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思茹将一早酝酿的话说出,言辞恳切,倒如以前蛮横的萧府小姐判若两人。
“你救我一命,我若给你物什,二哥定有更好的给你。因此只得从这提醒你两句,二哥身子孱弱是事实,你需得提前为自己想好后路。……若有时机,我定当回报当日你的救命之恩。”
施烟唇畔勾起一抹轻笑,了无生趣道,“我何时救过你?不用你谢我,也不必谢我。”
萧思茹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离开,她好似一团迷雾,有几副面孔,如何也揭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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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暑气浓重,萧祁远携施烟去静安寺避暑。
和尚的小郎君要去后山寻蝈蝈,邀施烟与他同去。萧祁远坐在枝繁叶茂的古树底下,明明三伏天,他膝上还搭着一张薄毯,外人瞧着尤为怪意。
苍梧山的和尚笑起时眼角皱纹比以往多起了两道,“萧施主此善果延绵不断,瞧着,世人所说的佛祖菩萨显灵了。”
萧祁远等他话落,古树飘散一片叶子,正好落在掌心。
前头正拐入寺墙后的施烟正回首望他,萧祁远薄唇轻扬,神色浅淡,“怎不说陆判官深夜打盹,误将我寿命错化成了别人?”
“我佛慈悲,”和尚捻着手中佛珠,“施小师父近日又在长安数十座寺庙捐了香伙,苍梧山那盏长明灯施主还未去瞧过。萧施主怎还想着去地狱?”
话语慈善,且笑他杞人忧天。
萧祁远背靠躺椅,也笑了。忽然他脸色为正,直呕出一口鲜血,素绿青衫上红意惹眼,周围伺候的人大惊失色。
他倒不急,牙齿沾染红色,有一丝残破濒临死亡的前兆 ,“抱歉佛祖,玷污佛门清净之地。实在罪过。”
山中借着月色倒也明亮,施烟怀中抱着颗一圈半大小的夜明珠照明,淡蓝幽绿的光柔似湖波,轻巧为她面容增添一份韵味。
施烟还不知萧祁远那里一片慌乱,派人遣送小郎君,她自己独留山间。寻了一初扁平之地,任由凉风穿身而过。
山路尽头,有人提着灯笼一步一步上来。
身形挺拔,模模糊糊中由为熟悉。施烟想了想,脑袋又传来阵痛,双手挤着脑袋,越想越痛,她不由得痛苦惊呼一声。
那人走近,鼻息灵敏闻出来是龙延香。
“小姐孤身一人坐在这里,可得自己山上野狼叼了去。”
抬首,对上那阴鸷面容,再想其身形,施烟冷不丁将其与那夜里闯入闺房的人融为一体。
她指尖微凉,不受自主颤抖得厉害,眼底惊愕呼之欲出。
……是太子!
这次他没有可以隐瞒身份,声音很是熟悉,清冽威严,但又少了南宁王的不可一世,将锋芒暂且避开。
指尖掐住掌心,施烟对这人有着心底而来的恐慌,强装镇定道,“太子殿下,以前深夜闯民女闺房,如今又孤男寡女相处。若被他人知晓,您是想毁了自个名声,还是民女的清白。”
太子立在那里,脸色表情模糊,“小姐被退婚都不在乎,如今怎也在乎这莫须有的?”
想起身离去,结果手腕被攥得紧,怀中的夜明珠顺着山坡滚下去,漠入灌木丛里。
真是横断独立的人,施烟气得咬紧牙关,一掌拍过去,“我还不信,太子殿下能干出强抢民女的戏来。”
太子松开手,往后不急不缓退了两步,轻笑道,“姑娘依旧好烈的脾性,萧家主孱弱多病,竟也能镇住你。不过,姑娘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信。”施烟硬邦邦回答,转身预走,却被一下挡住路线。
太子轻笑一声,很快道,“小姐,你撒谎时,耳根子会变红。瞧,你莫不是思慕本宫?经不住两三言语便红了脸。”
话落,左手的灯笼抬起照了照,瞧清楚因恼怒而红的脸颊,目光忿忿不平,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施烟横他一眼,“无趣至极,太子殿下如今监国,此等大事危机之时,却同小女子谈情说爱,可是荒谬。”
太子却坦然,却自顾自说着,“施烟小姐遵从心底,自认喜欢萧祁远。或是一见钟情,日久生情,这爱慕之情早早存在你眼中、心底。甚至看得他太久,连模样都长得精致,只觉得他好。”
施烟生生被他这言语气笑,低喃一语,“疯言疯语。”
“施小姐当真忘了以前之事,在雲山醒来,凭萧祁远的空口白话,就信了他?”
施烟不理,直直往山下走去,一阵风随着声而来,“难不成,小姐不想知晓阿弟的下落了?”
阿弟!
施烟握住碎石的手一松,瞬时怔住,再转过身,瞧着太子,狐疑道,“殿下有我阿弟消息?”
太子故作玄虚,抬头望满天繁星,施烟无奈只得再走上去。这人笑容得意,“怎么,萧家主在我朝也算是神通广大,不过一孩童的消息,也不舍得告诉你吗?”
“当年西北战乱,萧祁远受故友之托照顾其妹弟,可那故友未曾想到竟然迎狼入室。匈奴遣一支小兵绑架萧祁远,你父亲领兵搭救,反糟了陷阱,身首异处。”
“呵,你胡说!”没由来的,施烟浑身冰凉,小腿忍不住打颤,她说,“我父兄阿嫂是死于边寇。”
太子不动声色将她所有情绪扫入眼底,不疾不徐,“那他当日也应是告诉你,你阿弟也死了。可为何一下雲山,西北还有你阿弟的消息,至今一连三年,都不告诉你半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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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黄昏,施烟魂不守舍的依在雨廊下,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似有大事发生,说不出言语的难过。
太子的话犹如附骨之蛆,将她扰得不堪其烦。自己究竟该信谁?
三日后,两人辞离和尚,寺庙外响起一道声音。
“恩公!”
施烟先回头,瞧见一个青衣男子,面相白净,气质轻尘。
他急步走来,一瞧所叫之人竟真是自己认识的。笑得几近夸张,先是双手拱起,弯腰行了个大礼,“家主,一别五年,原以为杜之再见不到您了。”
萧祁远眉眼不动,打量跟前的男子。
瞧他陌生的神色,男子急得往前跨一步,双手指了指萧祁远,而后又对着自己,脸色憋红,“家主,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程杜之啊,当年在敦煌古城,您忘了,您还救过我呢。”
动作之大,差点扑到萧祁远跟前来,后头梁胥握剑的手臂一伸,眉目凶煞的挡在他们跟前。
施烟蹙了蹙眉,冷声道,“这位公子有话好好说,不必急于一时。我家主人身子不好,经不住吓。”
萧祁远余光撇了撇旁边人,也不知为何,这两日烟儿情绪不佳,也不知何处受了委屈。
他将这事隐与心底,再仔细瞧了瞧面前的青年人,眯了眯眼眸朗然道,“程公子,多年不见,你模样倒是大有变化,眼尾的红色胎记消失,在下一时眼拙,竟认不出来了。”
话音徐徐,不紧不慢,听萧祁远说出自己名字,这程杜之方才松了一口气,“在下还以为家主真得忘了我。当年您不辞而别,我与姐夫找了您许久,也未得音讯,还以为您………”
话到这急急打住,将目光落在萧祁远后侧的女子,琼面花貌,衣裳清雅不俗,发髻素净只有一只簪子,对上自己的目光也坦然平静,不像是寻常的丫鬟,可若是小姐,这装扮也太素净了吧。
他恍然一想,那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且长安勋贵擅养外室。这许是萧家主早成亲了,而这女子又生得清雅美艳,怕也是他养在府外的女子罢了。
随即匆匆一瞥,不再他想。
程杜之恨不得将一箩筐倒出来,“因姐夫升了边任,西北苦寒,家中人舍不得我,便随他们一同上长安来。心中原是不情愿,不曾想还能遇见恩公。”
说着不好意思低了低头,随即又抬起头看着萧祁远,“恩公,如今家住何处,明日我携礼上门拜访您。”
萧祁远摆手,示意该走了,“不必,当年既是你我有缘。如果过去许久,能忘的便忘了吧。”
话落,那女子便推人从身边走远,程杜之急唤一声,“诶,可……”
那女子转身而来,凌冽肃杀的目光,生生将程杜之后半段话噎在心里。
一路回府,施烟原本以为萧祁远要问话的,可等到夜幕降临,掌灯时分,她静静守在他身边,也未见他问一句。
这般也好,甚得自己忍住头疼编话。
回了自己小院,躺再床榻上不过半柱香后,一道熟悉脚步声走过来,施烟屏住呼吸。辨别那人越走越近。忽然那人脚下一趔趄,撞到了屏风,发出不大不小响声,在静默黑夜尤为明显。
原是没什么,施烟可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一把掀开衾被,下去将人扶住慢慢牵引直榻边。
他身上有湿意,施烟蹙了蹙眉,“外头下着雨,你过来做甚?”
虽还未成亲,两人这月余日日在一处,相敬如宾,和气安稳。
带他躺下入睡,还是一句话不说。施烟冷不丁哼了一声,躺下去,背过身面朝里。
时间静默而过,窗户关得也不严,能听得外头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斑驳竹影子被月光送入屋内,贴在墙上好生安抚着。
施烟睡意全无,盯着那处发呆,直觉得今晚夜凉如水,身旁的人好似被山上清风洗得变了个样子,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翻身时脚一登,在衾被中揣在他的膝盖上。
好在,萧祁远总算比寺庙那座金塑像好些了,这一蹬并未将他踢得骨折。
虽然萧祁远如今越发起不得身,但好歹手腰是灵活的,双手扣住施烟纤腰,带入怀里,同她耳鬓厮磨。
“你这两日总是思绪纷飞走神,可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憋了半日,总算是问了。施烟害真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翻身搂住他脖颈,二人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施烟喜欢他身上沁散的药香,深吸一口,像只餍食的猫,“没有,只是想着阿弟在某个地方受苦,我心中总是不踏实。”
萧祁远牢牢将人扣住,肩窝处埋了一道热息,缠绵入骨的架势,“很快就有消息了 ,一但有了我立即告知你。”
怀中人不应,许久才会一个“好”字。
施烟手从他手臂下绕过,触碰到那长长疤痕,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二哥,你……可曾有担忧过什么东西,让你夜不能寐。”
萧祁远声音低哑,将她抱紧一些,“没有。”
施烟闭了闭眼,入睡前喃喃道,“没有便好。”
第25章 四更
自那日在萧祁远手下吃了憋屈, 南宁王许久不曾出门,整日脸色阴沉得滴水,堂堂天家之子, 被区区卑贱商客折辱。
下人来报,有故人来。
“什么故人, 不见。”南宁王挥了挥手, 酷暑行走额角渗出汗,径直去了清凉亭避暑去。
江亭四面环水,亭檐翻折,有泉水从假山上引流,水流淅淅沥沥错落有致, 颇有一番意境。
甫一进楼,一道宝蓝色挺拔身影站在亭内, “皇叔?”
南宁王疾步走过去, 脸上真诚而笑,“您怎得回长安了,江南待腻了吗?”
平阳王两鬓微霜,一笑起来, 如春风拂面儒雅,不答反问他, “目光凶热,满脸怒气, 谁招惹我们南宁王殿下了?”
皇叔这一说,南宁王气不打一处来, 啜了口茶,将茶盏重重放下,“皇叔, 那萧祁远太不是人了,我好歹是王爷,他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竟还敢动手打我!”
旁边的平阳王将手中折扇合拢敲打他额头,“知道那是你皇兄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人,你还有闲情去招惹他身边的,可是自作孽。”
“可他有什么本事,不过仗着家里有点闲钱,为所欲为罢了。”
平阳王摇头失笑,“你啊,多同太子好好学学,莫整日留恋风月,多去民苦之地转转,你便知道这萧祁远何来的本事了。”
素来敬重得皇叔也这般说,南宁王心里更是不服。
南宁王坐在母妃生前居住的宫殿石阶下前。……身后的宫殿早已烧成一片荒芜。
他双手撑着下颌,瞧远处连绵红墙发呆。母妃不得宠,一无是处的闲散王爷,待在那里都是讨人嫌。
双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往偏紧冷宫的花苑走去。
“殿下!”一道清灵声响起,欢声轻轻,“臣女等您多日了。”
目光左移,赵婧嫣走进,提着食盒行了礼,面上浅笑,“我亲手做了芙蓉糕,也许比不上宫外的枣糕,但太妃娘娘都说好吃,您尝尝?”
南宁王淡淡一瞥,双手背在身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事便说。”
“臣女本有事要去东宫求见太子殿下,但必得先告知太子妃娘娘,可是太子妃娘娘您也知道………”
太子妃性子暴,且善妒。自她嫁入东宫,太子身边的良娣美人个个没有好日子,就算有别家的贵女在太子面前说两句话,也不免得受娘娘几句敲打。
赵婧嫣怕,不敢上前凑热闹。所以只得来求南宁王,她咬了咬牙,“所以臣女有件事情,劳烦您帮臣女。”
“什么忙?”
他一松口,赵婧嫣眼中顿时一亮,将手中食盒端高些,话语也轻巧,“那殿下先吃一块芙蓉糕,您吃了臣女才好求您办事。”
南宁王故作勉为其难拿起一块,送至嘴边咬了一口,入口香甜不腻,花香留齿。他倒是不得不承认,这东西比吃多了黏腻的枣糕好些。
但看着赵婧嫣殷切目光,忍者勾起的唇角,咽了咽喉咙,“还不错。”
能从挑剔的皇子口中得好‘还不错’三字,那必然是可以的评价。赵婧嫣抿唇轻笑,在南宁王还要拿第二块时,将食盒合上。
四下瞧着无人,方才踮起脚尖朝他挥了挥手,凑到人的耳边,说了句话。
耳边女子清香扑鼻,她许是在花圃中站久了,身上沾染了花香。一时他想起母妃说话也是轻柔慢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