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几个抬轿的太监顶着大太阳又热又累,趁机去找小宫女讨水喝。
几个太监喝完水急急忙忙抬着轿子,飞快走了。
“快点。要是惠阳公主等不及先出了宫,回头安乐公主处罚我们就遭了。”
有人不太赞同,“怕什么!她现在是个庶人,已经不是公主,奈何不了我们。也不敢向安乐公主告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她只是一件小事,对咱们来说,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咱们还是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这下其他人也不说了,脚步飞快往前跑。
另一边,林知惜站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腿都等麻了,才看见几名宫人抬着一顶华美的轿子过来。
她也没埋怨,宫人也没有告罪,双方只当不知此事。
林知惜掀开车帘坐进去,捶打发硬发直的小腿,思忖圣上接下来的安排。
安乐公主天真自我,没什么心机,刚刚愿意送她轿子,就不会再针对她。
林知惜不知道的是很快有人将林知惜与安乐公主的对话一五一十学给皇上听。
皇上对林知惜很满意,识大体,人也机灵,懂得审时度势,最主要懂得让着姑姑,不让外人笑话。
皇上给礼部下了两道圣旨,一是赐婚安乐公主和沈柏阳,婚期定在十月二十,让礼部着手准备二人的婚事。二是赏赐林知惜一匣珠宝。
圣旨还没送出去,定王来了。
定王因为体弱,无缘帝位,又因为是他第一个女人生的儿子,很得圣上信任,彭德海不敢造次,跪下请安。
皇上听到定王来了,果然高兴,连奏折也不批了,坐到旁边的榻上说话。等人进来行了一礼,立刻让彭德海给定王安排位置。
定王平日不爱进宫,今儿他能来,皇上都有些意外,“你今天怎么不守着你那王妃,反而想起来看朕?”
定王不问朝政,一心只想娶一个知他懂他的心上人。一次出游,他遇上一貌美农家女,惊为天人,立刻请旨封她为王妃。
皇上如何愿意让儿子娶这种身份低微的女子,自然不同意。还是定王搬出母亲,想到那个陪伴他青涩岁月,一腔爱意全给了他的贴心宫女,圣上真就准了。
婚后夫妻俩琴瑟和鸣,定王身体也一日日转好,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这个儿子不肯纳妾,只守着他的王妃。
定王被父皇打趣,脸色微红,还是说明来意,“父皇,儿臣听闻惠阳今日入了宫?”
皇上还在笑着,但笑容有点凉,“你听谁说的?”
他这儿子从来不过问政事,难不成也学那些人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定王似是没看到皇上骤然变色的脸,摇了摇头,“没谁跟我说,是儿臣进宫向太后请安,儿臣瞧她老人家似乎不高兴,顺嘴问了一句。”
皇上脸色才好看了些。
定王趁机为惠阳求情,“儿臣知道皇上恼了三弟,但是惠阳是无辜的。她一个公主被贬为庶人本就可怜,现在又失了婚约,她一个小姑娘如何受得住。父皇,儿臣知晓两情相悦是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您让安乐得偿所愿,也不能忘了惠阳啊。”
这话就差明指他偏心了,换了旁人说皇上早就发火了,对着心爱的儿子,他的火发不出来,生怕惊着这儿子,回头再病了一场,他思忖片刻终是为自己辩驳,“朕刚刚已经下旨赐她一匣子珠宝。”
“只赏赐珠宝怎么够?”定王摇头,“她一个姑娘家得那么多宝物无异于小儿抱金块过街--危险重重。”
皇上咬了咬牙,答应恢复林知惜惠阳郡主的身份,同时为了避免别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给安乐公主的赐婚圣旨需要晚上一个月再发出。
定王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皇上的打算林知惜自然一无所知,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怎么把徐广临约出来让他试药。
她想得太入神,丝毫没注意自己揉错了位置。等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时,低头一瞧才发现她揉的并不是她的腿,而是一只枯瘦如柴、明显带着血迹的小手。
第9章 寻人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几个小太监去讨水的空档,不远处的书房里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块长三尺,宽三尺的石砖被人从下面轻轻推动,紧接着有颗小脑袋从底下探出来,左看右看,没发现人,撑着两只胳膊从黑洞一跃而起,却也不急着跑,反而弯下腰轻轻将石砖推回去恢复如初。
他蹑手蹑脚溜出书房,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顶轿子停在院中,就在这时院门口有宫女端着托盘经过,他吓得将身子藏在轿子后面。
那几个太监往这边跑,陆霄想逃也来不及,情急之下只得躲进轿子里。
陆霄知道自己在赌。他日日夜夜待在地牢,每天都要承受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他都咬牙忍了。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听到小太监说这里是皇宫。皇宫是天底下最严的地方,他想要从那么多人眼皮底下逃走,根本毫无胜算。
除非轿凳上面的人帮他一把,所以他伸出了手。
四目相对那一刻,两人心思各异。
陆霄入眼便看到一双漆黑的瞳,那是看淡一切的处变不惊与沉稳,也是不符合她年纪的老练与世故。
林知惜看到藏在她座位底下是个六岁男童时,纵使她见惯许多大场面,也惊了一瞬,却硬生生忍住了。
这是怎样一个孩子,他衣衫褴褛,身上全是褐色的血污,眼睛爬满血丝,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毛孔悚然。那条纤细的手腕瘦得可怜,她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羸弱皮肤下的青筋。他的头发仿佛被轻盈的雪染过,白得找不出半分杂色。他瘦得可怜,偏偏那双眼睛大得惊人,正用哀戚悲恸的眼神固执地看着她。
他呼吸清浅,弱到几乎听不到,两只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林知惜真担心这孩子稍微用点力,她的衣服就报废了。
他一声不吭,但那眼神难以让人忘怀,林知惜心软,不忍将他交出去。
等到了齐王府,宫人让她下轿,林知惜掀开帘子,朝外面递了一张银票,“民女身体多有不便,请公公行个方便,将轿子抬到院中。我收拾一下。免得脏了娘娘的轿子。”
都是宫里常年伺候人的,这些公公都是人精,对女人那点事自是如数家珍,银子到手,只是抬一段路而已,四人也没拒绝。
到了院里,林知惜找了借口让他们回避。
等四个太监出了院子,林知惜让轿子里的男娃躲进屋里,她则进屋换了身衣服,又拿了帕子将轿子里面的血点擦得干干净净。
有个公公进来检查,确认没有脏污,叫了其他人进来抬轿子,急急忙忙走了。
林知惜见他们没有查出异常,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想关上院门,回屋问问那孩子,谁知陈侧妃带人来了。
林知惜担心她们发现屋里的孩子,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屋里太热,去前面湖心亭说话。
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坐进镜心湖的亭子里,有人迫不及待追问,“皇上召你进宫说什么了?”
林知惜自然不可能跟他们说实话,只说自己快及笄了,皇上有意为她挑选夫婿。
林知惜与沈柏阳有婚约这件事许多人知道,最大的功臣就是沈夫人,她是个张扬的性子,儿子能攀上公主绝对给她长脸。早就宣扬得到处都是。
陈侧妃从娘家那边知道安乐公主跟沈柏阳走得极近,知道这门婚事估计要黄了,担心她犯了轴性,“夫婿以后会有的。现如今别惹圣上不高兴。”
林知惜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不过她本来也不想和表哥成亲,所以也无意口舌之争,点了点头。
陈侧妃见她没跟自己呛声,心里多了几分期盼,“等你恢复身份,别忘了我们。还有你的几个弟弟,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弟弟,你忍心把他们圈禁在王府里吗?”
林知惜是正房嫡出,自古嫡庶有别,她跟庶弟庶妹关系一般。但是父王走后,这些人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需要同舟共济。
再加上她要恢复父王名誉,这些人势必会沾光,既如此她何不趁此捞一笔。毕竟她前前后后搭出去那么多银子,这些人不能光沾光,一文不出吧?林知惜知道陈侧妃手头有不少钱,而她现在穷得很,看着陈侧妃的眼神都透着点绿,“今儿进宫,我手头攒的那些银子全花完了。不知陈侧妃那边能不能支援一点?”
陈侧妃脸色一僵,“今儿彭公公来宣旨,我已经给了一张银票。”
不过想到自家娘家势单力薄,她也不能只寄托在娘家一头,狠了狠心,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些银票是我娘家送进来的。你省着点花。要花在刀刃上。”
林知惜低头瞅了一眼,五百两,嗯,还成,今儿不亏。
她脸上笑容多了许多,“会的。”
几人聊得很投机,外面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这时礼部当差的衙役先跑过来通知。
前来报喜的衙役满脸喜气,进来就给她们跪下磕头,说了一堆吉祥话,陈侧妃立刻猜到是好事要发生,塞给对方一锭银子,看向林知惜的眼神都闪着光。她之前还担心这丫头受不了未婚夫背叛,进宫大闹一场,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识实物,进宫一趟,立刻打消皇上疑虑,这么快就下了圣旨。
齐王府自打圈禁,大门就没开过。这次接圣旨这么光荣的事,必定要打开。
正堂大门也要打扫干净。陈侧妃指使几个侍妾去打扫,又将他们房中的椅子全部摆到正房。
虽然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好歹将正堂摆满了。
接着便是焚香沐浴,林知惜回了院中,让那男童好好躺在床上,自己洗了澡就出来接圣旨。
圣上恢复林知惜郡主身份,也按照规制赐了常服、朝服、四季衣裳以及一些金银首饰。
虽然圣旨对其他人只字不提,但这绝对是个好信号,这意味着圣上消气了,有意放过他们。他们的未来不是一眼望到头。他们将来还能出去。每个人都真心为林知惜高兴。
林知惜谢完旨,陈侧妃命人将这些东西全部送入林知惜院中,又拉住林知惜的手反复叮咛,“下个月就是太后寿辰,一定要好好表现。”
林知惜点头,担心其他人发现那男童,跟在这些人后头进了院子。
嘱咐大家将东西摆放在堂屋,谢绝他们帮忙收拾的好意,林知惜将人全部打发进了里间。
不提齐王府,就说皇宫。
内室里的灵妃醒来,贴身宫女立刻递上调制好的药膏,用今早接的露水为她净面,准备敷脸。
其实这张脸不用敷也同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令人窒息。明明三十五的年纪,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不施脂粉也同样白皙水嫩犹如豆蔻少女,她的美就像不染尘埃的天空,初冬下的那场雪,清灵纯洁,犹如九霄云天上的仙女,女人看一眼就会心生自卑,男人看上一眼就愿意奉上全部身家讨她欢心。
贴身宫女每次看到这张脸都会心生恍惚,难怪灵妃娘娘光靠这张脸就能荣宠二十年而不衰。
伺候她敷面,再伺候洗漱,贴身公主这才告诉她安乐公主来了,灵妃娘娘对女儿没多少感情,淡淡地唔了一声,没有开口见她的意思,起身打开书柜,按了书桌上摆放的一个器皿,离书柜一尺距离立刻出现一个地下入口。
她缓缓下了地道,没过多久,贴身宫女就看到灵妃气急败坏从地牢出来,“谁放走他的?你们这些废物居然把人放跑了。”
书房底下有个地牢,丽坤宫的宫女都是知道的。那里关着灵妃娘娘的杀母仇人,灵妃娘娘一天三次下去,喝他的血才能解恨。
现在人居然不翼而飞了,想到这位娘娘折磨人的手段,贴身宫女浑身打了个冷颤,求生的本能迫使她很快做出决断,吩咐满宫下人全部出去找人,“他受了伤,一定跑不远。你们快四处找找,千万要把人找回来。”
他们将丽坤宫翻个底朝天,也没能将人找出来。
皇上得知丽坤宫出了事,立刻放下政务跑到丽坤宫陪爱妃。
灵妃关押陆霄从来就没瞒着皇上,甚至皇上也能理解灵妃的行为,主动帮忙扫尾,没让这事传出去。
现在人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皇上自然要帮忙找人。
第10章 陆霄
“咯吱”一声响,这是推门的声音。
青岚院的东厢房许久没人住,门栓都开始老旧,轻轻一动就会发出咯吱响。不过01每隔两天就会打扫一次,还算干净。所以她将男孩藏在这间屋子里。
但床上空无一人,倒是旁边的窗户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难不成那孩子跑了?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孩子伤得那般重,走路都踉跄,逃出如牢笼一般的齐王府不太可能,于是她顺着血迹终于在小厨房发现了他。
他蜷缩柴禾后面,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都没透,要不是林知惜鼻闻到一股血腥味儿,还真有可能发现不了。
拨开柴禾,林知惜很快发现小男孩闭着眼,有气无力喘着气,两颊驼红,额头全是细汗。
门口那束光紧紧照在他脸上,烫得他心神一震,那些沉痛的过往一点点瞬间占据他整个脑子,昏暗潮湿的密室,他安静地靠在墙角享受难得的平静,突然有人打开房门,刺眼的光自上而下射出,接着便是那张扭曲到极致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她似乎很享受折磨他,裹了藤条的鞭子,一下接一下甩在他身上,尖刺割伤他的皮肤,鲜血很快浸染他的衣服,她那刺耳的笑声一下接一下传了过来。
光一点一点打在他脸上,他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你没事吧?”女人纤细的手指搭在他颤抖的手腕,奇迹般地,他恢复了平静。
他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三个女人,她们对他从来不曾温柔过,面对他的时候,他好像是天下最恶心的东西,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幸福都是比出来的,当三个女人有两个对他恶意满满,他心中最怀念的还是他的母亲。
他母亲生他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差点难产才生下了他。或许是那次生产将她所有母爱都耗干,她直接将他丢给下人照顾,从不过问。
那时候他渴望母爱,做尽蠢事。每次回想,他都恨不得给曾经的自己一巴掌,如果她不疼你,你别再奢求,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现在有个女人扣住他手腕,那点温暖好似被放大无数倍,顷刻包裹住他颤抖的身体,从胳膊一直延伸到肩膀,爬到脖颈,再到头部,乃至四肢,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钻进去像一团棉花紧紧缠绕他那颗怕到极致以至快要蹦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