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被废了吗——林一衣
时间:2021-07-07 11:23:52

  殿外新年的钟声突然响起,今日是大年初一,是所有人大团圆的日子。
  谢行之突然一脚踹翻楚国公的尸体,猩红着眼,怒道:“没有找到尸体,怎么就能判定人死了!怎么能!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敢谎报军情,杀!给我杀!把他们统统都杀了!”
  他一挥袖指着殿内的人暴虐道。
  立时所有的人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着饶命。
  李德让都不敢上前劝说,也跟着跪着。
  还是赵成洲还算是冷静,站在原地,声音也微颤道:“听闻……只余下一只断臂。”好好的一个人,死了之后,只剩下一条胳膊了。
  他也攒紧了拳头,咽了口口水,道:“其余的都找不到了。”可能是踩成了泥泞,也可能是覆于黄沙之下,再无踪迹。
  战了几天几夜,又逢大雪……
  哪怕赵成洲也不愿意相信,却也不得不承认生还的可能性极小,几近于无。
  闻言,谢行之怔在了原地,他回头看着赵成洲,冷笑一声,然后扬唇道:“不可能。我没见到尸体,她就是没死。她不会死。”
  他的语气执拗不已,阴森得让人心口发寒。
  赵成洲抬眸,他第一次看见了自己这个冷血的表弟红了眼,眼泪从眼角滴落了下来。
  谢行之面容肃冷,下令道:“去天幕。”
  谢行之要去天幕,谁也拦不住。哪怕朝政刚稳,哪怕此时是新年,祭天大典还等着他举行,可他却第一次抛下了一切,驾着马赶去了天幕。
  帝王亲赴战场,尸骸尚在,未曾落棺。
  好在冬日气温低,尸身不曾腐烂。
  谢行之看着那一具具的断肢残骸,本就因劳累过度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更是鲜红一片。
  “陛下!”
  赵成洲惊呼,只见谢行之竟是自己上手,一具具地翻看尸体。
  他猩红着眼,双手在血地里扒扶,睁大眼势必要看清楚每一具尸体,“霍长君,你休想骗我。”
  赵成洲无奈,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翻看。
  可是,从天明到日落,整整三千多具尸体他都翻看了,不假于任何人之手。
  “没有……”他眼角赤红道,他望着赵成洲,满身污泥与鲜血,眼底还带着一分侥幸和高兴,“没有她的尸体。”
  可赵成洲却是闭了闭眼,自古战损之人多的是尸骨无存,再无踪迹,又如何能断定她还活着呢?
  更何况……
  赵成洲让人将为数不多的残肢断臂抬上来,这些人的尸体已经难以拼凑完整了,有的只剩个脑袋,有的只剩条腿,还有的只剩条胳膊。
  他掀开白布,偏过头不忍道:“她在这儿。”
  谢行之就这样看着那一条断臂孤零零地躺在哪儿,除了一条手臂,什么都没有了。
  他抽出一把剑,想将那条手臂砍断,“不是她!不是!”可他的剑却落不下去,因为破损的战甲暴露出了她胳膊上的疤痕。
  尽管污泥染血遮盖得面目全非,可他却比任何人都更熟悉那道疤痕,也更清楚那道疤痕的由来,那年秋夜,太子府里,她手臂鲜血淋漓,说:“行之,我疼。”
  剑脱手,谢行之就呆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条脏污不堪的断臂,他不接受,他不接受这就是霍长君的遗体,他体内的肆虐的戾气压制不住了。
  他摇着头拒绝承认,道:“是她该死!是她该死!”
  “我给过她机会的,我说过要带她走了的,她自己不走,不关我的事,是她蠢!是她该死!”
  他突然怒吼,然后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赵成洲身上,呢喃道:“是她该死,对吗?”他的语气轻微,仿佛要求得一个肯定,可是没有人敢点这个头。
  赵成洲看着他没说话。
  谢行之也没说话,只是他自己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角的泪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他的眸光最终败下阵来,还是他自己先崩溃了……
  他缓缓蹲下身,把那半截断肢抱在自己怀里,“是你该死……”
  “霍长君……”
  “你不能弃我……”
  “霍长君……”
  “你肯定是在骗我……”
  “霍长君……”
  “霍长君……”
  赵成洲第一次感知到,谢行之可能……真的喜欢上霍长君了。至少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厌恶。
  他紧紧地抱着那条胳膊,他怎么会知道离别时一句“那你就死在这儿”会一语成谶。
  她不是战神吗?她不是很能打吗?她不是屡战屡胜吗?为什么会断胳膊少腿?为什么会死?她为什么不回来?
  *
  因那一战是死守天幕城,所以史官将那一战称为“守幕之战”。不过,民间因那场守城之战太过惨烈,又称其为“埋骨之战”。
  埋骨之战后,燕军势力大伤,早先的优势一散而尽,大汉国盛民兴,又重建军队,军队势力也渐渐上来了。
  这些年,大汉的日子也算是百姓安居乐业,和睦安宁。
  三年后,天幕城边角下的一个无主小镇,禾木镇。
  镇上一小酒馆,李记酒馆。
  “木娘,洗一下这几个盘子。”一道尖利的男声使唤着。
  木娘应了一声,“来了。”
  她听着大厅里的说书先生又在讲“埋骨之战”的故事。
  他言辞激动,抑扬顿挫,手舞足蹈,仿佛自己亲临现场,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正是讲到那成景帝竟是夜奔千里,赶赴天幕城,势要寻回自己废后将军的尸骨时,周边的姑娘妇孺都听了几百遍了,还是会感动得哭得稀里哗啦的。每每这个时候,店里又赚了不少茶水钱。
  唯有木娘应景地“哦吼”了一声,然后吃掉桌上的最后一块新鲜的桂花糕,胡乱地往衣服上擦了擦手。
  旁边拼桌的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抬眸见她这么淡定,还有心情吃糕点,不免控诉道:“你不觉得感人吗?他可是帝王,为了一个女人去翻尸体。”
  木娘扯了扯嘴角,只皮笑肉不笑道:“嗯嗯,感人。”然后就起身去厨房洗盘子了。
  那语气有多敷衍,谁能听不出来。
  小姑娘还没发脾气呢,看见她另一边空荡荡的袖子,不由得自觉闭上了嘴巴。
 
 
第55章 一家三口   木娘在后厨里单手洗盘子,好……
  木娘在后厨里单手洗盘子, 好在她干活向来聪明利索,先是将碗都泡上,然后拿抹布一个个擦干净, 再放进干净的木盆里。
  她的动作很熟练,也很迅速,比起有两只手的人,洗起来也不慢。
  昏暗的厨房里, 额角的汗落在池子里, 木娘洗干净之后,就将碗拿出去,恰是撞见采买张老二进来,张老二立马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大呼“小心”, 然后低道:“他又叫你洗盘子了?”
  木娘摇摇头, “没事,就几个盘子。”
  张老二瘪瘪嘴, “你啊就是太老实, 那明明是他的活儿, 还总是堆给你干。等老板娘回来了,我一准儿告诉她。”
  木娘笑道:“不必了。别让老板娘难做。”更何况,除了偷点懒让她多干点活,老李也没干什么,偶尔还会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她拿东西吃。
  “唉, 你这榆木疙瘩。”张老二叹口气, 帮着她把干净的盘子放进碗柜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粗哑的男声,“木娘。”
  木娘一回头, 只见一个身形颀长,一身粗布衣不掩其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口,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也模样乖巧可爱,张老二打趣道:“禾老弟,带着孩子来接木娘回家呢?”
  禾郎脸微红点点头,张老二立马故作看不下去的模样,笑着催促道:“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木娘冲他微笑点头,“张哥,那我们就走了。”
  “诶,好。”
  木娘冲着禾郎走去,牵过孩子的另一只手,然后一家三口手牵手回家,背影消失在门口,若是不细瞧,还难以发现那长相俊俏的男子腿脚不是很便利。
  张老二叹了口气,这一家三口长得倒是都挺好,只可惜一个缺胳膊,一个瘸腿,还有一个孩子不缺胳膊不少腿却是个哑巴。
  也真是命运多舛啊。
  回家的路上,三个人走得很慢很慢,身影斜长,温馨和美。
  木娘问:“都吃晚饭了吗?”
  小孩摇摇头,禾郎笑道:“等你回家吃饭。”
  木娘单手把小男孩抱起来,笑道:“我吃了桂花糕。”
  禾郎瞬间道:“李老头又欺负你了?”
  木娘在小酒馆里做洒扫,老板娘怜悯她手脚不便,便只让她看顾着小酒馆里些,别太脏就行,倒也不需要她真的拼命干活。
  偏这个李老头每回偷懒不干活就叫木娘帮他,亏得他还有点良心,知道拿点东西讨好木娘。而且他和老板娘还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关系,叫老板娘也不好拿他怎么样。
  木娘扬唇,眼眸含笑,不在意道:“就洗了几个盘子。”
  她冲着小孩一笑,“我还给你们剩了两块,在怀里自己拿。”
  小孩立马从她怀里掏出油纸包,一打开果真是桂花糕,顿时笑得眼睛都眯缝了。
  木娘笑道:“快吃吧。”
  小孩得了准儿,立马咬了一口,顿时唇齿留香。
  禾郎见她单手抱着快十岁大的孩子,手不免酸痛,顿时道:“我抱孩子吧。”
  木娘想了想,一只手确实不太方便,就把孩子交给他了,然后哄着孩子把糕点给他吃。
  夕阳西下,身影悠长,街边小巷,禾郎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一家三口回家了。
  林晨绍觉得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回到家的木娘等孩子睡觉之后看见厨房里温着的药,敛了敛眸,见禾郎也进了厨房,垂眸道:“辛苦了。”
  林晨绍摇头,他能找到她已是大幸,做这些有什么可辛苦的呢,“翠娘说要趁热喝药效才好。”
  木娘点点头,端起药,一仰头便都喝下,然后擦了擦嘴,道:“我回房休息了。”
  “好。”
  他看着她回到小屋的西侧平房里,缓缓关上门,今夜便了了。
  房间里除了一盏残烛,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霍长君背靠着房门,有些脱力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床上一甩,然后看着蜿蜒的帷帐,眼眸失神。
  一如所有人都猜到的那样,木娘便是霍长君,禾郎便是林晨绍,小孩是许淮川。
  霍长君神色迷茫,他们是怎么在埋骨之战三年后组成的一家子,她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她也不是很想回忆那场战争,只是依稀记得那是新年的第一天,雪很大,身上很疼,疼得都麻木了,一片片的雪花落在她身上,盖住了她的眼睛,她最后还是没能去看父亲一眼,就彻底晕过去了。
  她都以为那已经是自己最后的生命了,没想到还能有醒来的时刻。
  再醒来已是半个月后了,她躺在翠娘的医馆里,断臂已经包扎好了,腹部插着的那把刀也取出来了,翠娘说:“顺手把你腹中的恶珠也取了,日后虽不能再有身孕,但命是保住了,好好休养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霍长君想开口,却一时间哑言,可翠娘确实个不在意的,道:“你不想说便不说吧,不过总得有个称呼,我们这儿叫禾木镇,你就叫木娘吧。”
  后来她便在翠娘的医馆里休养,还顺手帮她干些活儿度日,只是每日看着那些病人来来往往,她心里有些承受不住,无可避免地就会想起伤兵营里的那群弟兄们,他们最后都死在了战场上。
  翠娘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知道引她想起旧事伤心了,便给她介绍了个活儿。
  所以,她后来便在李记小酒馆干活了。
  找到许淮川是个意外,她也没想到淳安长公主寻了这么久的人竟是在一个无主小镇里做流浪儿。
  他因饿极偷了人的东西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是霍长君路过给了他半个包子。他便赖上了霍长君,霍长君将他洗干净了,才恍惚间记起他是谁,便将小孩养在身边了。
  若说许淮川是意外,那林晨绍便是他自己寻上来的。当日埋骨之战,双方战死者无数,战至最后,只剩她与林晨绍和禄军山厮杀,老头虽年岁已大,可一身功夫却是独到老辣,她与林晨绍吃了不少苦头。
  他腿残肋骨被斩断,禄军山要彻底杀死他之时,是霍长君救了他,只可惜是拿自己的一条手臂换的,鲜血溅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的灵魂都滚烫了。
  而霍长君却没有时间悲春伤秋,痛苦哀嚎,她连喊疼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只能继续和禄军山打斗,可她与禄军山本就实力悬殊,更何况是还少了条胳膊,最后她以身体为饵,被禄军山的长刀贯穿了腹部之时才换来抹掉他脖子的机会。
  只是倒地之前她在想,早知道就早点去看父亲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是赢了禄军山,到了地下见到父亲也就能少些愧疚了。
  她隐约记得自己闭眼之前,林晨绍还活着,虽然是坐在死人堆里,浑身是血,但尚且还有条命在。只不过闭眼之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再醒来之时所有的人都在传埋骨之战霍家军全员战死,她便以为林晨绍也死了。
  所以,在小酒馆见到他的时候,她都愣住了。
  后来才知道,这家伙当时听见她的遗言是想去父亲的坟上看最后一眼,他竟是拖着自己的尸体从战场上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了木河谷,当然没能走到她父亲坟前两个人就彻底昏死过去,这才被翠娘救了。
  他伤了五脏六腑,也是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醒。只是醒来之后便开始思虑甚多,觉得彼此都是这副残躯未必想让对方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便一直未曾出现,甚至还不让翠娘告知她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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