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阿素决心赌一把。她一面吩咐琥珀唤人,一面披衣匆匆向东苑奔去。原本阿素在心中为自己打过气, 然而真的疾行在通往东苑的小径上, 月色凄清, 四周都是斑驳的树影,身上的热意转凉,她真的有些害怕起来,不过还未待这恐惧沉浸到心底,迎面便撞进一人怀里。
有力的手臂扣着腰将她压进怀里, 熟悉的气息环绕, 阿素知道,是李容渊,一颗心顿时松了下来。
阿素在他怀中抬头, 打量他高高的下颌,只见他薄唇紧抿,沉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阿素知道自己此时披衣散发,鞋履也未穿。她不禁低下头,却一下被托着膝盖,打横抱了起来,头顶上李容渊英俊的面孔上一片山雨欲来。
府中的亲卫长带着百人举着火把簇拥上来,望见李容渊表情心中也不免发颤。阿素在李容渊怀里,只听那亲卫长疾言厉色向属下道:“彻底清查,一处角落都不许落下。”
数百火把聚拢又散开,流入府中各处,一时间通明如白昼。阿素知道李容渊定是听到了琥珀的呼声,亲自来寻自己。
阿素望着他道:“方才是他。”
李容渊轻柔地抚着她的脊背,然而阿素感受得出他平静表象下隐隐雷霆之怒。他知道阿素说的是谁,也知此刻那人不可能还滞留在府中,所谓搜查,不过徒劳而已,所以向身边之人道:“请女史来。”
朱雀匆匆赶到的时候,李容渊只淡淡道:“找到他。”转身抱着阿素向东苑而去,语气极冷,朱雀身体不禁一抖,知道李容渊怒意已极,不禁为萨利亚忧心。
待回到东苑,霜月雾月为他们打起帘子,饮澜听风已在廊庑下等的焦急。
阿素已经许久未进过李容渊的寝室了,见他将人都屏退在外面,独自抱着她走入帐幔间,将自己放在卧榻之上,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然而想动一动身子,却被李容渊蹙眉按住膝盖。阿素紧紧将膝盖并起来,不去看他
然李容渊却在她身前坐下,待他坐好,握住她细白的脚踝,阿素才发觉他身下是自己曾睡过得那方矮榻,竟然这么久了还未撤下。然而她飘忽的思绪很快被拉回来,此时被李容渊握在手中的右足正一跳一跳疼得厉害。
阿素顾不上羞赧,扭着身子仔细看,方见右足掌心竟有道血淋淋的印子。想必未穿鞋履奔跑在石子路上,竟划伤了,方才不觉,此时被李容渊捏着,一阵痛意清楚地传了上来。
阿素眨了眨眼睛未让泪水流下来,然而李容渊却似比她更痛似的,拧着眉一刻也未舒展开。饮澜已奉了铜盆和热水来,望了眼帐内情形,又躬身退下。
阿素悄悄瞥了一眼,自己双足皆脏兮兮的,已在榻间的茵褥上留下印记来。她知道李容渊向来爱洁,自然不能如此碍他的眼,勉强向前挪了挪身子,将左足尖探进热水里。
然而刚挨着水面也被按住了,李容渊极自然捏着她的白嫩的左足放入热水中,拇指在她脚底认真揉搓,连趾缝间的嫩肉未放过,修长的指在其中穿插。
又痒又麻,阿素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做的事,就连琥珀伺候她的时候也没做的这么细致。只是她现在右腿也架在他身上,一点都动不了。
被热水一激,她只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热汗淋漓,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开口道:“殿下……”
然而一张口反倒是提醒他在做什么事一般,阿素即刻住了口,却听李容渊神情自然道:“讲讲方才的事。”
这也正是阿素想说的,她抬眸望着李容渊,郑重道:“方才那个自称萨利亚的男人对我说,要我去义宁坊寻他,他会将殿下的秘密都告诉我。”
李容渊闻言,抬眸望了她许久,翘起唇角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他心情似乎很好,将她洗干净的细嫩左足从水里捞出来,取过巾帛擦干净,又起身将水倒了。他这样矜贵的人竟也会做这样的事,阿素望着他颀长的背影依旧不可置信,许久后低声道:“殿下说过,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不必相信旁人的话。”
李容渊闻言即刻转身,俯身望着她眸色深沉,似乎有难言的情感呼之欲出,他丰润的唇离自己很近,开阖间阿素不易察觉地向后挪了挪,却被他揽着腰抱了起来。
阿素挣扎着想下地,李容渊单手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向铜盆中灌了新的热水。
做完了这些李容渊重将她放在书案上,这次他认真地将她的白嫩的右足也浸在热水里,仔细绕开伤处洗净脏污,又重新上药。
阿素双腿垂着不挨地,趾尖泛着樱粉,她有些不自在,然而这样的高度让她几乎能与他平视。
李容渊缓缓抵上她的额头,低声道:“你做的很好,要我……如何奖励你。”
鼻尖几乎挨着鼻尖,她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汗浸后透得很,阿素很不好意思,又无处可退,然而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微微侧过脸去,想了想道:“殿下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还是第一次提要求,李容渊似乎来了兴趣,望着她微微一笑道:“何事?”
阿素沉思一会道:“我还未想好,只是要殿下先答应我。”
李容渊沉默地望了她一会,阿素以为他要拒绝了,却感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放在唇畔道:“只要是你的愿望,我答应你。”
阿素简直要在心里雀跃起来,她迟早是要离开他的,有了他的承诺,她便可以没有顾忌地为未来打算。
见她兴奋的表情,李容渊笑道:“难道平日亏欠了你不成。”
他兀自握着她的手,阿素并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望着他道:“那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他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弄明白几件事。
这个问题并没有令李容渊难以启齿,相反,他淡淡道:“他是高昌王阿伊拉的儿子,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
这是阿素已然知道消息,她又迫不及待道:“那他为什么要入宫行刺?”
李容渊望了她一瞬,修长的食指压在唇间。阿素不解其意,只见他微笑道:“一个,每日只可问一个问题。”
阿素自然不甘心,想起萨利亚的话,望着李容渊急促道:“他说你抓到了一个女人,可是那日推我下去之人?你究竟……问出了什么?”
她心中极忐忑,然而李容渊只是摇了摇食指,伸了个懒腰道:“你可以留着明日,后日再问。”
“反正。”他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微笑道:“时日还长着呢。”
阿素气结。
她挣扎着下地,却被李容渊揽着抱起来重放在自己的床榻上。这卧榻实在太宽大了些,乌发铺了满床,她仰面躺着,李容渊俯在她身上时,带着压迫感的白檀气息笼上来,阿素忽然想起前世在御榻之上,也是同样的情景。
第69章 赠剑 侍寝一向是难熬的
侍寝一向是难熬的, 阿素想,这是大婚后她才知道的事。从小被教导着要端庄,做了皇后更应如此, 侍寝自然也要有规矩。然而阿素此前怎么也想不出,他那么淡漠的一个人,却轻而易举令她将嬷嬷教过的那些规矩都忘在一旁,在他怀里抖着身子, 呜咽着讨饶。
然而哭也没用, 甚至适得其反,可这宫中没有旁人能与她分担,所以她也只能受着。好在后来他们闹得那样僵,只在每月朔望,依祖制应幸中宫, 他才会来长秋殿中, 也不怎么留宿。阿素倒是松了口气,只是除了她, 身边的女官, 宫女乃至内侍都满面忧虑, 到了日子皆严阵以待,连一向最听话的青窈也不体谅她,尽心为她梳妆。
这是阿素不愿意回忆的事,甚至被李容渊身上幽沉的白檀的气息笼着,脊背便一阵阵发颤。她闭上眼睛拧着脖颈, 侧过脸去。
依旧是全然的抗拒, 阿素知道李容渊的性子,对强迫毫无兴致。果然,他松开了扣着她腰的手, 只是目光在她不经意露出修长颈项,与微微开阖的中衣下纤细的锁骨上停留得久了些。
阿素悄悄睁眼,见李容渊已起了身,用被衾将她盖好,熄了帐外的烛火,重在她身边躺下,淡淡道:“睡罢。”
她已经这样大了,哪能与他同睡一榻,阿素起身要下榻,还未动一动脚踝已被捉住,他低沉的叹息来:“这样子,还要到哪去?”
阿素方想起自己右足有伤,此时的确走不了路,只能向内挨靠,离他李容渊远了些,蜷缩起身来。
好在这眠榻甚大,两人各占一处,倒也不怎么嫌挤。
这一夜似乎有些漫长,阿素醒来的时候,李容渊早已入宫上朝。因右足的伤,她又在家中养了三日方到官学读书。只是李容渊不知在忙什么,并未再传她去东苑,只有朱雀悉心照顾她,想必是得了吩咐。再过一个多月他便要封王,太子为了省心将许多差事都交与他办,他身上的担子应更重了些,阿素想。
因永仙开春便不在官学读书,今年剩下的这几个月便是阿素在官学中最后的时光,她十分珍惜,早早便去了弘文馆。只是因为落水与萨利亚一事,李容渊再不许她身边无人,竟从率府调了四名亲卫,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
率府亲卫皆是勋贵子弟,却对她恭恭敬敬,阿素走入经堂之时,身后四人也随她而入,立刻便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那四人威风凛凛立在她身后,阿素即刻听到身边人声啧啧笑道:“……四品官员家的女儿,竟比公主排场还大。”不禁心中一滞。
幸好永仙浑不在意,她也到得很早,几日未见,见阿素十分欣喜,向她招了招手,阿素便命那几人原地待命,自己走到她身边。
见了阿素,永仙不免调笑道:“九兄真宝贝你。”
阿素望着她郑重道:“殿下莫浑说。”
闻她语气认真,永仙方收了声,却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匣子,微笑道:“你瞧,这是什么?”
阿素好奇接过,只觉手中沉沉,她轻轻抽出盒盖,顿觉一惊。螺钿檀木盒中赫然是一把宝剑。
这寒光四射的宝剑她并非从未见过,反而知道它名唤“龙胁”,是前朝传自桓氏一脉的一把名剑。此前在李容渊手中,他在平康坊的郑妙儿家中请那六指神盗去郑家盗宝时便以此剑为酬劳,然而几经周转,这剑竟然到了永仙这里。
阿素望着永仙,还未开口,便听她低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不世名品,你说,我将它送与他,他会不会欢喜?”
阿素自然知道她说的人是元剑雪,倒有些好奇道:“殿下为何要送世子这柄剑。”
永仙握住她的手道:“因为他不愿靠祖荫和父皇的恩泽领官职,而要参加今年的武举,来年去边疆,上战场。”
永仙的眸子里全是倾慕赞赏,阿素却心中一沉,前世便是如此,因阿耶获罪,皇帝阿舅降了元家的爵位,夺了封地。待新帝登基,阿兄从武举,去边疆。阿素知道,他是要为元家争一口气。然乐府诗云,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阿兄从军三载,军功无数,最后却埋身黄沙,尸骨不见。
阿素自然不能任其重蹈覆辙,她在心中拿了个主意,找机会一定要拦着阿兄。然永仙却不知她心结,从身边的玉华手中取了五彩锦线,兀自比划道:“要打个络子,缚个剑穗,配上才好看。”
她一面说,一面真的要玉英教她绑剑穗。宫中的女子手都是极巧的,不一会,玉英便将锦线打出一个极工整的剑穗来。
永仙学着玉英的样子打了半刻,冒出一头汗,扭了手指也没打出向样的成品来,见阿素笑吟吟托腮望着她的样子,不服气地将一把锦线塞给她道:“你也来。”
阿素无法,只得照葫芦画瓢打这剑穗。前世阿娘惯着她,不想学的便都不学了,因此她的女工做得也不好,不过她方才仔细看着玉英五指飞,也有些心得,忙了半刻终于得了成品,虽不甚工整,但比永仙手中那一团散线还好些。
然而她刚想将手中的剑穗收起来,便被永仙一把夺了,笑道:“就用你这个罢。”
阿素见她大眼睛闪亮的样子,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她要亲手给阿兄打个剑穗,自己做好不好,若用玉英打的那个,漂亮是漂亮,却有些假。只有用自己这个不好不坏的,方不容易露出破绽来。
阿素无法,也只能任永仙将自己的打的剑穗喜悦地缚在剑柄上。永仙郑重合好那螺钿檀木盒,微微有些忸怩道:“改日我约他出来,你陪我一起去。”
阿素歪着头想了想,总要找机会劝一劝阿兄惜命,不由便应下了。
晚上她回到西苑,朱雀已经命人将为笄礼裁好的深衣送了过来,阿素在琥珀的伺候下终于将这层层叠叠的曲裾穿在身上,低头正要系腰带,却被揽入怀中。
琥珀识趣地退下了,阿素望着面前的铜镜,正见李容渊从身后揽着她的腰,抽了她手中的腰带,淡淡道:“扎这么紧做什么。”
阿素心道,这人极爱她腰细,却从不许她在人前显露分毫,还真是矛盾。
她挣开李容渊的手,却听他笑道:“笄礼宾客的名单已拟好,瞧瞧罢。”
李容渊将一张折页递给她,阿素展开从头看到尾,不由暗暗心惊,这也太隆重了些。
然她心中还有个更深的疑问,阖上那折页,忐忑道:“殿下,为何还请了靖北王世子来?”
阿素只见铜镜中李容渊从身后禁锢着她的腰,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他丰润的唇开阖,似笑非笑道:“你不是,与他最要好。”
阿素心中一惊,低声道:“殿下误会了。”然心里想的却是,他怎么知道自己待阿兄不同?
阿素低头仔细思索,今日她和永仙说话时一直瞧着阿兄,大约是跟着她的四名亲卫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李容渊。找到了症结所在,阿素心下一动,挣开他的手,寻了琥珀的针线盒子来,从里面挑了几根锦线,现学现卖,手指翻飞打了个络子递给他,小声道:“昨日见殿下佩玉上的线磨了,用这个替换吧。”
李容渊居高临下望着她手中歪歪扭扭的成品,丝毫无动于衷。
是嫌弃吧,阿素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她还是摸不透他的心。然而就在默默缩回手的一瞬,手中的络子一下被他收入掌中。
见他收下了,阿素才望着他的眸子郑重道:“请殿下,将跟着我的那些人都撤了吧。”
第70章 绿桐 你与元家究竟有何渊源,为何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