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姐命苦,泱泱自小颠簸受难……幸老将军援手相照……”从亡夫谈到外家,柳玲儿道不下去了,泪湿沾襟。
“王夫人不必哀悲,虽是为友人所托……但泱泱乖韧,得她在府是吾府福分……只要她愿意,待在吾府一辈子都没问题……”
送走了因勾起伤心事后累乏了的柳玲儿回去休息。
老将军又让老管家把泱泱单独带来。
唐泱泱生辰时已经打开了师傅给的锦囊。里头是一张纸印发黄的北楚地图。
因是十几年前的纸布,唐泱泱轻摊开时,已经有好几处墨迹被磨灭。
只是一张地图,唐泱泱仍然不知从何下手。
老将军也将地图拿来仔细研磨了一会,忽把纸放于烛火之上。
唐泱泱惊瞪大了眼,刚要出声阻止。
就见发黄的地图上慢慢浮出了几个墨点,而后在一地形成了一个环圈。——闫州。
几天后,唐泱泱带着姨母和翡翠往南动身。
而知唐泱泱又要走的樊小少爷闹了一场,也不知同樊老将军做了什么许诺,竟在唐泱泱他们要动身的那日,也背着个包袱,顶着两个淤青眼,咧着一口小白牙,屁颠屁颠地上了马车。
老管家很无奈,但小少爷自小就跟泱泱身后不放。他已是司空见惯了。
马车内。
唐泱泱皱眉,不解地看着对面人两个乌青的眼。樊小少爷是老将军府里唯一比她小的,唐泱泱被画舫姐姐和暗卫们照顾惯了,难得有一个比她小的能让她照顾。于是对着樊奇麟,就常常学着端起年长者说教的架势。
“……你不好好在府里学习课业,跟过来做什么?”
樊奇麟:“我课业好着呢,夫子准假。”
唐泱泱:“都被老将军打了你还逞强什么?”
樊奇麟嘻笑:“我爹才不舍得打我。”
“这是我娘揍的。”
“……”
*
润京。
德化帝以国库匮缺,修筑边界城防为由要增百姓税收。
而太子却道现眼下增税,除了惹民怨,也只能薅百姓而富私官囊中。无一而利。
朝中争纭半日。
最后由怒气冲冲的德化帝钦认太子查禀私贪官员,怒道若五天内查出就不增税,若查不出便要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朝中默然。
下了朝后,齐七接殿下时,得知此事后反而很是喜悦。
朝中迂腐私贪的一派,他们暗中早已经调查了一批,连证据都搜罗得整整齐齐,别说五日,就算让他们一日内交出名单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此一事,殿下在朝中的威望就能更进一尺。
齐七叽喳地说了一路,忽发现殿下面沉如水。斜靠着车壁,一身杏黄朝服下,眸子幽暗如渊。
“殿下?”
楚修胤转着珠串,散淡地撩起眼皮,凉风吹动天青丝帛车帘,“怎么?”
齐七愣了下,又摇了摇头。
他刚才明明见殿下面容严峻,可一刹那,又感觉那股阴戾气消失了,甚至齐七眼尖地察觉出一丝从殿下眼底流过的温笑。
……难道是因为看见自己,刚那么严肃的殿下心情马上愉悦了吗?
齐七乐了,一路上心里喜滋滋地骄傲着。
马车飞驰,很快就将一间糖铺子抛之车轮后。
*
五日调查朝中的贪官,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不少做亏心事的朝臣,特别是前几月参与了私谋盐铁盗利的官员,一颗心惴惴不安。
若换他日来查办,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心慌。但这查办之人一但是太子,他们就禁不住担慌心急。
私自囊了口袋的朝官们整日除了上朝办事,也不敢有多余动作和其他往来。既想盼着五日期限赶紧过,又害怕五日就这么一过,他们稀里糊涂就被发现了。
他们是偏向二皇子一派的。几月前向民间私贩盐铁薅利,也多少有二皇子的照拂。
但二皇子对外缠病在府养身,已是许久不上朝了。
朝官们又不敢在这个时刻贸然去寻求二皇子的帮忙。
就这么熬到了第五日。
德化帝像是铁了心要给太子留教训,破天荒准时到了太和殿上朝。
如这些朝官们所担忧,太子清晰淡漠罗串出的证据和名单,令他们膝下一软的同时,冷汗也紧跟着流了下来。
德化帝的脸色也不好看。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
大皇子很不是滋味地看着其他臣子望着老三时,眼底毫不掩饰的钦佩欣赞之光。
然后,大皇子便听到了自己的名。
大皇子傻楞了一下,他是来看楚修胤出糗的,没看到就算了。怎么自己也成了贪污的罪人了?!
“父皇!冤枉啊!儿臣绝对没有做伤民贪赃之事,儿臣是清白的!”大皇子脸都吓白了,扑通跪下呼喊。
太和殿内太子的声音稳重清冽,有着让人不自觉臣服听信的魔力。
德化帝一而再地失了面子已经很是恼火,现在更没有心思听大皇子聒噪。
“来人!都给我拉下去关了!给我审!关起来好好审!”德化帝给自己找台阶,愤力斥责底下跪着的臣子,“民心不平,都是你们这些私贪枉法的賊臣所害!给我好好审吞走的银子都到哪去了!”
大皇子冷汗如雨下,他侧头看太子。
却只看到一道冷漠而带着丝怜悯的目光。
*
大皇子是清白的。
他自己知道,他哪有那个胆子去贪污。还和一群平常都不愿多给他脸色的奸臣分赃?
这根本不可能!
地牢里阴冷,刑官一遍遍询问他府中埋在后庭的那箱银两从何而来。
大皇子哪里知晓。除了嚎啕就只会重复清白二字。
刑官叹气。
出了牢门后,只能径直禀报给隐匿在阴影下的人。
“告诉二爷,臣实在审不出所以。但大皇子看着似乎真是冤枉的……而且属下去看了,发现埋在后庭的土还是新的,应是这几日才刚藏下去……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
阴影里一声冷笑:“一向缜密狡猾的太子,会犯这种错误吗?你信,二爷能信吗?”
刑官不敢吭声了。
第27章 废储 ……
大皇子关在地牢里的第三天后, 终于被放了出来。
听说是有朝官弹劾,道太子此案断得有所偏颇,大皇子实属清白, 却被陷于不义之地。
朝中上下议言纷争。
弹劾的朝官恳谏德化帝重新彻查。因着此事,朝上分为了两派,日日争论不休。此言论不知何时越滚越大,甚至连民间也受波及。然而却是给受了几天怒气的德化帝一个消解的口子。
德化帝几乎是一得知案有玄机, 就命人重新调查。
重新调查的官员指定为审问过大皇子的刑官。因是毛遂自荐, 德化帝不甚放心, 直到听了刑官坦然有据地说出了几条疑点, 德化帝心定舒畅之时, 这才任命了他。
太子查办之案,滴水不漏。刑官自然不会去做无用功, 从那些他自己都知道的贪官下手翻案。按着二爷的嘱咐, 刑官着手调查大皇子。
果如二爷所料, 大皇子一案根本经不起推敲。不过两日,他甚至找出了个证人。
是一个更夫, 说是敲钟报更的时路过大皇子府,看见了有人鬼祟从后院翻出来。
刑官整理了翻案的证据,没有直接交给皇上。而是先拿去给了二爷过目。
二皇子楚允乾是已逝萧贵妃所出。自幼聪慧, 在萧贵妃还未难产去世前,一直颇得德化帝喜爱。而近些年来,因感染此风寒,对外一直称病在府, 德化帝曾多次派太医前去察看,最后也只得了个皇子身子骨弱,吹不得风。
时间一久, 再加上德化帝子嗣众多,渐渐也就淡忘了他这个儿子,任由他在府里安心养病。
润京南禄角的二皇子府。
月色尚好。
洒在寂寥庭院里,一个坐于轮椅上的瘦削男子身上。
靛青色的软烟袍袖宽大临风,削而立体的五官上,阴笼着一层灰蒙的气。又似是想到什么,灰白的唇又勾起一抹浅而冷的笑。转瞬即逝。
仆从递交了信,便恭敬地站候在一边。
“二爷,明日刑官只要将这奏章上报给皇上……太子就是墙倒众人推,咱们不费吹灰之力……”
“墙倒众人推?”轮椅上的男子忽沉沉笑,“楚修胤民心所向……怎么会倒。且等着吧,那些百姓只有心疼的份……”
仆从迟疑:“……但皇上总会罚惩太子吧……”
“皇上罚惩有何用之?一个处处皆无而被冤枉了的大皇子,和一个受了奸计秉公办事却无意冤枉了自己亲兄弟的太子……百姓只会更怜惜后者……”楚允乾道。
仆从了然。“二爷……难不成这才是太子的目的……皇上若要惩太子定会激起民怨,太子是想再稳民心?……怪不得太子这些日子朝堂上多次与皇上起冲突……”
轮椅上的人摆了摆手,却不再谈此事。
“颜世衾那边还是未有回应吗?”
“二爷,颜世衾是个老狐狸了,风往哪刮他就往哪倒,不是?江大人都多次看他下朝后去找人太子谈话……还迂回咱们,想必是瞧不起咱们呦……”
楚允乾自顾轻转轮椅。“继续传信给颜世衾。”
“这……”仆从气,想不通主子为何这么执着拉拢那只老狐狸。郁闷的同时,又赶紧过来替主子推轮椅,“二爷,那个唐小姐该怎么处置?”
“再关着。”
一个间接害死了自己爹,又被家里抛弃的孤女。若能用则是枚好棋,若不能用……再弃了也无妨。
*
如楚允乾所想。第二日,收到了刑官奏折的德化帝,当朝谴责太子残害手足,居心叵测,甚至扬言要废储君之位。
只不过被诸多老臣力言拦下。其中更有颜相苦口婆心之劝,才让德化帝暂时将废储君之事搁置下来。
朝上争执刚落。
民间的议论就四起。
“太子殿下一向好善乐施,又是给我们布粥棚,又是替我们争减税……怎么可能会故意去害大皇子?!”
“太子的品性谁不知道?咱们润京,啊不,这是咱们北楚的福气啊……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太子,知殿下肯定会秉公处理,才陷殿下于不义……”
“竟然有如此歹毒之人!皇上要是废了太子,那咱们也不干了!”
“北楚还有什么未来……连这么好的殿下都要害……啧啧……”
……
民怨沸沸扬扬。传至宫中,连本下定决心要废太子的德化帝都为此迟迟下不出谕诏。
就这样僵持了三日后。
太子自动请旨废去储君之位。“儿臣妄自菲薄,使得皇兄深受其害,心有愧意。父皇训得是,儿臣于名利蒙蔽,才会使兄弟不恭。此位不该是儿臣现今能担。恳请父皇收回储位,儿臣方能安心思壁改过。”
底下言语恳切之人,一双垂眸。
实话说,德化帝等废太子的这一日等了许久。原本他还正值壮年,储君之位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江山岌岌可危。
只不过……现在这一日所来。德化帝却很是复杂。
太子肖像元后。德化帝也知他骨子里似和他母后一样骄傲,面面样样,无论是否做给他人看,都是出类拔萃。
这还是德化帝头一回见老三露出如此愧疚之情,苍白……
德化帝叹了一声气。怪也只能怪他这个儿子太过优秀,让他在找不到自己影子的同时,又惊骇会被过早被夺去了位。仿佛不是自己所出一样。
而娟儿所出又只有这一个。
废储君一事终是尘埃落定。
朝臣百姓扰扰愤愤了几日。最后还是在太子的出面下,平息了下来。
只不过自此后,百姓反而因怜惜太子遭受的不公,而更认定了这必须是未来北楚的帝王。
*
继后因废太子一事,原先因兄长去世的悲痛郁疾也好缓了一些。
储君之位空缺。
虽对她是好事,然她肚子却也一直未有动静。她可不能白白等楚修胤继位后,把她除掉。她想要更高的位置,不止是太子,连老皇帝都不能低看她。
兄长过世,继后从哀痛里出来,也更加肯定了必须将权势牢牢夺到手才行。
她才能安心。
然她的肚子不行,但她还有个侄女。泞泞身子虽弱,但好好接到宫里来调养,说不定能有所改善。
到时候,只要泞泞有了龙种,她可以扶持着龙子登基……
兄长想必九泉之下也能有灵。
继后想到就立马派人去唐府接唐泞泞。
只不过派去的人连去了两日,却都被唐夫人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
继后坐不住了,正想向皇上请旨,亲自去唐府看看。却收到了一份暗信。
落款的就是自己这几日一直惦记的侄女。
片刻,看完信的继后浑身发抖。扒着自己的发,玉簪珠翠掉落一地,缓缓扶着红檀圆桌跪跌在地。
侄女在二皇子府,侄女被唐夫人赶了出来,还有兄长死的那一夜,侄女无意放火困住了的是柳玥儿的女儿,结果却是兄长的尸体……而柳玥儿的女儿却消失了……
继后宫中的婢女忽听见了娘娘在寝宫里嘶吼哭嚎的声响,具是吓了一跳。分寸不敢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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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州。
咸暖的风拂过,日头正严。青石板街道上,来往百姓商户错杂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