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他回应她的爱,他可以,他统统都可以。她不喜欢每日乌烟瘴气,他依旧可以解散后宫,她喜欢孩子,他也可以给她,她想听他说我心中有你,他可以说上千百遍。
只要她活着回来。
这三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看着那只断臂入睡的时候无数次这样想过。
所以,看见那本书的第一眼,他控制不住的欢喜,探子告知她与林晨绍在一起时,他简直想杀人。但看见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假死也好,有过旁人也罢,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活着站在他眼前,他便可以统统都原谅。
可她想逃,霍长君,唯独这一点,不行。
第62章 我不欠你 房间里一阵沉默,霍长君等待……
房间里一阵沉默, 霍长君等待着答案。
她心如擂鼓,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她害怕知道了自己承受不起,又不能接受都到这时候了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连事情的真相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眼眸透亮地望着谢行之,中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嗓音低哑道:“你走之后,北幕城破, 我在城墙上看见了何树, 他和禄元胜站在一起,有说有笑。谢行之,他是你的人,你告诉我,当年你到底为何突然弃了天幕城?是迫不得已还是……”
她唇瓣都在颤抖, 实在是无力将“故意为之”四个字说出口。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他们二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到此刻。
当最后一丝遮羞布都被扯破,直面赤/裸裸的真相时, 彼此都撞得头破血流。
谢行之舔了舔唇, 眼眸微微避开, 轻声问:“还重要吗?”
一句“还重要吗”瞬间让霍长君红了眼,那真相背后是血淋淋的生命,是与她同生共死的兄弟,怎么可能不重要?她咬着唇,不死心道:“重要。”
“真相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行之, 这是我霍家军护卫的信念, 我父亲一手建立霍家军只为守家卫国,如果真的是你抛弃了它,那你不配做这个君王, 更不配我从前那样护着你。”
“我会杀了你的。谢行之,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她赤红着眼睛道。
三千五百七十二条人命,每一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她没有办法接受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抛弃了。她更没有办法接受,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是这样一个残暴的君王。
谢行之将她仇视的眼光尽收眼底,黑眸微垂,而后缓缓抬眸,他望着霍长君那双眼睛,笃定道:“何树早已是楚国公的人,三年前,楚国公趁我去边关运粮,发动宫变,想将你我一网打尽,他早已和禄军山勾结,割地求和是他散布的谣言,也是他对禄军山的诚意。可等我剿杀了楚国公之后,天幕城已破,你也已经战死了。”
他说得那般笃定与认真,眼眸明亮,一点不带退缩,想来这就是真相。
霍长君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她松了口气,突然哭出了声,她狠狠地捂住自己的嘴,缓缓蹲下身。
“唔——”
即便早就将谢行之恨之入骨,她依旧不希望她与三千余名战士真的被他抛弃。那样他们就真的成了无家无国可归的孤魂野鬼了。
这件事情已经在她心中埋了三年了,她从不敢触碰,午夜梦回之时连哭喊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就像是一个久治不愈的伤口一直隐埋在角落里,流脓发烂,早就烂进了她心里。
她依旧是恨的,恨楚国公,恨谢行之,更恨自己无能。可她又有一丝丝庆幸,至少这样尚且还能证明她父亲的选择是对的,也能让她的死守还有一丝丝的意义。
至少她的选择不是全然错误,错得离谱又愚不可及。
那是真相吗?
谢行之看着她乌黑的头顶,闭了闭眼。
回忆起了三年前,那确实是真相。
可那又不完全。
他确实不曾想过放弃天幕城,否则不会做打算要御驾亲征。那毕竟是大汉的国土,割地求和到了地下没脸见列祖列宗。
可是……
他要放弃的人是……霍长君和霍家军……
他轻轻地擦去自己眼角的湿润。
他只是在大概猜到了楚国公的图谋之后,依旧选择了踏进了他的圈套,将计就计,让他以为自己能赢。
他只是在知道天幕城很有可能成为这一场阴谋里的牺牲品时没有选择告诉霍长君。
他只是在想带走霍长君的时候又犹疑了,觉得她死了才好,这样自己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他只是原本想解决了楚国公之后,再让何树反水,关门打狗,吞并燕军。是了,何树是楚国公的人,可也是奉了他的命。
在这场战争里,在他的谋算里,若是成功,内忧外患一并除之。
他只是确实不曾将那一小部分的生命放在眼里。
他只是……如今也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了。
不过没关系,这些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谢行之将她扶起来,低头在她额上落下轻柔的一吻,他把人搂紧怀里,死死地搂住,越扣越紧,仿佛这样他才能安心,他说:“长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吧。我会对你好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霍长君哭肿着一双眼,没有说话,她无力挣扎,又惊又惧。
可谢行之似乎也不需要她的答案,就好像他已经决定好了这一切,霍长君的想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她无权改变任何结果。
*
好似一切真的回到了从前。
天清气朗,小院里,树木郁郁葱葱,阳光从枝杈间洒落,被树叶切割得稀碎,落在人心上,稀罕不已。
霍长君说喜欢在小院里无忧无虑的日子,谢行之便真的答应多停留几日。
这日,霍长君单手舞剑,剑未开刃,不过是比划比划,她身形比不得从前利落逍遥,却也别具风范。额间浸透着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谢行之立在屋檐下瞧见了,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他拿着帕子,从身后走近。
霍长君眸光一凛,反手一剑便刺了过去,眼瞧着那剑都抵在了谢行之的脖颈上。
可他却丝毫不躲,只是微笑道:“累了吧,擦擦汗。”
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疯子。”
霍长君望着他,持剑而立,咬牙道。
可他依旧微笑着。
这一切看似恢复到了从前,甚至更甚从前。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会看着自己笑,会照顾自己,一如从前自己对他那般无微不至,关怀备至。他甚至会说爱自己,毫不吝啬他的溢美之词,将人夸得脸红心跳,他也不再阻挠她练剑习武,他甚至盼着她多出门走走,让她别闷在房间里。
他们之间的地位好像颠倒了,追逐的人变成了谢行之。
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个躯体里住着一个充满了占有欲和控制欲的疯子。
这不是爱,只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
他如今没有了任何人钳制,更是肆无忌惮和疯狂。
她轻声道:“若你真的想对我好,能不能让我再见林晨绍一面?”
她从前宁折不弯,好像也并没能让事情好转,霍长君想了想,放下了剑,然后牵住了谢行之的袖子,放柔了声音道:“谢行之,若你真的爱我,便当按我想的方式待我好,不是吗?”
就如同你曾对苏怜月百般呵护一样。
谢行之望着她,她巧笑嫣然,语气柔和,眼眸明亮。
他伸手握住霍长君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背,然后笑了笑,道:“当然。”
霍长君扬唇,眼眸发光,立马便想抽出手来,去见林晨绍。她已然不在意谢行之难不难过,只不过像他从前那般,被偏爱得有恃无恐。
可还不等她转身离开,她便被谢行之一用力抓住了手臂拉进了怀里,他扣住霍长君,就好像要把这个人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可他把下颚枕在她肩上,轻声道:“长君,你能不能说一声你也心悦我?”
他很久很久没听过了。
从前她刚嫁过来的时候瞧着老是害羞脸红,偏又最是厚脸皮,每每都会变着花样地告诉他,她喜欢自己。她还为了与他相配,学着风花雪月,抄了不少露骨的诗句。
他有些想念那时候的光景了。
闻言,霍长君微愣,脊背一僵。
他的语气并不强烈,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忽略他扣得自己脊背都疼了的话,或许她会信的。
她沉默良久,扬了扬唇,报复一般戳穿他的伪装,笑道:“谢行之,你是在害怕吗?还是不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可他却全不否认,有些固执道:“长君,我想听。”
霍长君抿唇,脸色有些难看,不远处燕七还在,门口还站着几个侍卫,只他们都识趣地把视线投向外面。
霍长君眉眼间的戾气瞬间一涌而上,他以为他没想放弃天幕城他们就真的能和好如初吗?这中间千千万万条人命,无数滚烫的鲜血难道是假的吗?
光是维持着这表面的和谐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谢行之这是要逼着她演戏还要演全套吗?
真是得寸进尺。
分明是温暖和煦的阳光,可是落在她身上却冰冷不已。
她捏紧了拳头,刚要发脾气,又听他小声道:“你不说,便见不到他。”
霍长君:“……”
“你别欺人太甚。”
“长君,是你欺我。”
他抬眸对上了霍长君的眼睛,声音微颤,“那你让我怎么办?”
他红着眼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颤声道,“你走向他的时候,眼里有光,长君,你在期待,你真的心动了……”
他知晓霍长君与林晨绍相处三年的时候,他不曾如此绝望,他看见霍长君挽着林晨绍的手臂回家时也不曾如此不安,甚至他听见她自污她与林晨绍有染时他也依旧相信,她的心会在自己身上。
可是,方才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时,他害怕了。
霍长君,真的心动了。
至少,她真的期待了,期待见到林晨绍,而不是他。
霍长君对上他那双分明委屈又充满了戾气的眼睛,她永远都想不通为什么在谢行之这里,他永远都能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做受害者。
他的指控甚至让她难以招架,忍不住又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是自己又做错了。
可是,不是啊。
霍长君强行抽出了自己的手,冷道:“谢行之,你记好了,我不欠你的,要欠也是你欠我。”
第63章 寡廉鲜耻 霍长君脾气硬,她说不出就是……
霍长君脾气硬, 她说不出就是说不出。甩下谢行之的时候看见他脸都黑了,心底竟还有几分畅快。从前她伏低做小,活得像条狗, 如今谢行之也有摇尾巴的时候吗?
呵——果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霍长君回到自己房间,依旧狭小/逼仄,书桌上还摆放着劣质的纸张和墨水。霍长君想起林晨绍给自己磨墨的时候的模样, 微叹了口气。
她又把谢行之给惹怒了, 明明都劝服自己学会以柔克刚,温柔示好的,怎么就憋不住火呢?这下就更没机会见到林晨绍了。
霍长君也憋闷,便是她再拖延,估计没多久谢行之还是会强行带着她离开禾木镇, 她不想回去却别无他法。
他们之间如今是天差地别, 悬殊甚大,不论是从哪方面看她都没有机会和谢行之对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真是半点不由人。
她想逃可是一个残废如今能逃去哪儿呢?更何况, 若她走又必须带着林晨绍和小孩一起, 不然以谢行之记仇又阴毒的性子,他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他必会以最阴毒的法子逼着自己低头,到时候人没跑成怕是还要惹上一身腥,再承担谢行之的怒火。
霍长君喟叹一声。当一方足够强势,而另一方毫无还手之力时, 那种无力感便会铺天盖地袭来, 瞬间盖满全身,让人窒息憋闷。
既是见不到林晨绍,霍长君也不准备再委屈自己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更加肆无忌惮。
她换了身衣裳便准备出小院,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霍长君立在原地,还未开口便见燕七走了过来。说实话,她见燕七的次数不多,他大多时候都是在替谢行之处理一些阴私的事情,不太出现在人前,反倒是李德让常常八面玲珑地替谢行之处理面上那些棘手的事。
霍长君心里打鼓,若是李德让在,她耍耍性子便也就得逞了,可燕七,她也没有多少把握,他会放自己出去。
“让开。”霍长君冷声道。
燕七拱手弯腰,恭敬道:“陛下有令,若娘娘出行,须得带上奴才。”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带上你?怎么,我如今都这副模样了,他还怕我跑了?”
燕七低着头不回话,任霍长君挖苦也面不改色。他倒是比李德让难缠。
霍长君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默认了。
长街上,霍长君一身粗布衣裳走在前头,这是去往李记酒馆的路,她原本该和从前一样,牵着小孩的手和林晨绍一道出门,一起送小孩去学堂,然后再送她去小酒馆,又或者有时候走到东边的第二个道口时,她也会和林晨绍道别,然后两人背道而驰,一个去小酒馆里,另一个去木匠铺子里。
夜晚,再由林晨绍带着小孩来接她回家,或者是他们一起去接小孩。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如今都成了空想。
“你在想什么?”耳边是熟悉的男声,声音依旧低沉带着磁性。
霍长君扯了扯嘴角,她就知道躲不过,只是没想到他如今这么在意呢?连出个门燕七跟着都不放心了,还非得自己亲自跟来?
着实有些可笑。
她有些恶意地笑道:“你不生气了?”她方才甩开他的时候可是半点脸面都没留给他。
谢行之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旁,没有应答,只是看着周围吵吵嚷嚷的行商走贩和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驻足在了一个小摊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