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剑雪讲完,极好奇的望着元子期,听他叹道:“有一件事尚需确定,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为父这么做原因。”
元剑雪虽失望,却进退有度,沉声道:“儿明白。”
元子期微微一笑,元剑雪道了告退,待他转身走出那扇门时,却听元子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不经意道:“鲤奴,你对五娘……”
元剑雪蓦然站住,手下意识握住腰间的佩剑,片刻后,他转过身道:“不知为何,我见到她只觉亲近。”
他的语气坦然,回望身姿挺拔的元子期,只觉他似乎松了口气,眸色深深望着自己,片刻淡淡道:“那便好。”
长子离去后,元子期将写好的字投入一旁的炭盆之中,这是他有心事时的排遣。待走出书房,他向着府中的公主寝居走去。原本驸马未得诏不得随意入内,然而安泰嫁与他时,先帝命她不以公主之礼,需侍姑舅,以夫为尊。
不消说,她自然做得很好,过门后不但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其时先君在病中,而他离家在外,却是由公主亲自侍疾,倒比寻常人家的儿媳更孝顺些,元子期不由想起,先君也曾夸赞过她是“吾家佳妇”。
公主寝居外的本应有人值守,然他们夫妻间不讲这规矩,许多年前便将人撤去了,此时只有萦黛守在外面,见他来,福身欲向内通传。
元子期的眸色中带着止意,萦黛即刻会意,躬身告退,元子期迈入房中之时正见安泰欲将手中之物藏在枕下,脸上还带着泪痕。
元子期走过去,轻轻将那物事从她手中抽出来,发觉又是一件崭新的小衣,而她身畔的楠木衣箱之中,还整齐叠着许多一样的衣物,只是有大有小,有新有旧。
元子期自然知道,他们的女儿阿素,从小的贴身衣物亲娘皆不假手他人,都是挑最好最软的料子,一针一线亲手缝之,女儿出生前她尚且做不好针线,其后经年竟磨练得沉下来心来握针。
然女儿虽夭折,这习惯却保留下来,每年到了阿素生辰那日,做亲娘的都会为女儿缝件贴身的衣。如今也到了第十五个年头了,因而格外不同,他手中这件上面用彩丝绣了缠枝花,是极精致的样式。
见他来了,安泰微微侧过脸掩饰,再抬眸时已带上微笑,轻声道:“夫君怎么此时来了。”
只是手下却不停,她从元子期手中接过那件衣物,仔细叠好,收进衣箱里,将掐金的箱盖也轻轻阖上。两人极有默契,并不谈此事。
见元子期不语,安泰将衣箱收在榻下,换了话题道:“前日里夫君催着我办秋社,这两日我便让罗长史将咱们南山上的园子收拾出来,秋日宜登高,这宴席就办摆在那里罢。”
元子期道:“何必那么麻烦,难道我们家中还坐不下这些宾客。”
安泰讶异道:“夫君向来喜静,我还怕扰了你。”
元子期微笑道:“许久没热闹了,我们家中就是太清静,少了些人气。”
安泰挽着他的手臂也笑:“那好,就将宾客们都请到府中吧,正好湖里的蟹子也熟了,明日让人捞一些酿醉蟹。”
元子期眸色深深,扬起唇角道:“要那个扬州的厨子来烹蟹,再多做些好吃的。”
安泰虽有些疑惑,但却依言吩咐下去,只是挽着元子期走出房门时,忽然听他轻声道:“阿仪,你是过来人,一定懂小姑娘家的心事。”
安泰睁大眼睛望着他:“夫君问这些做什么。”
元子期思索了一番,自顾自道:“若是如你这般的小姑娘,送了郎君一个香囊,那代表什么意思?”
安泰想了想,微笑道:“自然是把他当作情郎。”
元子期闻言“晤”了一声,安泰从他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再追问,却只听他轻叹道:“这几日我总做噩梦,一闭眼就梦到女儿,问我们为什么对她不闻不问,将她丢在又黑又冷的地方。
安泰闻言顿时红了眼眶,放开他向外走。元子期讶异道:“何处去?”
安泰头也不回,咬牙道:“我要好好审一审,这慈圣寺中的僧人究竟念的什么经,不曾短了香油供奉,竟让我的宝儿受这些苦。”
元子期闻言失笑,却见安泰转过身来,泪盈于睫,低声道:“可是处置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便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元子期走到她身前,揽着她,低声道:“是我不好,平白惹你伤心。”
安泰心中酸涩,伏在他怀中怔怔道:“元郎,你说为什么,宝儿一次也没到梦来看我,是不是,不要她的阿娘了。”
笄礼后的宴席直到深夜方散,直到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李容渊才重新走入东苑。
阿素已等了他许久,匆匆迎上来时只见他精神尚好,嘴唇却有些发白。大量失血后又饮了些酒,便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阿素扶着他时只觉李容渊烧得更厉害,却还在勉力支撑,即刻扶他躺在榻上。
待替李容渊宽衣时,阿素才发觉他并未佩自己送的香囊,说起来这香囊他只佩过一次,便不知收到何处去了,想来是不喜欢。阿素微微有些失落,却仍旧为他解开中衣,只因他身上的伤不能捂着,需得见风。
朱雀捧着盛着热水的金盆走进来,亲自为李容渊洗漱。望见朱雀眼下一片青黑,知她也熬了好几日,阿素从她手中接过蘸了热水的巾帛,沉声道:“女史歇着,我来吧。”
见榻上的李容渊未言语,朱雀乖觉地躬身而退,并命饮澜与听风也退下,守在门外。阿素捧着金盆走入帐幔间,直觉李容渊表情淡漠,不十分高兴的样子。
这人的心思可真难猜,不知怎么又惹到了他,阿素叹了口气,思来想去也只有今日宴席上与阿兄多说了几句话,总不会是为了这个。
她一面思考,一面悉心为他擦洗。李容渊倚在隐枕上,敞着单衣,隐约可见坚实的胸膛,阿素特意避开缠了白纱的伤处,握着热巾一路向下,又顺着腰线擦到他紧实的小腹,那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阿素微微面热,停了手,却被李容渊眸色深深望着,接着若不经意扣住她的手腕,缓缓沿着肌肉线条向下。
碰到一处时,阿素猛然缩回指尖,脸不由涨得通红。
第85章 85 殿下真是太不知道怜惜人
然而李容渊却并不放手, 反而将她的小手握住,修长的指挤进她的指缝之中,缓慢地摩挲。
阿素死命抽回手, 动作大了些,便见李容渊微微蹙起眉头,盈盈的烛火下面上少了分血色,长长的睫毛一颤, 似病美人现出一分脆弱来。
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阿素有些心疼,手下一顿,便被他彻底扣牢,只能放弃挣扎,红着脸任他施为。
李容渊终于松了手, 阿素如释重负, 逃也似的起身去换水。再回来时坐在榻边,搬起李容渊的小腿放在自己膝上, 又为他除下六合靴, 轻轻揉捏。有些舒服似的, 李容渊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薄唇虽抿着,却带着笑意。
阿素刚松了口气,却听他淡淡道:“方才收了什么,拿出来瞧瞧吧。”
阿素未料到他还记得此事, 此前不提, 现下显然是秋后算账。阿素无法,只得把刚才阿兄与她的请柬从袖中拿出来递了上去。
李容渊接过那请柬,展开看了许久, 方低声道:“你……想去?”
他的语气莫名怅然,阿素实是想去看一眼耶娘,又怕他阻拦着,只得小心翼翼道:“只去半日,也不耽误什么事,很快便回来了。”
说完这话阿素心中忐忑,李容渊却眸色深深望了她片刻,嘲道:“只怕……乐不思蜀,不愿回来。”
阿素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她仔细思索,李容渊断不可能知道她与元家的关系,为什么会这么说?
然而不待她多思,李容渊却将那请柬掷还给她,一言不发。阿素重握住那张薄薄的绢帛,倒不知如何是好了,片刻后嗫嚅道:“若是殿下不愿……”
然而话未说完,却见李容渊眨了眨眼睛,示意她靠近,阿素下意识凑上前去,却猛然被掐住腰捞过去。
李容渊牢牢将她圈在怀里道:“记住,你永远是我的。”
说着话时,李容渊紧紧攥住她的腰身,语气是全然的占有。阿素面颊发热,李容渊低头吻了吻她的颈侧,明显能感到他的情动。阿素难耐地扭了下身子,却发觉身后抵着她的那处更加灼热,顿时不敢再动。方才不过一瞬的接触,阿素已发觉那处她的小手握都握不住,真不敢想是如何……她吓得呆了,僵着身子挺着背道:“记……记住了。”
上襦的系带被解开,腰间细嫩的肌肤被缓缓摩挲,阿素按着他的手,睁大眼睛瞪着他。前世他们仅有的几次亲密都是中规中矩,阿素自不知平日素单薄欲|望的他冷折磨起人来竟有百般的花样,似乎极爱她哭着讨饶的样子。
她只觉得丢脸,又痛得厉害,丝毫不觉得这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一点也不喜欢,偏挣不脱,片刻间已被他按在身下,不容反抗。李容渊俯下身来,阿素只觉他还在发热,体温很高,嘴唇也有些苍白,然而稳稳扣住她腰的手却很有力。
第二日晨起之时阿素困得睁不开,微微一动才发觉身边空无一人。她茫然望着鎏金的帐顶许久,才想起来今天是朝日,李容渊自然要入宫,还要到东宫去给太子一个交代。
全身像散架一般,无一处不酸疼,嗓子也有些哑。阿素拉高被衾裹着自己的肩,艰难地坐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她几乎下不得床来,李容渊是如何做到这般早起的。此时有人轻轻推开门扉,阿素抬眸正见外间的饮澜已听见动静走了进来。
阿素心中一惊,如今这般情形,叫饮澜瞧见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自然瞒也瞒不住了。却不料饮澜神色如常收起幔帐,支开窗通了风,又捧了一盏清茶来,递与她道:“娘子先漱漱口罢。”
态度恭敬,丝毫没有尴尬之感。阿素却有些面热,推却道:“歇着罢,不劳你伺候。”
饮澜却嗔道:“娘子若是嫌弃我笨手笨脚,不如叫人将我领走罢。”
此前她在东苑时候李容渊寝居的时候,饮澜当班,阿素已习惯她对自己发号施令,此时倒有些不适应,不过也没言声,只接过茶盏漱了口道:“有劳。”
饮澜又端来热水为她净了面,阿素只觉得清爽许多,却见朱雀端着托案来,上面放着干净的贴身衣物。朱雀以眼神示意饮澜退下,坐在榻边,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又是一身青青紫紫,但精神尚好,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瓶来,低声道:“是娘子自己来,还是……”
见那熟悉的伤药,阿素迅速抢过瓷瓶,小声道:“我、我自己来。”朱雀望着她叹道:“才刚好几天,殿下真是太不知道怜惜人了。”
阿素简直不能更同意,若是这样的事再来几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受得住。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若有可能,她倒愿意到寺里去做姑子去,吃的好不说,还不用受这罪。
正思索间,阿素却听朱雀道:“娘子今日可要到官学中去,需不需要备车?”
前几日因与阿兄四处寻找李容渊,她已耽误了好些功课,此时自然不能再偷懒,点了点头道:“是应当去的。”
只是身上的印子要盖住,自然不能穿坦领,阿素心中烦躁,略微思索,央朱雀取了身交领齐腰裙来,将颈子掩得严严实实,梳了垂云髻,发丝垂下来,将耳垂也遮好,对镜而视,直到看不出一丝痕迹,才上了车向宫中去。
然而一走入经堂,阿素便察觉出今日的不同寻常来,永仙见她来了,目光中含着惊讶,欲言又止。只是她身边之人与她低声说了句什么话,永仙便转过头,不再看她。
阿素在角落中自己的那方草垫上跪好,心中极讶异,方才永仙身边那人,若她未看错,竟是阿樱。若说前世阿素对她的情感是亲近和怜惜,这一世便是有些惧意,尤其是经历上次之事,她知道阿樱并非如表面那般柔顺,并且对她有着相当的敌意。
上次在漱玉园,阿素听到阿耶罚她禁足三月,想来这时间到了,她自然可以重新入宫陪伴永仙。
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也意味深长,阿素决定离她远些,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下阿兄,又怕离间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休堂的时候阿素才有机会走过去觐见,向永仙福了福身,阿素许久后才听她道:“免礼。”
阿素抬眸,见永仙正深深望着她,阿樱则在一旁好整以暇,似是看戏的样子。阿素心中一凛,却听永仙终于忍不住道:“有件事要问你……”
阿樱原本是要永仙心中的猜忌慢慢发酵,未料到公主是直性子,竟直接问出口,顿时出言拦道:“殿下……”
永仙却径直打断她道:“五娘,你与世子……”
阿素知道是如此,想必永仙已注意到阿兄待她的不同,又不知阿樱对她说了什么,心中自然不悦。想到此处,她即刻道:“殿下误会了,我与世子之间清清白白,并无有私。”
她语气坦荡,永仙闻言眉眼顿时柔和许多,开口道:“当真如此?”
阿素点了点头,永仙向来性子直,此时笑叹道:“倒是我多心了。”说完亲亲热热拉住她的手道:“几日不见,真有些想你了。”
阿素一面与永仙闲话,一面悄悄抬眸,正见阿樱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不由心中警觉,她是真要自己不好过,只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想到此处,阿素不由怅然,两世的姊妹之情,如今竟至于此。
经历了这事,阿素不由对阿樱多了几分关注,待下了学,永仙留她在宫中用膳,阿素却用余光瞟见阿樱也未离宫,竟是向弘文馆中的小花园而去,不禁好奇,要弄清楚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馆中道路她极熟,阿素悄然跟着阿樱走到一片扶疏的花木处,才发觉有人正在那里等她,看身形隐约是位郎君。原来阿樱竟是与人私会,阿素一惊,闪身躲入一旁的山石之后。
再仔细一看,阿素发觉那位郎君她也认识,便是清河崔家的二子崔清远。崔家是世家高门,这崔清远生得一表人才,与她们同在弘文馆读书,只是为人风流不羁,经常流连教坊之中。
想到此处阿素不禁微怔,她原以为阿樱苦恋李容渊,是盘草韧如丝的坚韧,却没先到她竟甘心转了目标,只怕是有了什么变故。此时阿素只听她低声泣道:“……妾见恶于郡王,只怕过不了几日,便要将我嫁到湖州苏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