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逢春的第一天,天气已经转暖,微薄泛蓝的晨曦中,少年垂下漆黑的眸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
他又何尝不希望能站起来,正大光明地走进她的家门,握住她的手。
*
早上有点堵车,司机为了多赚点儿钱,选择了最为繁忙的一条路线。
姜宁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注意,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堵在了长长的车龙中。
她也没心思和司机争辩,抱着书包坐在后面,试图从纷乱中抓住一点头绪。
如果必须按照上辈子的路走,燕一谢在这个时间节点必须出国,才能发生后面腿疾被治愈的事的话,她是愿意和他一起出国的。
即便他出国,她待在国内,也没什么关系。无非异地恋几年罢了,而且现在交通四通八达,飞机去哪儿都很方便。这些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她就怕牵一发动全身。前边所有的事情在她的插手之下已经被改变,这辈子燕一谢即便出国,也无法再遇到上辈子能让他腿疾康复的医生。
而由他们主动去找?大海捞针,全世界的专家没有十万也有一万。待他们能找到,早就已经错过了上辈子的治疗时间。
姜宁一时之间心情乱糟糟。
就在这时,后面一辆黑色的车子上走下来两个人,走到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姜小姐。”
出租车正堵在马路中间,动弹不得,姜宁降下车窗。
司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黑/社会,动也不敢动。
外面其中一人正是肖秘书,他对车子里的姜宁欠了欠身:“我们燕总请您过去一趟。”
姜宁心里警惕,挪到车子的另外一边,准备随时反锁车门:“有什么事吗?我还得去学校。”
肖秘书忍不住笑起来:“放心,燕少把您放在心上,燕总不会想要和他反目成仇,是不会对您做些什么的。他只是有事情要和您谈,就十分钟,不耽误彼此的时间。”
姜宁皱了皱眉:“要谈的事情,我以为昨晚电话里你已经替他转达过了。”
燕柏昂找自己还能有什么事?无非让自己离开燕一谢身边。
肖秘书倒是给足了面子,依然恭敬地欠着身:“燕总找到了能治疗燕少腿疾的专家。”
姜宁眉心一跳。
刚好就是在这个时间……
难不成上辈子燕一谢腿疾得以治愈,和燕柏昂现在找到的这个专家有关?
*
片刻后姜宁随肖秘书来到一处高档私人酒店,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了燕一谢的父亲。
燕柏昂坐在沙发上,在看一份文件,他手里拿着一杯伏特加,里面放着纯净的冰块,虽然他人到中年,但叫人无法准确判断他的年龄。
姜宁在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审视着姜宁,眼睛里有某种肃杀无情的意味,即便姜宁习惯了各种目光,此时也感到了几分压迫感。
姜宁硬着头皮走进去。
燕柏昂似乎没有兴趣亲自和一个小丫头交谈,他扫了姜宁一眼,接到了一通电话,便带着几个保镖离开了。
大厅里顿时静下来。
留下来一个穿黑色西装、戴眼镜的下属。
下属对姜宁微微一笑,对沙发做了个手势:“姜小姐,坐。”
燕柏昂对燕一谢只有利用,姜宁对他和他底下的人也没太多尊重的意思。
姜宁随手摘掉肩上的书包,径直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黑色西装下属给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见她没什么反应,笑了笑,问:“还是你想喝可乐?雪碧?汽水?”
姜宁没什么好气地说:“不用麻烦了。”
黑西装下属便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姜同学,钱您已经收了,燕总需要您离开他儿子身边。”
姜宁蹙眉:“你说那三千万?”
“不够?”黑色西装下属微笑道:“虽然燕总没有恐吓一个小姑娘的兴趣,但我私人为您着想,还是劝您不要想着放长线钓大鱼。”
姜宁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表现,都得不到这种认为别人只贪图他家财产权势的资本家的好感,何况她也不需要获得燕一谢父亲及其属下的好感,燕一谢与他的家人本就无什么亲情可言。
姜宁直奔主题:“肖秘书说燕一谢父亲找到了能治疗他腿疾的专家,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少?”
黑色西装下属推了推眼镜,道:“百分之三十。”
姜宁不是很相信这个数字,如果真能有百分之三十的手术成功概率的话,这些年燕一谢自己应该也早就找到了能够做手术的医生。
但是她知道无论有百分之多少,最后都会治愈,因为上辈子燕一谢的腿最后的确康复了——她不清楚康复了多少,但至少站起来行走是没问题的。
可既然燕柏昂找到了能有把握的专家,为什么他不告诉燕一谢?而是先找到自己。
姜宁忽然反应过来今天这一场谈话的来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们燕总,总不能是打算用这一点要挟我吧?”
“您比想象得聪明。”黑西装下属意外地看了姜宁一眼。
姜宁心中的愤怒被点燃了:“那是他儿子!你们燕总却拿事关治疗他腿疾这么重要的事情,来威胁他身边的人离开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所站的角度不一样,你自然无法理解。”黑西装下属看着她:“燕少不肯随燕总回去的话,他对燕总而言就只是一个手握百分之八股份的股东,甚至对燕总有威胁。燕总有什么道理给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提供救助?”
“但只要燕少肯随燕总回去,我们找到的专家就会立刻对他进行术前准备。”
燕柏昂逼迫燕一谢跟他回去,是想带回去一个听从自己的傀儡。但姜宁知道,上辈子最终上位的是燕一谢。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宁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提醒对方这一点。
她深吸了口气:“如果我拒绝怎么办?”
黑西装下属耸了耸肩膀,说:“那很简单,燕总也不会为难你们,你可以继续和燕少在这里生活下去。”
姜宁蹙了蹙眉。
果然还有下文。
黑西装下属道:“但同时,不愿回归家族的燕少,就没有权利享有家族提供的任何帮助。毕竟脱离家族的他没有了任何价值,一辈子成为残废,也是他该付出的代价。”
“无耻。”姜宁攥住了拳,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骂出更难听的词汇。
黑西装下属并不生气,反而扯了扯嘴角,道:“其实燕家对嫁进来的女人没有太大要求,少爷的母亲也并非什么资本名流,而是上世纪明星出身。姜宁,你没必要在这个当口执着于和少爷在一起。”
黑西装男人微微探身,递给姜宁一张名片。
姜宁没接,他放在桌面,姜宁扫了眼,见此人是燕氏旗下一家重要子公司的总经理,名叫陈森。
陈森接着道:“你何不在当下配合燕总,找个办法让燕少回到燕家呢。那样的话对你反而更有利,几年后你可能就是燕氏继承人的未婚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当下为了感激你,燕总还会支付你一大笔钱,足够你和你家人过上好日子。”
姜宁冷冷道:“既然你跟了燕总多年,就应该知道燕一谢是个固执的人,他不愿意回到燕家,和我没关系,我劝不动他。而且我尊重他的选择,也不打算劝。”
“谁让你‘劝’了?”陈森失笑道:“既然是交易,必定是双方都有获得才行。”
“你和燕少得到了治疗机会,治疗之后,一走了之回国怎么办?谁来赔燕总一个继承人?燕总岂不是鸡飞蛋打?”
“我们和你做的交易,是需要你把燕少‘逼’回燕家。”
陈森定定看着姜宁:“燕总需要你和燕少分手,你主动分手。”
“如果不是你主动分手,他即便被带到了国外,也会想方设法回来。”
姜宁气笑了:“为了把他带回去,你们还真是大费周章。”
陈森耸了耸肩膀,道:“也不怕告诉你,现在燕总正处于危机当中,燕氏内部八年一度的投举即将开始,他需要一个得到燕氏认可的继承人站在他身后。现在燕少为了你,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意,就休怪燕总不择手段了。”
姜宁冷静了会儿,决定不按对方给她设下的套子钻。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暴露自己在乎什么。
她往沙发上一靠,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威胁不到我。我根本不在乎燕一谢的腿是否残疾。”
陈森盯着她,缓缓皱起眉。
姜宁冷笑道:“我逼他回到燕家,未来能不能和他复合都不好说,更别说嫁入豪门了,你所说的嫁入燕家只是空头支票。”
“但是相反,我现在牢牢把握住他,让他留在我身边,他目前的身家便已经足够让我挥霍了。我有什么理由为了一张空头支票丢掉眼下的利益?”
陈森脸色沉下来:“你这样可是会害他成为一辈子的残疾。成年之后,治愈概率便越来越小。他的腿拖不得。”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姜宁面无表情道。
她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竟然真的唬住了陈森。
对方疑惑地拧起眉,从查到的资料上来看,这小姑娘应该对燕少是真心的,昨晚的那笔钱也没能让她离开——但难道,她还真的只是为了钱才待在燕少身边?昨晚的举动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姜宁拎起书包,径直朝门口走去。
陈森惊住了,竟没有阻止。
姜宁就这样离开了这栋私人酒店。
肖秘书开着一辆车在外面等着,见姜宁过来,连忙下车给姜宁拉开了车门。
肖秘书的的态度有点模糊,他大约是想提前施以姜宁小恩小惠,好在未来燕一谢做主燕氏的时候,得到一些好处。
看来他是将赌注压在燕一谢这边的。
姜宁在与陈森谈话的时候,态度冷淡,像是只把燕一谢当成金主。
但一旦离开了那间房间,她心中就涌出无尽的担忧。
她现在该怎么办?假如她真的拒绝陈森所说的要求,燕柏昂真的会冷血到不管燕一谢死活吗?
姜宁快将下唇咬出血来。
不,她不能答应燕柏昂的条件,她和燕一谢一路走到这里,已经极为不容易,她绝不轻易松手。
她不敢想象,自己在此时松手,燕一谢会是什么反应,他肯定会恨死她。
一定有其他办法。
燕柏昂找到的那位专家,为了用来要挟她和燕一谢,肯定不会轻易让他们知道专家是谁,在哪里。
他们想要靠自己寻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来看,燕一谢的腿也拖不了了。
那么,是否能演一出戏,先假装答应,在知道专家是谁后,再脱离燕柏昂的要挟?
第66章 命运眷顾她的少年。
“我们可以假分手吗?”
姜宁不希望有任何狗血的误会。来到学校后, 她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燕一谢讲了。
“他竟然派人去找你。”燕一谢脸色十分难看,抓住姜宁冰凉的手,将她袖子往上提, 在她身上没有看见任何不该有的伤痕,脸色才稍霁:“不行,以后还是我去接你,我会让人换几辆车, 不让你妈妈发现被跟踪。”
姜宁还是执着于“假分手”的法子, 赶紧摇头:“不要, 你一定不能再来找我, 被你父亲发现就完了。我们得维持‘分手’的状态, 直到你随他出国,正式开始治疗……”
说了半天, 一抬头, 燕一谢却不发一言, 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姜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问:“……怎么?”
燕一谢故意道:“你该不会是借着‘假分手’真离开吧。”
如果假分手期间要装作关系冻结, 不能联系,不能见面,不能打电话, 谁知道等他从国外回来,姜宁会不会早就把他忘了。
姜宁扶额:“这都什么时候了,说正事,不要乱吃莫名其妙的你臆想中的醋!”
姜宁发现燕一谢对燕柏昂找到了可以治疗他腿的专家这件事, 并不是很感兴趣,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起伏。
燕一谢抚了抚她发顶,道:“我对我这位父亲再了解不过, 他八成是骗你的。陈森是他手底下出谋划策的一个下属,知道怎样才能达到目的。他嘴里的事情,没一句是真的。”
姜宁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根本没找到所谓的专家?”
“真假参半。”燕一谢漫不经心道:“可能的确找到了那么个能进行手术的人,但百分之三十的治愈率绝对不可能,百分之五都不可能。”
他这些年又不是没有派人到处搜寻过,爷爷给他留下来的人这些年也只做这一件事。他们寻找的力度并不比燕柏昂小,没有道理燕柏昂能找到,而他找不到。
姜宁道:“但是说不好,这次真的能治好你的腿呢。”
燕一谢没吭声。
他认为几乎不可能,但姜宁在听到燕柏昂寻来了专家时,那么激动,他不忍心打消她的希冀。
何况要告诉姜宁自己的腿治愈率非常低,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刺伤自尊心、极难启齿的事。
姜宁有些急切地拽住燕一谢衣角:“你信我这一回好不好,我觉得你父亲这次找来的专家,肯定能起到作用。”
燕一谢微微蹙起眉:“为什么……”
姜宁央求道:“求你,相信我的直觉。”
燕一谢盯着姜宁看了半晌。
四目相对。
燕一谢到底耐不住她的缠磨,叹了口气,应道:“好。”
姜宁心中松了口气,道:“那你要配合我。”
“配合什么?假分手?”燕一谢没想到她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上面,快气笑了,拧眉道:“其他的都可以配合,这一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