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唇角微扬,似是不敢置信道:“饶我一命?我的弟弟竟还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谢行之抿着唇,眼底透着厌恶和烦躁,“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淳安大笑,“不牵扯进她,你会放过那个孩子吗?”
他对那个孩子赶尽杀绝,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寻上霍家来牵制住他。
谢行之没有说话。
淳安笑得更是放肆,“你不会。”
她眼底带着愤恨,透着疯狂,“你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不仅杀了我派出去的暗卫,连静安寺那些无辜的比丘尼你都不放过!”
闻言,霍长君看向她身旁的比丘尼,这才注意到她二人的衣摆上还沾染了血迹,脸色惨白难看。
霍长君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隐隐约约闻到的血腥味来自何处。
“谢行之,你够狠,比我比父皇比璟之都要狠。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让父皇直接赐死你!”
淳安长公又悔又怒道。
他们之间一来一去说的话,霍长君不知内情,听得云里雾里的,唯一明白的便是谢行之与淳安长公主动手,长公主输了。
谢行之冷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放了皇后,我饶你一命。”
他的声音透着寒意,周边的侍卫拉满了弓箭,仿佛只要淳安长公主一拒绝,弓箭便会瞬间射穿她们。
可淳安却是丝毫不怕,她眸色发狂,隐隐发疯道:“世人都说你爱贵妃难以自拔,为她宁愿弃了这相伴十年的糟糠之妻,一个弃妇有何重要?不如这样,我替你除了皇后,让你与贵妃名正言顺为夫妻,不是更好?”
霍长君抿唇,啧,弃妇这称呼忒难听了些吧?
谢行之眸光冷凝,凌寒如冰。
恰是连雀连莺听见外面异动惊醒,一出门便看见这阵仗,大惊失色,“皇后娘娘……”
见谢行之不答,淳安笑道:“还是说,你又舍不得皇后了?还是舍不得她身后的霍家?”
霍长君叹气,有必要把她身上那最后一点价值说得这么明白吗?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谢行之满脸阴郁,眼眸微眯,霍长君一看便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怒了。她在心底叹息,这淳安长公主也真是的,活着不好吗?非要来找死。
可淳安却更加肆无忌惮,“皇帝,放了皇后也不是不行。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话算话,等我放了皇后你就放了我,这里这么多神箭手,万一你说话不算数呢?不如这样,我放了皇后,你把你身边那个如花似玉的贵妃交给我。等我出了宫安全了,我便再将她还给你。”
这个条件一出,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谢行之,便是苏怜月也眼含秋水地望着她。
唯有霍长君在心底叹了口气,把她和苏怜月放在一起,长公主也真是够损的,好在她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过苏怜月的。
不过……加上霍家……霍长君还是忍不住期待了一下,若是江山和美人,谢行之会选择哪一个呢?她也想知道谢行之爱苏怜月到底爱到了什么地步。
明月之下,利箭齐整,反射着银光,冷硬中透着肃杀。
霍长君与谢行之冷眼对视着,她就是想看看谢行之的爱是什么样子的。
良久,谢行之寒声道:“换。”
那一瞬,霍长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欢喜还是难过,明明她得救了可她却笑不出来。
原来,他对苏怜月的爱也抵不过江山。
“陛下……”苏贵妃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遭待遇,哀戚戚地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可谢行之却没有理她,只死死地盯着淳安长公主。
苏怜月只好与霍长君不情不愿地互换。脖子上的刀微微松懈了些,霍长君往前走了一步,第二步还未踏出。
可下一秒,利箭破空之声传来。
苏怜月吓得大声尖叫,瘫软在地。
淳安长公主和她仅剩的两个婢女被利箭穿心,尤其是射向淳安的那支箭直接穿破了她的胸膛,然后擦过霍长君的手臂,刺进了地里。
淳安长公主双目瞪大,仿佛死不瞑目。
霍长君傻在了原地,浑身僵硬,不敢回头,不敢动,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周边的空气里到处都是寒冰。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淳安长公主的鲜血染红了霍长君脚下的大地。
而谢行之对她道:“长君,你过来。”
她站在那里,按理来说她已经安全了,她应该过去的,可她的腿却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长君,过来。”他又唤一声。
可霍长君看着他,心底却忍不住恐惧和害怕,那恐惧像极了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大。
她的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捏着淳安放她走之前塞在她手里的东西,她还记得她在自己的耳侧低语:“长君,你千万别忘了今天。”
是了,其实她早就感受到了淳安是拿匕首的刀背抵着她的。
第32章 再无欢喜 长公主的尸体很快就被人拖走……
长公主的尸体很快就被人拖走了。
或许明日就会出讣告, 长公主意外身亡,也或许是当作被剿杀的刺客,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席子一裹, 草草了之。
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与她过往尊贵的身份难以匹敌。好歹也是一代传奇公主,就此落幕,霍长君都觉得有些荒唐。
淳安长公主一辈子就为了安国公活着, 年轻时为了安国公拧着没嫁, 后来为了安国公出寺庙,如今为了安国公的孩子连命都搭进去了,也算是始于此终于此。
霍长君坐在窗前,将连雀连莺等人赶出去之后,自己给自己的手臂清理伤口, 淡黄色的光晕下, 她的动作熟练无比。
好在伤口不深,擦了药粉之后便止住了血, 只是她也刺痛得浑身颤栗, 手指握成拳, 额角冒冷汗,根本没力气再捆纱布。
她坐在原地忍耐着疼痛又忍不住发呆,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今天所受到的震撼。她原是想帮淳安出去的,不然以她的武功,便是淳安拿刀抵着她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可是……
淳安分明是存了死志来的。
霍长君微微叹了口气, 淳安来时她便能感觉到她目的不在自己, 后来察觉到她是用刀背对着自己便更是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只是她死前都还要来挑拨离间一回,可见淳安也真是恨极了谢行之。
她扁了扁嘴, 只可惜淳安不明白,她对谢行之早就没了妄念,只是不得不被困在这里,难以离开,所以她的挑拨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倒是苏怜月可能要受的影响多些吧。
霍长君挑了挑眉,被当众放弃,想来心底并不好受?啧,别人家的事她也操心不得那么多了。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霍长君好了许多,她自己动手绑上纱布,牙齿咬着一端,另一只手缠绕,一打结一使劲儿便成了,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做完这些之后,霍长君便从怀中掏出了淳安留给她的东西,只见是一支白玉簪子,洁白无瑕,入手温凉,分明是块极好的玉。
上面还雕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像是什么花,但又似被什么咬住了,而且簪身极长,仿佛下半部分还缺失了些什么,须得补充完整才能看出这到底是什么图案。
霍长君将簪子放在烛光下仔细端详,恍惚间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咚咚咚——”
门外突然想起叩门声,霍长君立马将簪子塞进怀里,然后赶紧穿上衣服,一打开门便是谢行之站在门口。
身后晕黄的月色将人照亮得并不太清楚,但却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冷清的薄雾一样,让他一如从前的清贵冷傲。
霍长君微惊,从他们大吵一架撕破脸之后,谢行之就很少再来找过她了。
两个人共同生活在同一座皇城里,可是少了那些她从前故意为之的偶遇之后,原来两个人的交集也可以那么少,少到几乎看不见,以为彼此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她站在门口,轻声问:“有事吗?”
谢行之见她衣衫微敞,便知道她方才在换药,将手里的药交给了霍长君,淡声道:“送药。”
霍长君看着那雪白的瓷瓶,并未伸手接过,而是道:“我有药。”
谢行之拧眉,瞧她堵在门口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便生气,他亲自前来,她竟是连门都不让他进去。
眉间带着一抹隐匿不住的戾气,他直接把药扔在了霍长君怀里,差一点就掉在地上。霍长君一弯腰,眼疾手快地接住药瓶,可怀中的簪子也露出一角,差一点就掉了出来。
谢行之眼睛利得很,质问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霍长君见状,把东西往里面塞了塞,然后不快道:“别人送的东西。”
“谁?”
他的语气太过高高在上,霍长君听了便不高兴,道:“与你无关。还有,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你的贵妃,而不是我。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关门了。”
话落,她便要关上房门,可谢行之却一把抵住了木门,霍长君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你要干什么?”
谢行之按住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比手快地就做出了这等有失风度的事情,可是他却难以收回手。
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霍长君了,除却封妃大典那日和长春宫着火的夜间,到今日已有月余。可是这一个月他一次都没见到过霍长君。
便是他来寿康宫请安,都遇不上她。一问才知道,她仗着如今住在寿康宫,便将请安的事情挪到了下午,然后一找太后便是下一下午的棋。
下完棋便回到偏殿看书练字睡觉,真是过得好不潇洒。从前总觉得皇宫太小,他在哪儿都能遇上霍长君,烦闷不堪,可如今她光明正大的将六宫之事交予苏怜月之后,倒是一次都撞不着,连个商讨事情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咬着后槽牙,脑子一抽便说出一句:“你已经许久未曾侍寝了。”夜色里,脸颊上竟还带了一分霍长君察觉不到的绯色。
可霍长君听了却是忍不住冷笑,她反问道:“难道苏贵妃满足不了你吗?还是后宫七八个美人不够你宠幸的?逼得你如此饥不择食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大可再选一次秀女,想来朝臣们会很欢喜。”
她眼眸透亮,说得轻巧肆意,眼底竟真的半点不带妒意与愤恨。
谢行之抿唇,“你真这么想?”
可不等霍长君回答,他又道,“今夜伤了你并非我本意,那箭确实离得近了些,你要是有什么怨言,我……”可以补偿你。
可还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霍长君便笑了,“谢行之,我知道的。”
“你知道?”谢行之眼底带着一丝欣喜,她到底是在自己身边多年,能体谅自己。
霍长君点了点头,“是啊。”
谢行之当时会说换,未必是她有多重要,而是要引得淳安放松警惕,只待淳安一松手,便是她的死期。所以那箭才离霍长君那么近,伤了她。
从头到尾被放弃的,深陷险境的就只有霍长君一个人。而苏怜月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
可她却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被放弃了的这个残酷的事实,甚至道:“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要是担心我会因此恨上你,那大可不必。我父亲在边关一日,我便会安安分分待在宫中一天,霍家不会反,你不必如此辛苦地在这儿做戏了。”
谢行之眉心紧攒,眉尾都快竖起来了,“你觉得我是在做戏?”
霍长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难道不是吗?从前是我不知深浅,将你对霍家的重视看作是私情,如今我也看清楚了,所以你不必再费心了。”
她还很善解人意地替谢行之考虑道,“倒是你的宝贝贵妃如今很需要你的安抚,她今日可是被吓坏了,你还是快去看看她吧。”
“你很希望我去贵妃那儿吗?”谢行之鼻翼耸动,寒声道。
霍长君点了点头,“你今日说换的时候,她可是很难过,我知道你有野心,也知晓你心中感情比不得江山,可是她未必知晓,也未必能接受。”
“女子总是喜欢将情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慨叹道,仿佛是在为过去的自己感慨,“但是只要她爱你,也知道你爱她,便是你对她的爱比她对你的少,也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愿意爱着你。”
就像当初的她自己一样,总觉得只要谢行之心中是有她的,不论多少都不重要,她便能支撑着自己一直对谢行之好,一直爱着他,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作践自己,伤害自己,贬低自己,直到最后自己都骗不下去自己,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从未爱过自己。
“你既然喜欢便好好哄哄她,别让她难过。”霍长君垂眸,“你与她熬过十年才能终成眷属,可别因此生了嫌隙。一个人能有的情爱不多,要是伤透了心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她真心实意地为谢行之出着主意,却不见谢行之气得脸都黑了。他捏着手中的扳指,眸光锐利如刀,可将人的皮肉分离。
他恶毒道:“那一箭就该射穿你的脑子。”然后猛地一推,便转身离开,背影都带着怨气。
霍长君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可手臂上的伤口却是撕裂了,疼得嘶气了一声。
她备受无妄之灾,愣在原地,她又说错什么话了?谢行之这是发什么疯?
可看着谢行之离去的背影,她还是微微垂了垂眸,难以言说心中的情绪。
从前见到谢行之的时候,十分有十二分的欢喜,恨不得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他。后来见到谢行之的时候,十分有六分的欢喜,也算是欢喜,虽有些不愉快的记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后来,便是十分有三分的欢喜,想想也能忍,便也继续凑合了。如今见到他,再无欢喜,甚至不能深究,否则便会生出怨怼,连好好说句话都不能了。
一个人的感情就那么多,花完了便没有了。她纵是再坚强再乐观,也没有办法对着谢行之再行夫妻之事,更不能与他同处于一屋檐之下,能容忍他与苏怜月一家三口琴瑟和谐已是她最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