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羲儿，你出去吧。”
尹羲放下东西，看了秦烨和李昭荣一眼，规规矩矩退了屋门，不一会儿秦、李二人也退了出来。
陈婉静正捧了灵泉泡的茶水来，只等一下大典时只新掌门人会口渴，秦烨拦住她，说大师伯还在梳头。
陈婉静只好先端着，与另三人候在屋外。他们两男两女是新掌门的“仪仗”，像人间皇帝大官都有仪仗随从一样，要是掌门接任大典时，没有个仪仗，新掌门一个人从自己的居所走到大殿去，那也太不好看了。
公孙凌自己梳好了发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了，可是他的容颜像是只有二十岁出头。他的一生孤独、平静、冰冷，他也一直追求太上忘情，可是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记不太清这八十多年来的事了，只有她的一切都那么清晰。
公孙凌看向门外，他明白今日是掌门接任大典，外面已经候着无数的宾客，全天下的道门都知道了他将是玉华派新任掌门的事。玉华派有俗家弟子，可是历代掌门都出家，修的正宗太上忘情道，当上掌门就绝无可能娶妻双修。公孙凌觉得自己可以忘情可以舍下，一直回避拖延，此时已然事到临头。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膝上的拳头已经握紧了。
秦烨在门外道：“大师伯，时辰就要到了。”
公孙凌起身出了门来，陈婉静奉茶水于他，他道：“放下吧。”
眼见公孙凌径自往真武大殿的方向快步行去，四人连忙跟上。
不一刻到了大殿之外，十九代的三弟子张翼遥正候在这里，说：“大师兄，你终于来了。”
公孙凌却未等张翼遥传报，让弟子高奏雅乐，就步入大殿。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公孙凌走到赤阳真人身前，拜到在地，说：“师父恕罪，徒儿修为太浅，不能接掌我派山门。”
满场哗然，倒是赤阳真人还以为是他突然要来“三请三辞”之类的，只是一愣，复又笑道：“凌儿，你这是何必，为师近年闭关，都是你代为执掌玉华诸事，为师对你甚为满意，你不必再推辞了。”
公孙凌磕了一个头，目中忍着复杂的难堪，咬牙道：“徒儿修为难进，只怕无法带领我派立足仙门。徒儿准备还俗，不能接任我派掌门之位，徒儿自知此时才说，有愧师门，任凭师父处置。”
这时不但是满场宾客哗然，就连赤阳、赤光二道和司马旭、叶灵均二人也不禁大惊。这本来众望之下的新掌门接任大典变成这样，传出江湖，只怕玉华派今年都要成为笑柄了。
赤阳真人道：“凌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凌磕了一个头，说：“师父不要问了，还请师父另择贤能，徒儿一定尽心辅佐师弟。”
陆玄霜看着满场混乱，暗想：真是天助我也，玉华派越乱，我取到玉玲珑的安然退出的机会就越大。
赤阳真人当着众宾客外人的面心头再气也无法责骂大弟子，只有虎着脸忍了下来，冷声道：“你先退下，此时待会儿再说。”
公孙凌再磕了几个头后，起身退出殿外，众宾客都不禁朝这个如雪山清绝的风采男子看去，心中直叹可惜。
陆玄霜偷偷看着公孙凌的背影，若有所思。
虽然陆玄霜遇上柳梦龙那个盛世白莲花时马有失蹄，把好处都奉到他面前了，可是陆玄霜毕竟是千年狐狸精，千年以来，她见的多了。
陆玄霜在后期也未必不是将柳梦龙当过飞升的一个情劫。柳梦龙另娶她人、繁衍子孙正是佐证了她执与不执，放与不放之间的境界，加上玉玲珑的帮助，她终过情劫，脱于凡俗，渡劫飞升。
陆玄霜暗道：情劫难过，像公孙凌这样雪山清绝的人物，只怕心中热情如火。人类修士多是伪君子，还是相公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传说神话人物的渊源很复杂，连不同的影视、游戏、小说，伏羲、女娲设定也有所不同。除了历史考纪，封神演义或者创世神话，伏羲女娲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有人说盘古开天辟地，女娲创世，伏羲创神族制定天道众生法则。但作者不那么激进，采用伏羲“算透天道”，二人创了妖族和人族功德成圣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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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坑狐狸精（11）
公孙凌出了真武大殿, 诸多同门的注视并未给他那样大的压力，他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像是放下了。
他已然想通，他无法证得太上忘情, 终有一日要和他的前辈们一样迎接殒落，轮回转世。
赵云卿追了上来，叫道：“大师兄,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公孙凌看着他，说：“师弟, 将来你来当掌门吧，我全力支持你。”
“我怎么成呢？大师兄, 你若有什么困难，让我帮你吧。”
赵云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当本派的掌门，他素来和公孙凌焦不离孟，也一直敬重这个大师兄，自知修为有所不如。
公孙凌垂下眼睫, 苦笑：“你帮不了我。”他忽然看到了后面跟来的尹羲，她正小心翼翼站在十几米远, 担心他可又不敢靠近。
公孙凌目光温柔了三分，微微扬了扬嘴角, 然后转身走了, 赵云卿再叫他，他也不应了。
尹羲这才猫到赵云卿身边, 道：“师父，大师伯这是怎么了？我离开玉华派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赵云卿蹙眉叹气，说：“我也不知道。”
尹羲道：“那……师祖现在正在那招呼客人，师父要不要去帮帮师祖？”
赵云卿虽然有点担心赤阳真人, 但是最终还摇了摇头，说：“此时为师怎么能老去人前晃荡，若是外人见了，还以为我想趁虚而入对掌门之位有所图谋呢。”
尹羲喃喃：“可……大师伯不当下一任掌门，应该就是师父呀……”
赵云卿肃然道：“羲儿，你不许胡说八道。你也不许老是去人前表现，不许胡闹。这掌门大位之事自有师父、师叔们决断！”
尹羲压低声音，说：“师父，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当掌门？”
赵云卿白了她一眼，说：“难道你想当玉华派第二十代掌门？”
尹羲连忙摇头摆手，说：“绝对没有！我是俗家弟子，又是女子，我当不了掌门的。”
赵云卿叹道：“咱们回去吧。”
……
众多仙门名流上玉华派来观礼，玉华派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于是在几个大殿中招待饮食，仙门中人虽然辟谷，但到底还是凡人，会吃东西。但陆玄霜装成散修就在外面的松风殿上，这里有司马旭带着知己的两个弟子招待着。陆玄霜借着解手的名义跑出大殿之外，因为这是仙门，修仙辟谷之人并不会像凡人那样频繁有内急，且五谷轮回浊物是任何法术的克星，仙门如厕之地都建得比较远。
陆玄霜施展轻身功法到了茅房一带，见茅房人少又逃到附近堆积杂物的地方。陆玄霜趁着前后无人，幻化为尹羲的模样，因为外面来的陌生女人勾引玉华派男弟子的事可一不可二，她最熟悉的玉华派女弟子是尹羲。当初尹羲用口技扮成陆玄霜来骗柳梦龙，这时陆玄霜又幻化成尹羲的样子，现在的天道又记得好轮回了，谁让尹羲原来女配呢？
陆玄霜有变幻的能力，但是如果遇上仙道高手，可以识破她的幻术，所以她进山门时都靠易容。易容用的是面俱，而不是幻术法术，反而高手不防备时看不破她的真容。这时仙道耆老都在大殿上，陆玄霜就敢用变幻法术了。
陆玄霜就顶着尹羲的模样偷偷摸近玲珑塔周围，塔外这时仍然守着不少弟子。
陆玄霜心头一盘算，走近了那为首的男弟子，那男弟子眼前一亮，笑着迎上来，说：“尹师妹，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玄霜叹了口气，说：“现在山上来了那么多贵客，大师伯又突然辞任掌门，玉华上下人心不稳。师父担心这玲珑塔的安危，让我过来相助师兄看守。”
这位师兄是尹羲六师叔张明夷的二弟子，名叫刘直方，本来年纪就不大，对着尹羲这样国色天香的师妹，还是二师伯的大弟子自然有些讨好。
刘直方说了一些感谢之话后，陆玄霜道：“都怪那九尾狐狸精，才要我们守得这么辛苦，这回有我们守着总不会再让九尾狐有机可趁了吧。”
刘直方道：“这塔四周加持了降妖符咒，九尾狐轻易进出不得。她就算闯进去，警铃一响，我们也能将她绞死在这儿。”
陆玄霜暗暗心惊，又思忖：我虽然修行千年未伤害凡人，冤孽不深，可是这道家降妖符咒是我妖族克制法则，上回进塔时就会让法术施展不开，这回只怕更加凶险。这如何是好？
刘直方让几个外门弟子走到塔后去守着，留了两人独处时就在一边讨好她，陆玄霜见男人好色本性，正中下怀。
于是一双眼睛看着刘直方，施展迷魂之术，让他进塔去揭了塔里的符咒和警铃，刘直方虽然情窦初开爱慕尹羲的容颜，但是心中也有些坚持。他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说：“师父说了，不能揭，要守好宝塔。”
陆玄霜加深功力，诱惑道：“你去揭了符咒，我当你的女人，你想干什么都行。”
刘直方痴痴傻笑，然后迷迷糊糊走进塔去，陆玄霜心头一阵紧张，只盼刘直方快些将降妖符咒都除去。
刘直方进去约有一刻钟了，陆玄霜心头十分着急，正在这时尹羲八师叔（女）的女弟子侯婧如和两个外门女弟子过来了。
侯婧如一见“尹羲”就有几分不爽，尹羲虽然擅于交际，女弟子们大多数和她交好，但是她毕竟不是人民币人人都喜欢，侯婧如就不喜欢她。赵云卿门下的弟子总是比她师父这一支地位要高一些。
原来侯婧如是师兄师姐们最宠爱的小师妹，她还出身豪门，是上谷侯氏的女儿，大哥侯君集是潞国公，现在官拜兵部尚书。（注：侯婧如为杜撰，侯君集历史真有此人）
侯婧如皮笑肉不笑的，说：“尹师妹，你来这里干什么？今天这个大日子，也轮不着你来守塔呀。”
陆玄霜暗自防备，微笑道：“我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师兄的忙。”
侯婧如冷笑：“你可真忙呀，尹师妹，既然无心修炼，何必上玉华来？”
陆玄霜听出侯婧如和尹羲不和，暗自好笑，说：“师姐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侯婧如正要怼她，忽听塔上警铃大作，侯婧如骂道：“怎么回事？尹师妹，你守在这里是死人吗？”
陆玄霜道：“你有骂我的心思还是早点进塔去看看吧。”
侯婧如连忙跑进塔去，陆玄霜落后一步，知道马上就有诸多弟子过来，此时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陆玄霜拔剑刺向侯婧如后心，两个外门女弟子叫道：“尹师妹，你干什么？”
侯婧如到底在玉华派十几年了，连忙侧身，但是陆玄霜一剑还是刺穿了侯婧如的肩甲骨。
侯婧如转头看向“尹羲”，眼中充满怨毒：“尹羲！”
说着，她痛晕倒在地上，血流一地，陆玄霜拔出长剑，连忙闯进塔中，这时一、二、三层的降魔符咒已经被刘直方除去。陆玄霜飞上了四楼，但是五楼以上不家法术禁制，有些降魔符咒镇在天花板之类的高处，不能施法术的刘直方也取不到。
六楼、七楼、八楼更是各种符咒和除魔杀招的天罗地网，还设了警铃。别说刘直方现在中了迷魂术，就算他没有中迷魂术凭他个人想要破解这层塔的天罗地网而不惊动人也几乎不可能。
刘直方身在六楼，已胸口中了机关的冷箭，倒在血泊之中。
……
尹羲因为公孙凌辞当掌门的事而心忧，将昨日见到可疑人物的事都忘了。
她到了赵云卿那里听他教授修炼法门，可是赵云卿也心不在焉，忽然叹道：“太上忘情，何其难也，只怕还是像你这样满足于当个俗家弟子好。”
尹羲问道：“难不成师父也会道心不稳吗？”
赵云卿说：“修仙本是逆天之举，想要在精神上得到永存，就要背弃自己的欲望。”
尹羲不禁想到洛凡当时的“执与不执、忘与不忘、放与不放”的境界，陆玄霜就是那样得道飞升的。这倒与如来在本相世相八境界之间入灭有异曲同工之妙。尹羲当过老人，老人总是容易喜欢佛经的。
尹羲叹道：“师伯与师父从小修炼太上忘情道，可是你们到底想要忘什么‘情’？从小时候开始未识情滋味，那不是‘忘情’，而是‘从来没有’。‘从来没有’的人很多，可是‘有情而忘’之人很少。”
赵云卿怔忡地看着她，他自己也不知道。
尹羲说：“别的我并不太清楚，可是我听说妖精修炼，多有练红尘之劫，便识情之味后，在‘执与不执、忘与不忘’之间修铸道心。”
其实就像《新白娘子传奇》中一样，白素贞和小青都经历情之难忘难舍之味，可是最后也要众念放下，情泪抛洒，才可修成仙道正果。白素贞出雷峰塔后和许仙还有三日红尘之缘，白素贞经历过一切舍情的痛苦，最终无悔无怨，感到甜蜜，可是不得不放下。
陆玄霜不得不归山修炼，放开作为一个妻子的妒忌让柳梦龙在人间娶妻生子，对陆玄霜来说何尝不是舍情炼心？至于柳梦龙成仙，应该是托了玉玲珑之福，仙道与上古神龙龙珠之力是不同的途径吧。
赵云卿喃喃：“大师兄怎么会生有红尘之心呢……”
尹羲念到陆玄霜的修仙之路时，忽然福至心灵，一拳打在手心，叫道：“不好！我真笨！”
赵云卿惊道：“怎么了？”
尹羲于是将昨天看到那个奇怪的散修的事说了，赵云卿仍然不解，说：“这又怎么了？”
尹羲道：“我既然怀疑她是易容的，那么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很可能是陆玄霜易容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