫我,总是叫我二妹吗?当年萧淑妃宠冠后宫,留下一子一女,可惜后面得罪了天后,不光自己死的凄惨,连子女也没落下好。吴王被流放到寿州软禁,她的女儿更惨,至今在宫里活得像个透明人。萧淑妃的女儿年纪比我大五岁,但至今没有封号,没有公主身份,也没有出嫁。”
莫琳琅听到年龄,着实吃惊了:“她都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竟还未出嫁……”
律疏有令,女子十七岁必须婚配,若超出十七岁未婚,官媒就要强制分配了。萧淑妃的女儿是帝女,按理绝不愁嫁,却生生被拖成老姑娘。这……这也太离奇了。
“谁让她得罪了天后呢。”李朝歌关上窗户,慢慢踱回桌边,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得罪了天后,就是这个下场。他们应该感谢天后心情好,还留着他们的命。”
莫琳琅跪坐在一边,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切陌生起来。她以前觉得,李朝歌是公主,聪明美丽大方,圣人天后放手李朝歌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一对慈爱而开明的父母。在莫琳琅心目中,帝后一家一直是个模范家庭,父母相爱,共掌天下,两子两女,兄友弟恭,戏文中最完美的构想亦不过如此。莫琳琅没有想到,皇家光鲜明亮的背后,竟还有这么多曲折。
皇帝不是爱妻宠女的完美丈夫,天后不是内外兼修的贤良皇后,皇室一家也并非和乐融融。
世人对帝后传奇的爱情故事津津乐道,只是因为有很多事情,未曾摆在世人眼前而已。
莫琳琅在消化这个震惊的现实。李朝歌知道莫琳琅和她不同,所以没有再说下去。李朝歌握着茶杯,盯着里面的茶叶,缓慢转动。
她今日提起吴王,并非触景生情于心不忍,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有太子会做。李朝歌真正掀动心思,是因为前段时间的事。
庐州两个案件已经全部宣告结束,但是有一个小细节,一直让李朝歌耿耿于怀。第三任刺史徐兴宁主动赴任庐州,无疑是为了潜渊剑。潜渊剑有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言,普通人笑一笑就过去了,但是皇室中人,没人会真正置之不理。
徐兴宁为什么要来庐州找潜渊剑?如今盛世太平,海晏河清,造反的成本极高,基本不可能实现。徐兴宁不像是一个能造反的人,他不是为了自己,那就是为了主子了。
他背后投诚之人是谁?庐州离萧淑妃之子吴王的封地很近,当真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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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洛阳出发时正值盛夏,等回来时,已是霜叶满天。
定鼎门的守卫检查了文书,看到上面的名字后,立刻肃容,叉手行礼:“参见盛元公主,顾寺丞。”
随后,守卫对后面的人挥手:“是镇妖司和大理寺,放行。”
李朝歌和顾明恪骑着马,慢慢走过定鼎门,身后马车启动,吱呀吱呀碾过城门青砖,看着就沉。李朝歌进入城门,正好一阵秋风扫过,李朝歌挽过鬓边碎发,看着面前熟悉的繁华气息,长叹道:“终于回来了。”
久违数月,东都依然繁忙喧闹。楮茂走到顾明恪身边,问:“顾寺丞,接下来要回大理寺吗?”
顾明恪说:“不急,我要先进宫复命。”
“那这车东西怎么办?”
他们一路将价值连城的宝剑从庐州拉回洛阳,幸而路上安稳,并没有出事。现在,这车宝剑的归属就成了一个难题。
李朝歌听到,说:“我也要进宫,直接拉到宫里,献给圣人吧。”
献宝要趁早,其他人听到李朝歌眼睛都不眨就将全部宝剑献给皇帝,全在心里咋舌。盛元公主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习武之人谁不喜欢剑,但是李朝歌一把都没有昧下,直接原物拉到宫里。
这等视钱财如粪土、不贪功不昧财的气魄,委实令人敬佩!众人看李朝歌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敬畏,唯有顾明恪,轻轻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了然。李朝歌手按在腰侧的潜渊剑上,不断瞪顾明恪,示意他闭嘴。
无人注意到,李朝歌腰上换了一柄佩剑。她是公主,私藏本来就多,换剑就和换衣服一样,没人觉得奇怪。
顾明恪收回目光,手指虚虚拢着缰绳,唇边不由浮上笑意。她可不是不在乎盛兰初进献的藏品么,因为最值钱的那一把已经在她手里了。马车里那些佩剑看着花里胡哨,其实所有剑的价值加起来,也不能和潜渊剑比。
李朝歌吃到了最大红利,自然乐得给自己竖一个不贪财的形象。名利双收,岂不美哉。
进入都城后,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懒散了。众人不知不觉打起精神,护送着马车往紫微宫走去。周劭骑马走在马车侧方,他本来心不在焉,余光隐约扫到一个人影,身体顿时僵住了。
白千鹤殿后,他看到周劭表情不对劲,立马追上前来,问:“怎么了?”
周劭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白千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一个温婉纤细的人影一晃而过。白千鹤心里奇怪,周劭不是一心只有他娘子吗,怎么关注起路边的野花来?这时候白千鹤猛地一怔,想起现在是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