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记——蜂蜜薄荷糖
时间:2021-07-08 09:59:39

  然阿素心中却有一丝紧张,此前德妃挟怒离府, 后李容渊遣朱雀亲来, 应下了三百万缗的聘礼,自那之后她便再未得到任何消息。再过五日,便是纳征的日子,若是到时候还凑不齐这笔钱,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阿素自知元子期既拿定了主意, 那便没人能劝得动他。她也曾想过筹些钱与李容渊贴补, 然而在家中她虽过得衣食无忧,却未攒下什么零用钱来, 即便有些积蓄, 不过杯水车薪。况且, 这次耶娘将她看得很紧,再没有机会与李容渊见一面
  唯一一次,阿素向忽然登门的姜远之打听,却从他讳莫如深的表情中探听不出一丝消息来。而且那次姜远之与阿耶谈了很久,阿素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些天阿素察觉自己的身体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虽尚不显怀, 但每日晨吐却折磨得她清减许多,原本圆润的小脸如今下颌尖尖,惹人怜爱。
  安泰看在眼中, 急在心上,每日为她进补调理,连医官都换了好几茬,也不见好,只许她静养休息,更不许她迈出房门一步。
  靠在隐枕间,阿素轻轻抚着小腹,薄薄的肌肤下正孕育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心中柔软许多。
  想来前世她也是在景云二十七年出嫁,不过那时是盛夏,阿耶离世,阿兄远行,她被四个嬷嬷扶着上了婚车,束缚在厚重的婚服中颠簸了半日,黄昏时方到了景云帝为她与李容渊新赐的府邸。
  浑浑噩噩行了礼,那些宾客在喧哗什么阿素一个字也未曾听清,直到被送入新房,她僵硬着的身体也未曾放松下来。攥着纱扇跪在榻上,阿素等了许久方听到外间声响。
  沉稳的步伐在屏风前停驻了许久,阿素心中发沉。这婚事原是阿娘做主定下的,他心中许是不愿的,即便他们幼时有些情谊,也都是过去的事,若他要她独守空房,她也毫无办法。
  然而还未待阿素反应过来,已有人大步走到近前,身边的喜娘慌忙将她挡在身后,却被一把挥开,好在这点时间已够阿素以扇掩面,只是透过薄薄的纱扇,隐约能望见他英挺的眉目,阿素忽然有些羞怯,微微低下头。
  喜娘很快端来合卺酒,交杯而饮的时候衣袂牵连,男子气息混着白檀的香气漫了上来,不知是热还是酒力,阿素的面颊有些发烫,她悄悄抬眸望了他一眼,发觉李容渊也正在望她。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眸色颇深,说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阿素仓皇垂下长睫,纤细的手腕却忽然被握住,李容渊的动作颇有些粗暴,撕开她的婚服,将她从厚沉的重衣中剥了出来,喜娘见状即刻退下,她顿时手足无措,攥着衣襟慌忙缩向榻角……
  模糊的回忆被蓦然传来的声响打断,阿素恍然抬眸,正见元剑雪走入房内,望着她面上带着犹豫,低声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阿素惊而抬眸,一颗心却向下沉,她直觉这事是与李容渊有关,沉声道:“阿兄莫瞒我,可是有了什么变故?”
  元剑雪叹了口气,在她身畔坐下道:“本不想扰你,只是我担心这件事你若是从旁人处得知,恐更忧心。”
  见阿素屏息望着他,元剑雪也不绕弯子,直言道:“还不记不记得,当初吴地之乱,九殿下曾悄悄命人领百条快船,携辎重下了吴地,其中的粮草是送与阿耶,而甲兵则悄悄援助叛军。”
  阿素点头,只听元剑雪低声道:“如今这事被人查实告发,中书令崔泯忽发难,联合与他亲近的监察御史写了弹劾的奏表,今日朝会后九殿下被唤入紫宸殿,名为留中,实为软禁。”
  阿素一惊,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演变至此。见她惊惶,元剑雪又宽慰道:“好在他们尚无实据,不过两方僵持,看陛下取信于谁。”
  阿素急促道:“这事,你又从何而知?”
  元剑雪叹道:“今日姜远之来,我听到他与阿耶叙话方知,便想着先与你透一点底,免得届时风言风语令你无端忧心。”
  阿素心中一沉,果然,就知道姜远之每次来都没好事。她即刻坐起身,元剑雪按住她的肩,沉声道:“做什么。”
  阿素挥开他的手,披衣下榻,望着元剑雪道:“我去问个清楚。”
  元剑雪无法,只得随她而去。
  急匆匆走到元子期书房外,阿素果然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低语。不顾通传推门而入,阿素正听元子期道:“若是连这事也做不好,也不必做我的女婿。”
  而姜远之伏拜在他面前,看样子是请援被拒。阿素知道姜远之所求之事一定与李容渊有关,想到此处不免忧心,望向元子期的目光也不由带上惶急。
  望见阿素元子期也是一怔,即刻起身向她而来。待元子期走到身边,阿素只想撒个娇,求他应了姜远之所求之事。像知她在想什么一般,元子期打断她要出口话,淡淡道:“在这世上,做我的女儿只有无忧无虑,做儿子便要吃些苦,而做女婿,更讨不到好处去。”
  闻言元剑雪下意识摸了摸鼻梁,阿素心中一沉,知道他已打定主意要袖手。
  见元子期负手而立,姜远之自知他要送客,只能告辞。待姜远之走后,望见阿素委屈神色,元子期捏了捏她的小脸,叹道:“我的乖女还未嫁人,一颗心已经给了别人。”
  阿素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想再磨,却听元子期叹道:“难道……你不信他?”
  阿素茫然抬眸,难道阿耶的意思是……李容渊自有化解的法子?
  沉吟着走出书房,阿素方发觉姜远之并未走。望见他神色凝重,又似在等人,阿素便知他定然有话要对自己说。
  虽对姜远之极为不喜,阿素还是请他到客室落座。主宾分坐,阿素便听姜远之沉声道:“有一件事,还需县主相助。”
  阿素自郑重点头,然姜远之望了她许久,却又不肯开口。
  阿素有些着急,不禁道:“如今究竟情况如何?”
  姜远之起身,负手而立,片刻后方道:“如今也并非难解之局,赵王虽知内情,却鞭长莫及,想要将罪名做实也不容易,唯一棘手便是,那百余条船如今确在吴地,想必陛下已派人去查,只怕纸包不住火。”
  闻听“赵王”二字,阿素顿时了然,中书令崔泯先发制人,果然是与赵王事先沟通,恐怕这一次他们是冲着储位来的,只要先扳倒李容渊,之后东宫中有名无实的太子便不足为惧。然姜远之的语气沉着,似已有应对之法。
  阿素并不插话,果然听姜远之继续道:“如今只要让这些船悄无声息地消失,查无实据,他们自兴不起风浪。”
  然而百余条船,烧不得,沉不得,如何要它们消失的干干净净,阿素不禁陷入沉思,却听姜远之道:“这事做起来也不难,令船顺流而下,流入东海,先前雍王曾与东瀛人私下交通,以铁易金,只要这些船开到东海之滨,便可装作是向东瀛走私之船,将这锅甩出去。”
  阿素打断他道:“听说长江沿岸皆有卡口,这船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岂不皆是一清二楚。”
  姜远之转身望着她道:“自然不能走官运航道,需取道云中郡,沿丹江下东海。”
  阿素知道丹江与长江交汇在丹阳,水流湍急,又布暗礁,向来难以行船,因此也并没有设卡,无疑是一个转移船的好路径,只是……
  她望着姜远之迟疑道:“别的船走不得,难道我们的船就走得?”
  姜远之微微一笑道:“听闻云中陆氏有一张水经图,详细记录了丹江中的湍流暗礁,只要有了这张图,一切便迎刃而解。”
  阿素有些惊讶地望着他,未料到姜远之竟将主意打到了云中陆氏身上。陆氏原也是吴地四姓裴王桓陆中的一支,曾出过一位经天纬地之不世之才,元氏皇族统一北方之时,曾强留他于长安为相,正是因他执着不懈,才实现了当时共分天下的元、桓与姜三家的瀛台会盟,为日后山河的统一奠定了基础。
  世人皆言若得陆氏后人辅佐,便得一半天下,然陆氏族规极严,有一条便是若无明君绝不出仕,因此族中奇才虽多,却自本朝来便迁至云中郡隐居,与世隔绝。如此孤傲,显然并不好相与,阿素不知,姜远之何以有自信,能请的动云中陆氏的后人。
  阿素犹疑地望着姜远之,却见他从腰间的蹀躞带上解下一块碧玉,郑重放在自己面前。
  阿素认真望着那块碧玉,只觉非同寻常,幽深的碧色如同一层层漩涡卷入中间圆孔,叫人移不开目光,直将魂魄吸入。
  她心中一颤,便听姜远之淡淡道:“并不瞒你,我并不姓姜,而是姓桓。”
  阿素蓦然抬眸望他,心道果然如此,然而却未料到姜远之竟如此坦诚。
  缓缓打量着他沉稳的神色,阿素只见他薄唇开阖,似陷入回忆中,轻声道:“我的曾祖母姜氏夫人与陆氏相交,得此馈赠,后她将此玉分做两半,给了自己抚养长大的两个孩子,而这两个孩子,一位是我的祖父桓谦,另一位便是你的祖父元衡。”
  阿素蓦然睁大眼睛,自知姜远之说的无错,她的祖父确是由他的舅母姜夫人抚养长大,然他却未听说分玉之事,而望向那片碧玉,阿素也丝毫看不出其上有一丝分开裂痕。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姜远之低声道:“此玉唤作碧血,大多人都只知,持此信物便可请云中陆氏答应一件事,却极少有人知,最初我的曾祖母得到它,究竟是为何?也就是说,这玉真正的功效,究竟是什么?”
  阿素望着他,茫然重复道:“是什么?”
  姜远之眸色深深望了她许久,方幽深道:“此玉,可固魂。”
 
 
第132章 碧血   我想阿翁,应该也盼着它物归原主……
  阿素的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望见她讶异的神色,姜远之微微一笑道:“怎么,难道你竟不知?”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随手拈起碧玉握在掌中摩挲,阿素十指紧紧相绞,片刻后方艰难道:“你此言何意?”
  像是不满她的回答一般,姜远之轻嗤一声, 将面前的几案一推起身, 居高临下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
  阿素心跳得极为剧烈,下意识向后而退,望着俯身而下的姜远之,低声道:“我……”
  然而停顿了许久, 终究开不了口。
  见阿素惊惶的样子, 姜远之微微叹了口气,在她面前重新跪好, 手中捏着那块玉, 仔细打量着她, 似在沉吟。
  许久后阿素方抬起头,艰难地开口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姜远之既如此之言,自然早知她不是五娘,只是阿素却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如何露出了破绽。
  如同听到了一个极傻的问题一般, 姜远之轻描淡写望了她一眼, 淡淡道:“起初李容渊待你殊众,我便起了疑心,他那般冷情之人, 为何竟会对你上了心,只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长公主与你认了亲,我才恍然顿悟。”
  “顿、顿悟了什么?”阿素紧张地望着他,直觉喉咙有些发干。
  姜远之狡黠一笑,叹道:“自然是顿悟,其实你根本不是沈五娘,不是四品官员庶出的女儿,而是三年前与五娘一同落水夭折永宁县主,长公主夫妇的亲女,李容渊的表妹,所以才得如此恩遇。”
  “你说,是也不是?”
  闻听姜远之竟一口点破自己的身份,阿素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沉默了许久,并没有否认,只轻声道:“如此怪力乱神之事,为何你竟肯信。”
  姜远之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叹道:“这也无甚稀奇,离魂一事,我祖上先人亦有此经历,后来她将此经历写成笔记,我幼年之时便曾读到过。”
  阿素闻言,极惊讶地望着他。见她不可置信,姜远之握住那块玉。在她面前微微一晃,轻声道:“我的曾祖母最初得到这块玉,便是因离魂日久,魂魄归体之后做固魂之用。”
  未料到他竟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讲得这么寻常,阿素瞠目结舌了好一会,方开口道:“魂魄归体难道是说是说,你祖上先人,魂魄又重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姜远之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说完又望着她,低声道:“虽然她与你境况不同,但这玉对你们的效用却是一般,可宁神安魂。”
  姜远之说完便眸色深深望着她,阿素反倒有些茫然,迟疑道:“所以……?”
  姜远之顿时不耐,沉声:“所以,如今你安然无虞,定是因将另一半玉随身所佩,是也不是?”
  阿素顿时怔住,迟疑道:“我没有……”
  像是并不信她所言,姜远之沉声道:“你再……好好想一想。”
  阿素蹙眉思索了好久,依旧没有一点头绪。见她不语,姜远之面色微沉,叹道:“元世伯说不曾得知,你也说未曾见过,难道元家真的不曾有另一半玉不成。”
  他虽带笑,但笑意未到眼底,语气咄咄,阿素不知如何辩解,怯怯嗫嚅道:“我真的不曾见过……”说罢又拿起那块玉,只见它通体碧绿,中有小孔,却没有一丝裂痕,不由迟疑道:“这玉完好无损,为何说是半块,瞧着倒不像缺了什么……“
  姜远之闻言打断,嗤道:“也罢,想来这世上终究多情要被无情扰,想来无人将他放在心上,倒是我无事生非,告辞。”
  他指的自然是李容渊,想到如今情势,阿素心急如焚,拦在姜远之身前,红着眼眶,颤声道:“你再等一等,即便我身上没有,也定寻出来给你。”说完,起身疾步向外走。
  推开房门走出时,阿素只觉姜远之的目光牢牢落在她身上,沉重的期许令她步履蹒跚,而想到这玉是救李容渊的信物,心中更是万般焦灼。
  只是殚精竭力在王府中寻找了半日,却一点也不曾见有什么祖上传下来的碧玉,待夜幕降临,姜远之也不知何时告辞。
  心中如同压着巨石,阿素恹恹在榻上倚着,安泰推门而入之时正见着情景,将手中端着的补气养血的红豆羹放在一旁,在她身边坐下,握起她的手轻声道:“可是又不舒服了?”
  阿素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阿娘,你可知道,阿翁当年可留下什么特别的物事?”
  安泰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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