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蜂蜜薄荷糖
时间:2021-07-08 09:59:39

  也正因此,后来阿素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能将毒下得如此明目张胆,定是受了上位者的默许,而朝堂之中万人之上,也只有……
  腰身忽然一紧,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李容渊似极难置信,眸子里带着深深的伤痛。见他误会,阿素慌得直摇头道:“不,我怎会那样想,我知道九哥哥在心里生我的气,要罚我,要我低头服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是,我做不到。”
  “但即便你不爱我,但顾念幼时的情谊,也不会伤我,只是……”
  阿素蓦然抬头,望着李容渊:“可是你身边那些之人则不同。”垂下眸子,她轻声道:“你一日不废后,他们便不能安心,终有一日容不下我。”
  “我自知未有母仪天下之风,无怪朝臣皆这般谏言。”阿素的声音很低,断续道:“所以即便有人要我性命,也是为了社稷江山,并不敢怨怼。”
  李容渊蓦然揽着她的腰,沉声打断道:“何须如此在意旁人,我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人的位置。便是开始做不好,未必永远不好,只是你竟如此狠心,甚至不肯给我一个教你的机会,轻易弃我而去。”
  李容渊的声音很低,却微微有些发颤,望着他极深情的眸子,阿素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她柔顺地伏在自己怀中,李容渊不由叹道:“那你便不曾疑心,究竟是谁要害你。”
  阿素黯然一笑,赧然道:“起初我曾疑心是左相,毕竟他那般讨厌我,只这一世再见他,我只觉得,他不屑使此阴私计谋。”
  她话音未落,便听李容渊冷冷道:“你倒是了解他。”
  闻听他言中不悦,阿素不由一滞,这飞来的横醋又是如何吃上的。然而她心中终究有些忐忑,抬眸仔细打量着李容渊,努力想从他的表情中寻出些端倪。
  李容渊自然否定了她最初的猜测,淡淡道:“他不敢。”
  果然不是姜远之,阿素松了口气,那便只有……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苏樱华身上,低声道:“那便……是她罢。”
  今日奚氏淬在金簪上的毒与前世她所中几乎一样,经历方才之事,阿素如何不懂?想起李容渊今世对阿樱的厌恶,阿素觉得只有如此一切才解释得通。
  李容渊却不答,轻轻抚上她的娇艳的唇,阿素猛然顿悟,沉声道:“那毒……是下在口脂之中,对不对?”
  李容渊闻言却微微摇头,叹道:“天真。”
  阿素不解,却见李容渊望着阿樱,冷道:“她如何肯引火烧身,在亲手送你的口脂中下毒?那不过是个幌子,反为她洗脱嫌疑。只要令人在你平日侍弄的香粉中添些微剂量的毒物,经年累月,毒入脏腑,待到那日在那甜羮中加了一味无毒的热性药,便可将毒性催发。”
  阿素蓦然睁大眼睛,未料到自己中的竟是慢性毒,甚至在最后一刻还点着她送来的伽罗香。
  前世的阿樱竟恶毒至此。
  阿素的呼吸剧烈起伏,说不出惊讶还是难过,然而想到另一件事,她蓦然怔道:“尚药局的奉御曾来诊脉,说我不易有孕,即便有也难保子嗣,是不是……也正因此缘故?”
  阿素的声音不由带上哽咽,腰身却被紧紧揽住,李容渊未点头也未摇头,表情悲伤而凝重,回忆起前世,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
  阿素从未在他面上见到这样的神情,心中认定如此,紧紧伏在他怀中,止不住一阵阵打颤,原来阿樱不仅想要她的命,还要夺去她的孩子。皇后无子,是她经年被朝臣诟病的最大理由,而成婚五年,若他们能有子嗣和缓,大约也不至于到最后的那步。
  望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樱华,阿素此时终于认清了她的真面目。抬眸望向李容渊,她轻声道:“金簪上的毒,自然是她给奚娘的,是不是?早前她便恨上了耶娘,要借奚娘的手来报复。”
  若在此前,阿素并不愿信阿樱竟恶毒至此,然而当前世血淋淋的往事揭开,她忽然豁然开朗。
  李容渊眸色深沉,冷道:“那便要问她自己了。”
  伏在地上的苏樱华似有所感,抬起眸子,惊恐地望着李容渊与阿素。见他们从远处向自己走来,不禁打起抖来。
  李容渊步伐很稳,带着上位者的威势,沉沉的眸子着实令人心惊,而其中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冷意更令阿樱瑟瑟发抖。
  她仓皇地想寻一处藏身,天地之大,却再无容身之处。
  瑟缩在李容渊足下,苏樱华知道再无挽回余地,然而对生的渴望深深深攫住了她。犹自抱有一线期望,她挣扎着爬向阿素,泣道:“阿姊救我。”此时的她整个人都滚在尘埃,狼狈不堪,再不似此前高高在上的贵女。
  见阿素不为所动,匍匐她足下,苏樱华不顾一切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念在幼时的情分上,阿姊饶了我。”如此弱质纤纤,外人看来当真楚楚堪怜。
  阿素却挣开她,冷冷望着她惺惺作态。
  见她不为所动,苏樱华泣不成声。阿素望着她,轻声道:“倘你不过害我,兴许不至如此,但你却不该毒害阿耶。“
  话音未落,却见安泰也走了过来,她自然也早就醒悟。居高临下打量着阿樱,安泰向身边的霍东青沉声吩咐道:“将这心思歹毒之人拖下去。”
  全然的冷意令苏樱华惊慌失措,她哀声痛哭道:“念在我阿娘的面上,姨母饶我性命。”
  安泰闻言怒意更盛,厉声道:“有你这般女儿,你阿娘若泉下有知,只怕要也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今日我便要替她处置有辱门风的不肖之女。”
  因先前被骗信之事,霍东青望着苏樱华双目赤红,又听到戕害元子期的罪魁祸首是她,更是暴喝一声,已然拔出剑来。
  苏樱华惨白着脸望着身遭之人,竟无一人可求救。见安泰望着她神色决绝,不知日后还要受何折磨,她紧紧咬住嘴唇,索性心一横,向霍东青的剑尖撞去。
  霍东青一惊,却听安泰冷声道:“拉开她。”旁边另有两人即刻将阿樱拖开,霍东青紧紧握剑,抿唇望着安泰。
  安泰淡淡望了眼阿樱道:“不会让你轻易就死,还是省些心罢。”
  阿樱终于绝望,全然崩溃,无可抑制地嘶声道:“我恨你!”她的目光泠然略过安泰、阿素乃至李容渊,颤声道:“我恨……你们所有人。”说完她蓦然转向阿素,恶狠狠道:“从小到大,你不要的东西便会施舍给我,你以为你是谁?”
  “总有一日”她轻声道,“我要你尝尝失去一切,被我践踏的滋味”
  阿素望着阿樱颤抖的嘴唇怔怔想,原来前世自己好意将与接进宫中做女官,在那时她已然在心中恨上了自己。
  然而随后一声凄厉惊呼却令阿素蓦然回神,但见阿樱雪白的颈项一道鲜红,是奚氏死命挣脱桎梏,捡起金簪划破她的颈项。
  阿樱似极不可置信一般,双目睁大,捂着颈项,倒在地上抽搐。奚氏犹自不解恨,轻声道:“这便是欺骗我的下场。”
  阿素极惊,只见奚氏迅速被制住,反剪双手。鲜血从阿樱脖颈中喷涌出来,那金簪淬了毒,她的脸色迅速苍白,口中也流出鲜血,似极痛苦。
  “救……救我……”阿樱挣扎着伸出手,却没有人愿意扶她,她犹自不甘地睁大双眼望着阿素,然不过片刻已说不出话来,只余口中“嗬嗬”之声。
  那场景极惨烈,阿素怔怔望着阿樱秀美的五官扭曲,在地上抽搐哀嚎,却被身后李容渊紧紧捂上眼睛,轻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重来一世,她依旧是她。”
  许久之后阿樱惨烈的声息才止,双目圆睁,没了气息,阿素只觉心里有说不出滋味。
  像是知她所想,李容渊叹道:“死在自己下的毒下,是她应得的,你不必歉疚。”
  阿素却挣开他,望着阿樱渐渐冰冷的尸体,半晌后怔怔道:“愿你能悔过,来世再不害人害己。”
  说到此,阿素的声音忽然有些哽咽,即便已看清阿樱的面目,然想到前世今生,她还是觉得难过得厉害。
  不愿让李容渊看到自己这般样子,阿素仓皇背转过身去,低头抹掉眼泪,李容渊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低声道:“你不愿以恶意度人,却应知晓,身边之人并非全然可信,有些人与你相交,本身便怀着恶意。”
  阿素竭力平复好心情方转过身来,仔细打量李容渊英俊的面庞,含泪道:“这么久以来,你……”
  她忽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李容渊则牢牢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今生不期求旁的,只要,你再不离开我一步。”
 
 
第120章 煊赫   晋魏王,食邑三千户
  十指相扣, 指尖的热度透过血脉直达魂魄深处,阿素眼眶微润望着李容渊,胸中有许多话要倾吐。然未及启唇, 却听身后传来轻咳之声。
  循声而望,阿素正见远处的阿耶蹙眉望来,从他的角度虽看不到她被李容渊牢牢握住的纤细手腕,但两人相对而立, 相距极近, 李容渊倾身而下,像是将她拢在怀中,实是太亲昵了些。
  此时阿素方惊觉耶娘尚在身边,不禁有些慌乱,下意识挣脱李容渊的手, 面颊也微微有些发红。
  好在安泰兀自出神, 并未留意身旁,方才一幕也极出乎她意料, 目光久久落在血泊之中已气息全无的苏樱华身上, 安泰轻声道:“将她殓了, 不加封,不立碑,也不许随葬入长陵。”
  当年苏家获罪,苏樱华的阿娘顺颐长公主与驸马和离,死后葬入长陵。今世苏家已败, 苏樱华未嫁而夭, 应按顺颐之遗嘱随葬,然阿娘连这也夺了,足以见得对阿樱已寒了心。
  阿素不禁在心中叹息, 却见被制住的奚氏望着阿樱的尸首狂笑不已,神态疯癫。阿素有些疑心她不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却听安泰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疯,将她押下去,好好地审。”
  她的话音刚落,阿素便见兀自挣动不已的奚氏不易觉察凝滞,她登时明白,奚氏竟想装疯脱逃,好在阿娘再不受她蛊惑。一眼便识破了她的伎俩。
  霍东青闻言即刻抱拳领命,安泰沉声道:“定要查清她是否还有同党。在那之前,不许她寻死。”
  被架住双臂拖下去之时,钗头散发的奚氏蓦然回眸,目光冷冷划过李容渊与安泰,最后却落在阿素身上。阿素下意识后退一步。
  像是才认出她一般,奚氏带着恨意骂道:“小贱人倒有勾人的好手段,不仅将身边男人迷得团团转,竟叫你飞上枝头变回凤凰。”
  阿素虽听不大懂,也知不是什么好话,安泰气得发抖,将阿素揽在怀中,微微抬手,被拖出丈余的奚氏又被拖了回来,按在一双金丝翘头锦履之下。
  居高临下望着挣动不已的奚氏,安泰冷道:“掌嘴。”
  太兴宫中的规矩,打人不伤脸面,即便宫女犯错也只挨廷杖,掌嘴是极重的处罚。押送奚氏的是元家的部曲,都是魁梧的男子,从未行过此事,此时面面相觑。
  然而安泰面色极沉,其中一位武士便挽起袖子,他下手极重,奚氏被一掌掴在地上,顿时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
  见她肿着脸再开不了口,安泰才沉着面孔命人将奚氏拖下去。只是心中犹有疑问,她望向李容渊的目光也带着迟疑,轻声道:“为何,你会有这毒的解药?”
  阿素一怔,怕阿娘误会李容渊,急促道:“九哥哥是好意,阿娘怎么反倒怪罪上他。”见她语气中维护之意,安泰爱怜捏了捏她的小脸,故作嗔怒道:“怎么,还不许我问一句不成?”
  闻她语气并无责备,李容渊微微一笑,叹道:“其中曲折不必细言,姑母既不疑我,便不要多问。“
  阿素心中钝痛,怔怔望着李容渊。远处又传来一阵轻咳,安泰疾步走到他身畔,扶他坐了起来,关切道:“元郎?”
  元子期握住安泰的手微微摇头,只望着阿素,似要她到身边来。
  阿素即刻向元子期走去,然走出几步下意识回眸望向李容渊,目光交汇,只见他神情缱绻,心中一颤,阿素蓦然转开视线,背着身,小声道:“九哥哥,我……我会一直等你。”
  说完这句话,方碎步向安泰与元子期疾走。
  望着阿素窈窕的身影,李容渊微微扬起唇角。却见此时元剑雪也从紫宸殿回返,望见围簇在元子期身边的安泰与阿素顿时一怔。
  与元剑雪一同行至安泰身边,李容渊沉声道:“让鲤奴送你们回府,宫中一应有我,无须忧心。”
  此时远望长秋殿火势渐熄,首恶伏诛,清查高氏于党自不在一时半刻。因担心元子期的身体,安泰想了想便应道:“也好,我便留些人在宫中……”说这话时她有些忐忑,下意识望着元子期。
  元子期勉力起身,望向着李容渊道:“救命之恩,自当报还。”说罢,潇洒解下腰间的虎符,递与李容渊,沉声道:“元氏部曲,但凭调遣”
  这是极重的一份礼,要知元家如今掌控西京,得这虎符,便等于将京畿收入囊中。
  李容渊不受,向他一拜,眸色深深道:“岳父大人,无须如此。”
  阿素扶的手一顿,脸颊发热,低头不敢抬眸。元子期闻言微微蹙眉,元剑雪也未发一言。安泰也未料到李容渊竟先发制人,见元子期不应,忙打圆场道:“现下哪是说这些的时候。”
  元子期却不应,收起虎符,淡淡道:“殿下不受,便罢了。”说完唤过元剑雪,令他带人留守,听凭李容渊调遣。
  这却是与李容渊之令相左。元剑雪沉声应了,扶着元子期起身。见阿耶态度严肃,阿素的一颗心渐沉。安泰命人备车,元子期却命人牵马来,即便余毒方清,仍旧沉稳地跨了上去。
  与安泰一同上了一辆青盖的牛车,行至巍峨宫门之外阿素下意识回望,已然看不见李容渊,明明今日的他已非昔日可比,阿素却觉得偌大禁宫中之中,他英挺的身影莫名有些孤寂。
  长安外郭各道城门、城中一百余道坊门与九条南北向大街道皆有元剑雪从封地宁州带来的将士把守,虽已夜深,从宫中回府的牛车却走得十分顺利。安泰忽然有些理解元子期,将整个西京都捏在手中,便再不用担心如以前那般受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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