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被废了吗——林一衣
时间:2021-07-07 11:23:52

  霍长君面无表情地摇头。
  见状,李太医也并未显露什么异样,只是点点头,道:“娘娘近来情绪多有失控,想来是常日闷在房间里所致,虽是冬日却也要常常开窗透气,若是天气好,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霍长君依旧没什么表情,略微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李太医也人精得很,见霍长君困乏了,便立即道:“臣告退。”
  连莺便忙将人送了出去,留下连雀在房里伺候。她心思深便多问了句,“娘娘近日常常多眠困乏,是真的困还是身上有哪儿不舒服?”
  冬日渐深,屋子里已经生了暖炉,再过些日子要下雪了也难说。
  她一只手揭开茶盖,然后端起来轻抿了一口,低道:“屋子里太热了,乏了。”
  连雀见她虽是怠惰了许多,平日里吃食和睡眠也还算好便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也没再追问下去。
  晚间的时候,谢行之又来了长春宫。
  分明每次来,不是他生气就是把霍长君惹得气急败坏,可他还是乐此不疲。
  霍长君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发火,想要撕碎他那张脸,可有时候又没有精神和他争执。反正,到了最后败下阵来的一定是她。
  谢行之边喝着温热的鸡汤便道:“太医说让你多出去走走,玉清池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过几日可能就要下雪了,我带你去住几日吧。”
  她不喜欢下雪,玉清池四季如春,可以避免这些,也可以温养温养她的身子。
  霍长君手里拿着一个肉饼,嚼起来有些硬,但她喜欢,这是谢行之特地找来了边关的厨子做的,偏好她的口味。
  她听着谢行之的提议,放下肉饼,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喝了两口汤之后,不咸不淡道:“我吃饱了。”
  谢行之微怔,也放下手中的鸡汤,道:“你不再多吃些?”
  霍长君却道:“三日后去玉清池吧。”
  两个人鸡同鸭讲,谢行之微愣,“这么急?”
  可是一对上霍长君的目光却乖乖地点了头,道:“好。”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可霍长君已经起身了,谢行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间里,眸色微暗。
  身旁的连莺却是乖巧道:“娘娘说了,陛下用完膳便可以回去了,娘娘要关宫门歇息了。”
  谢行之:“……”
  是了,从霍长君回来,凡她清醒着的时候他没有一日能在这长春宫留宿。
  他不敢强逼,便只好示弱让她心软,可哪怕他在长春宫门口蹲了一整夜,冻得人都僵硬了,霍长君也不曾出门看过一眼,只一个宫女出来给他送了件大氅,原以为是霍长君心软了,一问才知,她已经睡下了,且睡得很熟。
  谢行之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你们尽早收拾东西,三日后我带皇后出去。”
  “是。”
  而房间里的霍长君吃完饭,让人服饰着卸了钗环,洗净了脸便安稳地睡下了。
  她的手服服帖帖地放在腹部,腹中绞痛难忍,唇瓣溢出一丝鲜红,她用手擦了擦,不曾发出一丝声响,然后状似无意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闭眼睡了过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
  霍长君想起自己第一次察觉到身体异样的时候,那日她刚和谢行之吵完架,还不容易安生两天,她与谢行之话不投机便又要开始争吵。
  她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恨不得砸碎谢行之的脑袋,让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是她站起来的那一瞬感受到更多的却是头晕和眼前漆黑,她强撑着身子不曾表现出任何异样,等谢行之拂袖而去之时她才将唇瓣里的那口血吐出来。
  她神色呆滞,看着鲜红的血液,翠娘是怎么说的,“若不复发保你平安无虞,若是复发……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你自己好生掂量。”
  所以这几年,林晨绍一直好好照顾她哄着她就是她生气郁结于心,霍长君看着手上的鲜血。
  报应,真就是报应。
  她躺在床榻上,不愿再多想,近来别说和谢行之吵架了,便是和他再多说一句话的心力都没有了。
  旧病不曾复发之时,她仗着自己心无顾忌以死威胁,可真的当死亡来临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没活够。
  她悄悄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
  她可以死,可她不想死在这里,她不想困死在这座冰冷的城池里,不想躺在一个不爱了的人身边,更不想日后的墓碑上都要刻着别人的名字,成了别人的所有。
  她不想。
 
 
第75章 犯贱?   如果你死的时候心无挂念,那么……
  如果你死的时候心无挂念, 那么这一切都无所谓,可如果你心底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那么你就会死不瞑目。
  霍长君几乎是数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寿命度日。
  她能感觉到这一次不一样。
  过往的每一次, 她都无所畏惧,甚至是有一种视死如归的使命感。
  可这一次,她能真切地感受到生命从自己体内流逝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
  清晨, 连雀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去玉清池。
  玉清池在盛京城的西侧, 从皇宫出去到玉清池要经过正南门,那是盛京城最大的出城口。
  常常聚集着无数人来人往的商贩,车马通行自然也困难些。
  连雀收拾东西的时候,念叨道:“李公公说了,此次出行是私事便不招摇了, 正南门那儿不会清场, 路上花的时间可能会多一些。”
  霍长君沉默地对着一局残棋,没有做声。
  连雀又自问自答道:“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 奴婢为您备好了上好的软垫, 不会让娘娘难受的。”
  她还要再说, 霍长君却突然开口问,“泡个温泉而已,就不用带那么多人了吧?”
  连雀微怔,“这……陛下让奴婢将紧要的人和东西都带着。”
  霍长君面色略显不耐烦,像从前一般不想再多说了, 可这回连雀却是立马顺着她的心意道:“娘娘若是不愿意, 咱们少带些人便是。”
  霍长君点点头,回过头继续看着棋局,这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便算是就这样过去了。
  身子骨还算舒爽的时候, 霍长君还去了一趟寿康宫。
  太后身子倒还算是硬朗,只是也比不得几年前的健康了,谈话间也总是带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感觉。
  她如今下棋,眼睛不大行了。
  霍长君接连让了好几步棋她都看不出来,眼见着局势再无扭转的余地,她扔下棋子,叹道:“老了,不中用了。”
  霍长君微笑着摇头,“母后不过是许久未下了有些生疏,如何说得上是老了。”
  她哄着太后,可太后却不想再听她这番甜言蜜语了,她喟叹一声,道:“皇帝选了三个孩子过继的事你知道了?”
  霍长君点点头,太后脸色更是难看,“他如今是肆意妄为,胡闹不堪,连哀家都管不住了。”
  霍长君一边听着她斥责谢行之,一边分拣棋子,没有做声。
  太后见她不搭话,便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长君,我知道你不能有孕了,可是他毕竟有子嗣,这般胡来,你身为皇后是否该劝着点?”
  身为皇后……皇后啊……
  这几个字就跟紧箍咒一样一直戴在她脑袋上,她做什么都要考虑别人,她想什么都要顾忌别人,别人出了事不听劝要她来,别人闯了祸罪责还要她背。
  她就是块砖头,哪里需要往哪搬,没有人会考虑她做不做得到,他们只会说你是皇后你需要这样做。
  霍长君拈着棋子到手微顿,这样的说辞她已经听了不止八百遍了。
  过去的每一天,在这皇宫里蹉跎的十数年,她每一天都是这么听着的,也是不自量力选择这么做的。
  她修长的手指上细小的疤痕累累,她捏着手中的棋子,幻想着自己此刻能够掀翻棋盘,大骂我受够你们了,我不想管他怎么做,他要毁灭也好,要发疯也罢让他去吧!
  我已经要死了!我快死了!这个世界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可她也只敢想想,她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着残缺了大半棋子的棋盘,问:“太后还要再来一盘吗?”
  太后见她眼底平静无波,叹了口气,摇头道:“不下了。”语气里带着些微的不满和愠怒。
  霍长君停下收拾棋盘的动作,静坐了片刻,才粘腻的静默的空气中,开口道:“那长君告退了。”
  “嗯。”太后不咸不淡地应声,没看她一眼。
  霍长君坐在那儿,气氛压抑,太后分明已经很不快了,便是连雀也想叫她赶紧离开,免得触了霉头,可她却抬眸看着太后,道了一句,“我过两日要出宫了。”
  太后蹙眉,这个档口还要出宫,她面色更是不虞。连雀忙补充道:“陛下要带娘娘去玉清池温养身子,想来娘娘与陛下赏花戏水之时,才容易说些私房话。”
  这话说得巧,霍长君蹙了蹙眉却没有拆穿。
  太后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脸色也不那么难看了,还道了句,“那你们好好休养,别惹得他生气。”
  霍长君没回答,只是福了福身,离开了。
  出了寿康宫,连雀便忍不住开口道:“娘娘便是不愿意开口劝陛下,却也不能这般落太后娘娘的脸啊。”
  霍长君看着垂柳,冬日柳叶青黄交接,瞧着有些萧瑟,墙头角落留了一地的黄叶尚且无人打扫。
  见她不出声,连雀也不好再多说,只好道:“娘娘,您可别再耍性子了,还是小心行事为妙啊。”
  她的话霍长君一句都没听见,只是发觉那柳树颇高,枝叶就搭在宫墙上,仿佛要越出宫墙,到外边更远的地方去。
  晚间谢行之照常来用膳,这几日霍长君的态度好了不少,虽有些爱搭不理的,但他若是执意问话她也是会答的。
  就比如栗子鸡好吃吗?
  霍长君淡道:“还行。”
  谢行之便觉得挺欢喜,大概是她至少搭理了自己。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道:“你已经好几日没骂过我了。”
  闻言,霍长君抬眸看着他,英气的眉眼带着几分狠厉,冷道:“犯贱?”
  谢行之轻咳两声,摇摇头,赶紧吃两口饭压压惊。
  吃完饭,霍长君照旧要歇息,可谢行之却拉住了她的胳膊,低道:“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你。”
  霍长君垂眸,他便听话地松开手,只见他拍拍掌,李德让便端着一个小木盒进来了。
  霍长君看着他打开,里面躺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像是血的颜色。
  他挠了挠头,少见的有些害羞,道:“我……呃……你从前很喜欢吃这些,反正这次也要去玉清池了,我就想着先买回来给你尝尝。”
  他像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讨女孩子欢心的少年郎,脸皮通红连带着耳根也红了。
  谢行之把糖葫芦喂到她嘴边,他有些雀跃道:“你尝尝!”
  霍长君望着他,她眼底的谢行之眼睛里都闪烁着熠熠生辉的光芒,这一瞬间,她有一丝丝地相信谢行之可能是真的悔过了,他也确实在改了。
  可是,来得太晚了。
  她张开嘴,平静道:“谢行之。”
  “嗯?”
  “能把你腰上的令牌给我吗?”
  谢行之微怔,垂眸看了眼自己腰上的令牌。
  那是一块玛瑙玉佩,并不贵重,可却是他们成婚时,交换的唯一一件信物。
  玛瑙玉佩有两块,是他当年送出的聘礼,而两块玉佩上面一个刻着“行”字,一个刻着“君”字,是她父亲所雕刻,以此为陪嫁。
  这件东西对他和霍长君来说都至关重要。他予以信任于霍家,所以从未摘下过。而霍长君向来对她父亲的东西珍重又珍重……
  他垂眸一看,她腰间挂着一块翡翠玉佩,通透晶莹,却不是那块玛瑙玉佩了。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那块玉佩了。
  霍长君似是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我的碎了,在战场上寻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愿便算了。”
  她转身便要离开,谢行之却是取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在她手上,道:“我愿意。”
  霍长君脊背微僵,捏着玉佩,良久轻道:“我身边已经没有父亲的遗物了。”
  最后一把长风剑都已经断在了战场上,她身上已经寻不到能挂念父亲的东西了。
  谢行之从身后将她抱住,“长君,你不用解释……我知道……”
 
 
第76章 别走……   我从小受父母教诲,要博爱众……
  我从小受父母教诲, 要博爱众生,怜惜百姓,要保家卫国, 身先士卒,要以家国为己任,以天下苍生为重担。
  我这一生都是这么做的。
  我不曾恨过父亲也不曾违背过父亲,哪怕他告知我, 我的婚姻, 我的丈夫都不过是为了天下太平的牺牲品。
  我也不曾怨过。
  可是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要永远离开这里,我要过我自己想过的日子。我一辈子背着这些家国大义,仁德礼孝的枷锁,也一辈子都没敢为自己活过一次。
  我一退再退, 一让再让。
  我顾忌所有人, 我怜爱天下苍生,可是苍生带给我的是什么?这天下苍生是我一个人的吗?为何这重担都落在了我一个人的肩上。
  为什么要是我去牵制谢行之那个疯子?
  为什么我总是要为了什么家国大义牺牲我自己?
  我的存在, 我的生命, 我的价值, 我的意义在哪里?
  *
  寒风里,夜间月色微明。
  街上寂静安宁,只有偶尔要出来倒夜香和打更的人。
  霍长君匆匆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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