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一众人停下手中,各自闭嘴往这儿看,施烟无防备,被打得扑倒在地,薄娇面皮顿时起了红印子。
赵婧嫣发了狂,“你还有脸来!就是你害死我兄长。”
自责、懊悔、不得已的辩解将她辱没,施烟呆呆站在原地,仍有赵婧嫣过来攀打,好似这样赵檀还能活过来,能偿还嫣儿姐姐心中痛苦。
眼前发了红,四处天旋地转,若不是有下人护着,落在脚底的香蜡烛台只怕要砸在脸上。
施烟被推搡得直往后退,目光瞥道灵台外南宁王掀起一抹讥讽,他笑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前杀个人不过家常便饭,如今还当何心善英雄。
身子冷得很,她也顾不得去辩解。
当年,父兄嫂弟无故死去,寻不到凶手,她也曾这般抓狂。
赵婧嫣苍白纤细手指向自己,施烟便听得她说,“我与你再无姐妹之情,直妄求你哪日也同我这般炙心痛苦。”
施烟垂下头,身后悄然出现一道熟悉身影。她恍然回头,对上萧祁远担忧目光。
……
赵檀头七已过,赵婧嫣被老太妃姑母接入宫中。
兄长一去,抽走她一魂一魄,整个人了无灵气。
她虽有皇后娘娘赐得腰牌,能随时出宫,可自入宫后一次也未出宫。心中烦闷枯寂时,边去太妃宫后的花苑待着。寻了一处假山石下,时常兀自抹泪。
这日正哭着,天下了雨,雨意朦胧,一道墨蓝身影自不远处走来。
赵婧嫣急抹了泪,起身边走,却被后头一道声制住。
走不得,赵婧嫣只得朝来人福礼,“南宁王殿下。”
以前兄长当皇子的伴读,自己自然也认得皇子,只不过身份低微,甚少说得上话罢。
南宁王面容俊美琅玉,只周遭气息凌戾,他掌心摊上,素蓝丝帕包裹两三块糕点,冷硬道,“吃枣糕。”
这突兀的送礼,赵婧嫣抬头,眼底惊愕敲瞧着南宁王,半晌后,双手拂在腹前,颔首不接,“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臣女不喜甜。”
那白净修长手指收回,被拒了也不恼,“宫里不必外头,就算你家全死光了,入了宫也要装出喜庆样子。”
“是。”赵婧嫣顺从点头应下。
南宁王道:“你住何处?”
“溯溪宫。”
南宁王颔首,前进几步,油布黑伞遮她头顶,“本王今日送你回去,下次若在出来记得带宫婢,宫内不必外头,误闯禁地是要判罪的。”
一股温寒气息凑近,倒是替自己撇去多数风。赵婧嫣原想说自己识得路,想想还是算了,朝南宁王福礼,“多谢殿下。”
旁侧抽噎声不止,南宁王不耐烦撇嘴,女子泪怎比天上雨水还多。长腿往前跨。头顶伞撤离,赵婧嫣不敢让南宁王走慢,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方走一半,南宁王倏然停下,另一只手又递来,被手帕裹住的枣糕又抵在跟前,这次南宁王语气不容拒绝带了发令,“吃了它。”
赵婧嫣垂了垂眼睑,这次不敢反驳,伸手去,指尖冰凉触及那掌心。
南宁王余光瞥她,吃个东西比猫还慢,也不知是何处来的耐心,盯守她吃完,连这下雨天也不觉得耐烦,“吃了枣糕,口中甜了,心也就不苦了。”
赵婧嫣心中一暖,脸上又落两滴泪,“好。”
南宁王双眉扭成一股结,这女子是水变得不成,不吃糖哭,吃了还哭!
第19章 出牢
南宁王内外不是好人,除了在父皇太子兄长跟前有个好脸,在外对谁都是个冷脸,不进世俗的王爷。
当日赵檀摔下高坡,他正一旁看戏,瞧那柔弱女子歇斯底里嘶吼一声,初时只觉心底微荡起微酸,亦有似曾相识之感。
生于皇家,他心本不善。却鬼使神差,随宫内掌事太监去赵府处理赵檀丧事,一身白衣的女子静若一潭死水,好似当今四月开得正艳的芍药,突然被人折断,了无生气。
叫他动了恻隐之心,不禁一哀。是啊,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自己跟前,怎能不允人痛哭悲恸一番…………猛的,南宁王瞳孔一缩,眼前周遭缟素顿化为火光冲天。
那日,他好似也是这样,先是比她叫得吼得害惨,甚至嗓子咳出血,央求宫人去救自己母妃,可火势太大,他守至天明,眼睁睁瞧一座宫殿燃为废墟,连带将他母妃烧成一具焦尸。
全天下只他一人痛哀,背后之人照旧获宠风光无限。他也恨,一如赵婧嫣此时无可奈何,独成枯木。
这两日闲来无事,便来宫内瞧瞧这女子,结过到让他涨了见识!女子之泪怎如天上水,花苑里花草树木都叫她泪灌溉完了。
“殿下……”柔软细腻声从身侧响起。
南宁王余光瞧过去,只见白皙掌心摊着一个瑾瑜色香囊,绣工还算勉强瞧得过去。送给自己的……难道她已知晓自己常常在花苑躲瞧,替她赶走那些碍事宫女内监,因此专门给自己绣个香囊答谢?想此,南宁王心情愉悦了些,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赵婧嫣许是哭得多,她声娇弱得很,“礼尚往来,殿下送我糖糕,我便送殿下一个香囊。”
南宁王抿直了唇,拎起来瞅了瞅,故作挑剔,“枉你自己在太妃娘娘身边,这绣工真是入眼平平。”
刺人的话不顺耳,赵婧嫣脸臊红,咬了咬唇解释,“里头放了安神的药草,佩戴在身也能解腻静心。这本是我预送给兄长的,如今他已不再,方……送与殿下。”
惴惴不安对上他目光,自个儿眼里含着泪意,不敢落下叫他再瞪自己。
原存了心思还要打趣她,南宁王目光瞥过她身后急急跑出来的宫女,不自然冷硬地哼了声,“即是给别人的东西,本王稀罕这物不成,不过区区块枣糕,何须要这么‘大’的礼。 ”
利索将伞面一收,一把塞入赵婧嫣怀里,“给你,是本王用檀木伞换这破香囊的。”
殿下,这是是生气了吗?
男子力道急又大,赵婧嫣双手捧着往后踉跄两步,尴尬瞧着南宁王身影决然步入雨幕中。再低头看伞,伞柄上残留温热。赵婧嫣一想,也是往日除了兄长,也没有人会要自己绣得香囊。
立在原地,小宫女从后传了来,急急道,“小姐,这么大的雨您去了何处,太妃娘娘醒了一直寻您呢。”
…………
接连几日都是晴,赵檀身死一事引得满城风雨,赵婧嫣咬死牙扯是施烟推兄长下坡,一时之间,施烟成了众矢之的,连她身后的萧府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牢狱湿冷,秀被锦榻妄想,只得破落草席一张,老鼠不怕人滋滋声从脚边跑过。周围的犯人扯着声喊冤枉,狱卒们提着棍子敲打栅杆,穷凶极恶威胁遏制。
路过其中一间牢房,里头算是洁净,相比寻常牢房也安静。
狱卒停下脚步,拿钥匙打开这间牢门,虚以小声对旁边人道,“萧公子,小的担着风险,劳您动作快些。”
清隽俊朗男子微颔首,目光直落在牢房里头,待狱卒走远,方弯腰走入尘垢之地。
此乃死牢,经年不见天日,空气浑浊,弥漫一股令人作呕酸涩味道。萧祁远蹙眉,眼底凌冽至极,往牢房角落瞧去,殷紫衣裙混其阴暗,落寞孤寂缩在角落,悄无声息的。不过两日,那身子又瘦弱细削了些。
预往前走两步,身子到底抑不住灰尘四散,低声咳嗽起来。
这时昏暗不明角落的人影动了动,一道清澈声半信半疑响起,“二哥?”
萧祁远走过去,蹲在施烟跟前,指尖满是柔情意拂过苍白小脸,将一撂发丝撩至耳后,“……受苦了。”
施烟往后躲,偏过头时,额角堪堪抚过指尖。这细小动作宛如细密箭雨只刺萧祁远心口,萧祁远苦笑,声音压得极低,“嫌弃二哥了?”
怎是嫌弃。施烟拨浪鼓似地摇头,明明身子沁骨比身处寒冬腊月还冷,心中亦是贪恋那温热方寸之地,可看着清风霁月的人,他不该来此的。
她咬着牙落泪,语调侵染浓浓哭意,倔强道,“我两日未洗澡,会脏了二……”
“你不嫌我,我又怎会不嫌你。”
萧祁远长臂一捞,将人紧紧搂在怀里,隐与她未说完的话。沁体而散的药香萦绕鼻息,他又道,“众人都避远我,若烟儿也嫌弃二哥,那二哥当真孤苦伶仃了。”
施烟防备猝然崩裂,背脊先是被人缓柔平抚,脚踝被积了薄薄茧的手握着轻柔着,酒药味一时盖过牢房恶臭味。
那日,凶粗的狱卒推搡她入牢房,她直凛凛往里头扑,崴了脚。
萧祁远一旦入了黑,便瞧不清东西,声音也随着暗沉,听不出情绪,“是二哥的错,随着你去做,没得提醒你两句,遇人不淑,方涉了风险。”
掌下生热,力道适当让痛感不明显,施烟窝在他怀中,“婧嫣姐姐说,是我推他下去。众人也是信的。”
有人证,施烟自是百口莫辩,黯淡气息缠绕浓墨雾气,挥散不去。二哥也该是信的,自己见不管长安权贵的狗仗人势,常常口不择言喊着要杀人。
连她自己也信,赵檀是被自己杀死的。
“错不在你。长安不比西北,人心险恶,那南宁王知你心思单纯,又打着有医治我病的幌子,三言两语你自然信了。”
起初施烟一头雾水,半晌,她回过神,对上萧祁远目光,满是惊愕,“二哥,你知道,知道我与南宁王的事?”
手掌被萧祁远握得牢牢,施烟只觉心被狠狠一震,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她顿时惶恐,不惊失语,“那你怎不早告诉我?”
若早知这些,她定然不会招惹赵檀,离他远远的,他也能好好活着,忠贞至善之人不该落得这样下场。奈木已成舟,自个无知觉进了个圈套,连带走一条人命。
萧祁远只她所想,心中不忍。施烟一入长安,事事具在萧祁远眼皮子下,怎能瞒得过去;且她夜夜出府,当真府内的随从、长安夜禁时的巡逻侯卫是瞎的。
他轻声道,“你是我身侧之人,你有了把柄便是威胁我。因此也只得委屈你,如今就算没有赵檀,他们也会找下一个‘赵檀’。”
“可赵檀罪不至死!”
那么一个老实只求自保的人,就这般葬送在自己手上。不过入牢两日,施烟一滴泪为落,偏偏这时被自己给扯着嗓子吼哭了。
脸被泪洗干净,萧祁远用丝帕擦去,怜惜吻住她,“是二哥的错,以后不会了。”
萧祁远薄唇抿成一条线,如此轻描淡写想将此事盖过去,言语中也只有对施烟哭声关心怜惜,其余地……他可顾不过来。再者那赵家小子打着什么主意,各自心知肚明。
施烟将自己困入左右抉择不了的境地,人此时真失了魂般,“只因我是你身边之人………这话未免残忍。今早是赵檀,那下一个与我相处的人呢?二哥,是赵婧嫣吗?”
“不会再有下次,”至纯至善是别人,作恶讨嫌的自己也罢。
萧祁远搂住她,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骨血,“二哥保你今后平安,此事绝不再发生,说到做到。”
心中千万万懊悔,泼天地一味责怪自己,内心浮水挣扎不得,张嘴一口咬在萧祁远肩头,半晌呜咽声混着浅淡新鲜血味。心脏被狠狠攥紧,施烟喘不过气,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儿。直到狱卒来催,萧祁远离去,她将自己封印,不再说半句话。
狱卒来锁门又忙得巴结问道,趁几下无人,又道,“萧小姐,萧家主已将四下打点妥当,您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跟小的说。”
那身影面对墙壁,狱卒站了良久也不得回应。一想到萧府人给的厚掂掂银子,他也不自讨无趣,裂开嘴笑着走远。
。
太子为本案主审,此事自然不容马虎。
小小四方牢房里初次染明烛火,施烟一时畏光,身子缩成一团,眼神迷离费力看四周围了一群官兵,个个肃脸,唯有门口华服俊朗男子显眼。
她眯了眯眼瞧清楚,狱卒厉声呵斥道,“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跪下。”
若是寻常娇养的女儿,此时吓得两腿发软甚至发晕,施烟咬住发麻舌尖,扶墙起身,冷哼声——什么狗屁殿下,不过是暗谋算计的小人罢了。
有了缓冲,施烟背脊立挺,丝毫不畏直视那两人。目光落在南宁王身边的太子殿下,施烟微微蹙眉,自己与这人有过两面之缘。一时在萧府后院,同他出手拆招过;二便是那日在同二哥在居玉楼,这人同南宁王一起来的。
太子身形挺拔,双手背负,高高在上地架势,周身透着寒意。睥睨一眼令人望而生畏。他制止狱卒,伸手挥去周遭闲杂人。一时,这间牢房只剩这二人。
他往施烟跟前走两步,端得一派威严,“父皇命本宫主力此案,念你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且先不用刑。本宫发问,你须得老实答来。”
“民女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施烟平静淡然对上他的目光,唇畔扯一抹讽刺,“怎会狠心去杀人呢?”
“你倒是不怕本宫治你个大不敬,”太子温和笑了笑,“按你这意思,那赵檀是自己摔下高坡死的?据说这两月,赵檀与你时常结伴采药,孤男寡女的,你敢说,这事与你无半点干系?”
后几句可以调慢语速,叫人磨出几分不同来。
怎无关系。施烟垂了垂眼眸,她直白道,“太子这话是说,我与赵檀有染?”
“这张嘴真是倔,”话莫,下颌猛得叫人擒住,施烟被迫昂首与他对视正着,里头隐含怒意,似要爆发。
太子压低声音用二人才听到的话说着,“姜太傅姜荣、那赵将军幼子赵禹实、德妃侄子高邢……这几个又与姑娘有何关系?据说是夜时,被人抹了脖子一刀致命。”
意料之中,施烟并不觉意外,自个替南宁王做得事连二哥都瞒不住,又怎能错过太子视线。
这人力道太大,眼底带着某种侵略,看破人的神色,直至龙涎香缓慢逼近,施烟警惕起来,目光淬了寒意直视他,“是那些人该死。相必殿下也知道姜荣辱他人妇,赵禹实为官不正包庇下属。您如此问,是要将这几桩事安在民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