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忽然世界末日, 只剩下他和姜宁两个人就好了。
燕一谢这么想着, 眨眼车子就开到了姜宁家的小区附近。
天上下的小雪已经停了。
姜宁打开车门道:“我回去啦。”
燕一谢看着她, “嗯”了一声。
天光已暗,少年半张清隽雪白的脸隐没在暗处, 晦暗不清,但姜宁一眼看出来他有点儿低落。
“又不是明天见不到了。”姜宁扶着车门笑了笑,正打算说点什么, 燕一谢视线越过她,落向街道对面,忽然脸色猛地一变,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了?”姜宁扭头朝后看。
燕一谢却伸手摁住了她脑袋, 沉声道:“别动。”
下一秒带着少年味道的外套扑头盖脸而来,将姜宁的脸罩得严严实实。
燕一谢的声音传来:“好了,你赶紧回家。”
姜宁有点摸不着头脑, 把脑袋从外套里探出来:“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燕一谢道:“就是对面有个人一直盯着你看,我吃醋了。”
燕一谢很少这样直接,姜宁被甜了一下,晕头转向地点了点头,就这样顶着燕一谢的外套回家了。
进家门之前,她把少年的外套藏在身后,先探进一颗脑袋查探情况。
郑若楠正在厨房,姜宁趁着她不注意,抱着外套做贼一样一溜烟跑回房间,连鞋子都来不及换。
回到房间里,姜宁将燕一谢的外套塞进衣柜里,然后趴到窗台处,遥遥地看向小区门口。
这时候燕一谢的车才缓缓离开。
姜宁看向街道对面,忽然觉得不对劲。
那边同样停着一辆黑色的车,隔得太远,天色太黑,车型号看不太清,但是车子明显和这一带的居民区格格不入,像是从京市开过来的车。
刚才燕一谢说盯着她看的,分明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那辆黑车上的人。
是……燕家的人?
姜宁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算算时间,距离上辈子燕一谢被燕家接回去,已经越来越近了。
*
燕一谢目送姜宁进入小区后,扭过头,视线扫了街道对面的那辆车,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那边车子里的人也察觉燕一谢发现了他们,踌躇了一下,为首的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下来,弯着腰一路小跑过来。
寒冷中,黑西装男人在车旁立着,躬着腰敲了敲车窗:“燕少,您好。”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少年面无表情英俊的容颜。
由于过分像燕柏昂,那双乌黑阴鸷的眸子几乎如出一辙,盯着他的时候,像是带着钩子剜在他脸上,黑西装男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见燕一谢不吭声,黑西装男人只有主动自报家门:“我们是您姑父派来的,他说几年不见,本来想和您姑姑一起亲自来拜访,但怎奈最近事务缠身,便派我们先来送上见面礼,择日他会亲自前来。”
黑西装男人觉得自己说话语气已经足够谦卑,燕少至少会看在蒋总的面子上,问一句什么见面礼。
谁料少年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滚”字。
黑西装男人浑身一僵。
燕一谢讥讽道:“蒋京总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真有意思,他这种人不爬到最上层谁能爬上去?”
当年他双腿无法治愈的消息,老爷子原本想瞒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继续尽全力替他治疗。
但没料不出几日消息就被传了出去,燕氏其他高层以此借口逼迫老爷子改遗嘱,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什么妖魔鬼怪为了那点利益都现了形。
燕柏昂手腕强硬,为了稳固位置,出了一张怀孕证明。也就是说没了燕一谢,老爷子还有其他孙子,怎么着也轮不到一群外戚。
争得头破血流的一群人才消停了点儿。
蒋京当年便是推波助澜将一滩水搅浑的那个,现如今又是最早听到风声的一个,不可谓速度不快。
黑西装男人连忙道:“蒋总就知道您要误会,他说,您是他和夫人的亲侄子,他肯定是站在您这一边,愿意以性命相护的。现在您即将回到燕家去,未来什么需要用得上他的地方,只管说一声。”
燕柏昂无法再生育,燕一谢只能是唯一的继承人的消息传出去后,像苍蝇一样围上来的人势必分成两种,一种足够大胆想要铲除他,让当年的绑架事件重演,一种试图从他身上分一杯羹。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足够令人厌恶。
燕一谢笑了一声:“他在想什么他心知肚明,这样腆着脸装模作样真是难看。话倒是说得好听,我需要他把脖子以上的几两肉给我,我说一声他就会去做?”
“……”黑西装男人冷汗涔涔。
他还想说些什么,就见眼前的少年敛了笑容,冷若冰霜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傍晚的夜色下显得有几分可怖:“我不管他想干什么,但我要再看见他派你们跟着我身边的人,我就让他什么都干不成。”
“这话你会一字不漏地转达到的吧?”
现如今形势未明,谁也不知道未来偌大的燕氏是否会落入眼前这个少年手中。黑西装男人心存畏惧,咽了下口水,忙道:“是,是,我一定转达到。”
茶黑色的车窗升了上去,遮住了少年冷漠的神情。
车子疾驰了出去,黑西装的男人仍躬身在原地恭敬地站了一会儿。
管家从后视镜中朝后面看了眼,神情难掩担忧:“我真是该死,竟然没发现被跟了一路,幸好少爷您用外套挡了一下,否则他们肯定已经看见姜宁的脸了。”
没想到麻烦事比想象中的还要更早到来。
本来以为燕总那边消息没那么快走漏,但谁想那一群唯利至上的人像是闻到血味儿就蜂拥而上的水蛭,并不给人任何准备的机会。
燕一谢看向窗外,缓缓道:“你以为挡了有用吗,今天能来一个蒋京,明天就能跟来其他的人,挡是挡不住的。”
“即便今天蒋京的人没看见我送姜宁回家,他们也能查到这三年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我和姜宁还在一起,他们就知道能用姜宁威胁到我。”
管家语塞:“那您还——”照少爷这么说,现在把姜宁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那用外套捂住姜宁的脸,不是多此一举吗?
燕一谢用手托着下巴,食指敲了敲车窗,不悦地道:“我就是不爽他们盯着姜宁看。”
管家:“……”
原来还真的只是吃醋啊。
燕一谢道:“他们会盯上姜宁,无非是现在我成了唯一继承人。”
“如果我把球踢出去,这群苍蝇也就散了。”
管家听懂了燕一谢想干什么,方向盘差点没打稳:“可是……”
可是燕氏的继承人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普通人几十辈子也够不上的商业帝国,意味着那群人争得头破血流也要从中摄取到一厘利益的权钱,意味着滔天的富贵。
几年前燕一谢因为腿疾被放逐到此地,从天之骄子一朝堕入泥尘,失去继承人的身份的时候,管家亲眼见到过他的不甘心,见过他想要报复,见到过他咬牙切齿地说总有一日要回去。
然而真的到了老天爷将这一切归还于他,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去的这一天,他却又,不想要这一切了。
燕一谢淡淡道:“没什么好可是的。”
人总有最重要的事物。和最重要的事物比起来,其他的东西不值一提。
管家从后视镜中看了少爷一眼,心情复杂。
时间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一千多个日夜和姜宁的相处,竟已经将少年心里的欲望彻底改变。
车子一路沿海开回去,很快在别墅门口停下。
管家刚将车子停稳,心中便惊了一下。
方才开上半山腰来时,见到别墅灯火通明,他还以为是白天出去时忘了关灯,此刻停下车近来,才发现院外整整齐齐十几个穿黑色西装肌肉遒劲的保镖,目视前方,神色严峻。
院内院外全是车,只腾开了一条容纳轮椅过去的道路。
这么大阵仗,管家难免有点心慌。老实说,他虽然是燕父燕母雇佣来的,但他一般情况下都是和肖秘书通话,几乎没和燕家其他人打过交道。他唯一见过燕先生的那次,还是几年前被带进医院照顾燕一谢的那次。
只一面,燕柏昂便给管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说没有姜宁的时候,燕一谢沉默寡言、不近人情、阴郁冷漠的话,那么燕柏昂就是少爷的极致冷血无情版。
管家心中正紧张,燕一谢已经冷淡地推着轮椅进去了,显然是早就料到了燕柏昂会亲自前来。
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几乎是燕一谢的翻版。他的黑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后脑勺固定住,灯光在他身上落下一片阴翳,让他的背影显得宽阔伟岸。
时隔几年再一次见面。
燕柏昂回过头来打量着自己儿子,而燕一谢同样冷冰冰地打量着他。
燕柏昂惊讶地发现,当年在医院绝望无比的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极富侵略性的狼崽子。
十八岁的燕一谢眉眼如墨锋,深邃锐利,不带任何感情地打量着自己,竟然已经初步带上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意味。
燕一谢没开口,还是燕柏昂率先破冰:“上楼,有事要谈。”
燕一谢抬起眼睛:“不想动,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谈,不想让别人听,就让你的人离开。”
燕柏昂皱了皱眉,盯着燕一谢看了片刻。
僵持片刻后,他还是让了一步,挥了挥手。
院子里的保镖接到了命令,四人一组上了车,训练有素地驾车离开。
第62章 莫名损失三千万的燕总。……
燕柏昂抬手松了松银灰色的领带, 看了眼腕表:“我没有太多时间能浪费在你身上。”
燕一谢不遑多让地讥嘲:“门在那里,你可以直接离开,你难不成以为你的到来是什么施舍?”
燕柏昂眉头蹙得越发厉害, 多年不见,他这儿子身上的锋芒与刺并没削减半分,反而变得更加薄情逆反,燕柏昂盯着燕一谢, 决定开门见山:“为什么我让肖慎来接你, 你不愿意回去?”
燕一谢用余光扫了角落里的肖秘书一眼:“肖慎, 你没转达给日理万机的燕总吗?”
燕柏昂终于忍不住, 沉声道:“臭小子, 你不要说话带刺!这些年我和你母亲没有关心过你吗?我们每年都打电话过来,是你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来不接!是, 你的腿变成这样和我们有关系, 在你腿疾之后将你送到这里来重新培养新的继承人也是我们太过无情,但你有没有为大局考虑过, 如果没有一个新的健康的继承人,那群无时无刻不想扒着我的皮爬上来的吸血鬼能消停吗?你以为这些年你能锦衣玉食,是谁给的?不要不识好歹!”
燕一谢愈发冷笑:“是谁给的?是还躺在病床上就被你迫不及待地签下安乐死协议的爷爷给的!燕总是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的财务?这些年我没花过你一分钱!还是你到了这个岁数已经开始老糊涂了?怪不得蒋京那群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燕柏昂神色微微一变:“蒋京派人来了?”
燕一谢道:“是, 献殷勤来了。你还没退位就迫不及待想要推翻你的政权,扶持我上位。”
“你是我儿子,自然站在我这边,轮得到他来打燕氏主意?”燕柏昂冷冷道, 不以为意。
“你还真自信。”燕一谢没有理会他,而是对肖秘书道:“你没给他吗?”
燕柏昂眉梢一跳:“什么?”
肖秘书一头冷汗,燕一谢交给他一份“放弃继承签署确认书”的时候, 他并没敢按照燕一谢的要求,交给燕柏或是发布在燕氏内部股东大会上。
对于肖秘书这种人而言,燕氏现在正经历着一场权利争夺的无声厮杀。燕柏昂确认无法再诞下其他孩子之后,燕一谢就是唯一的太子爷,无论如何,只要燕一谢身上不发生意外,未来整个燕氏便全都是他的。
肖秘书和燕氏内部的许多人都动了提前讨好的心思。
他想着,假如燕少自愿放弃继承只是一次玩闹,他要是真的呈递上去,以后出了事,或是燕少反悔,岂不要算在他头上?自古以来,只有新的人逼太子退位,哪里有太子自甘放弃的?
但现在燕一谢主动提起这茬,难不成他是来真的?
燕柏昂盯着肖秘书,面色发沉,又问了一遍:“什么?”
肖秘书冷汗涔涔,赶紧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将那份文件掏了出来,双手递到了燕柏昂面前:“燕总。”
燕柏昂将文件草草翻完,豁然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他当着燕一谢的面,将文件丢给肖秘书:“给我撕了。”
肖秘书看了看燕柏昂,又看了看燕一谢,左右为难。最后决定还是先不得罪尚在位的燕柏昂,拿着文件走到角落,一点点撕成了碎片。
燕一谢眼皮都不抬一下:“一份打印版而已。”
燕柏昂脸色铁青:“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他未来无法再有子嗣的消息纸包不住火,迟早会传开。
他唯一的儿子不肯在这个当口帮他一把不说,还落井下石、大张旗鼓地宣布放弃继承权。
到时候那群无孔不入试图蚕食燕氏的人,必定会借此机会推举一个外姓人来成为下一任继承人,说不定还会借此生事对他进行弹劾。
燕氏并非由燕柏昂一人掌权。老爷子去世之后,各路人马四分五裂。燕柏昂实在需要一个姓燕的继承人来巩固政权——而这个人只能是他的亲儿子。
任何姓燕的侄子侄女都是未长大的豺狼,招一个到膝下无异于养白眼狼!
“不要太自以为是了。”燕一谢说:“我报复你干什么?”
燕柏昂道:“那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需要你回来吗?”
“几年前不需要,把我送到这里来,现在又需要了,又一定要把我接回去?”燕一谢眼底的冷意像针一样:“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