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只看到了他现在的暴富,却不知道他也是苦命人家的孩子,也是咬着牙挺过来的。
王建站在乔百万身边,刚才还一直跟对方聊两句,这会儿却噤声不发一言。
他看到了乔百万泛红的眼眶,看到了对方沧桑眼角含而未下的泪水。
他不知道华婕的画作到底触动了乔百万怎样的过去,但很能明白这种与画作表达的情绪共鸣时,那种情难自已。
这就是画作的魅力,没有只言片语,却能表达浩瀚无边的情感。
不同的人会在同一幅画里产生截然不同的体悟,也会有各不相同的情绪反应。
王建的情绪也变得感伤起来,受乔百万影响,表情庄重站着,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乔百万悄悄揩去眼角的晶莹,又将目光转向《木匠》,这幅画不再是对劳动者的同情,但仍有对劳动者朴实勤劳的赞叹,还有一种贴近生活的细腻情感在表达。
这些劳动的人,无论是木匠还是谁,他们可能是你的父亲,可能是你的兄弟,可能是你的母亲,也可能是你自己。
总之,劳动人民就在你身边,融入到你的生活里,那样亲切又温暖。
乔百万被那种‘父子’一齐劳作的融洽气氛所感染,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
然后,他又望向最后一幅《冰晶中的无数个我》。
乔百万没有那么多精神层面的困境与挣脱,他的人生就是闯,拼了命的闯,死扛着闯。
所以他没有如陈安通那般的震颤,但乔百万却从画里读到了‘解脱’。
那种从痛苦中解脱,从过去中解脱的自由。
乔百万闭上眼,默默吐出一口气,就是觉得舒服。
看这三幅画,他看过了自己的人生,看到了自己的成功。
那些永远忘不掉的过去,所带来的怨气和痛苦也得到了解脱。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能在画中做出这么多表达呢?
乔百万睁开眼,转头对王建道:
“这三幅画,我想买。”
“乔总,一幅10万,您确定有购买意向吗?”王建问。
“是的。”乔百万认真点头,眼神都透着坚毅。
“是这样,那请您跟我到贵宾室做一下登记,交一下定金。
“这三幅画因为有多人表达购买意愿,必然会在画展结束后进入拍卖环节了。
“到时候要价高者得,您确定愿意参与竞价吗?”王建再次询问。
乔百万摇头苦笑,又觉得不出所料:
“果然会喜欢这三幅画的人,还不止我一个嘛。”
“是的,还有一位上海的老板表示想一起买下这三幅。
“另有一位流学归国的女士愿意买第三幅作为收藏。
“还有一位白手起家的南方企业家,想买这幅《等待乘车回乡的青年》。
“一位来我国做投资生意的法国人,想买这幅用水粉画法绘制的水彩画《木匠》,他觉得这种画法代表了孩童般不受拘束的绘画理念,在画展满室皆巧的环境中,是难能可贵的‘拙’,绘画求拙不取巧,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
王建一边讲着,一边引乔百万往贵宾室走。
“我一定会来参与竞价……
“真没想到,这么多……”
乔百万的声音逐渐变远,也变得模糊不清。
留在原地临摹的学生和赵老师都还回不过身来。
“一幅画10w?还是拍卖前的价格?”
“10w是什么概念?我的天……我爸我妈加起来要干好几年!”
“我……我也能有这么一天吗?”
“别想了,看看自己跟人家的差距。”
“那我卖个一幅1000行不行?”
“你是傻子吗?画画这一行,只有10w和0的区别。要么是顶级画作,无数人追捧,要么就是普普通通,哪怕是‘还不错’级别,也无人问津。艺术品跟生活必需品可不一样,人们只追求最强的少数作品!”
“……那我还是学学设计之类的吧,我听说现在国外许多人做电影做游戏啥的都需要美术强的人,以后说不定也能往那个方向走走呢。魂斗罗、超级玛丽的人物和场景不都是需要画出来的吗?”
“啊……一幅画10w啊,好羡慕啊……我……我觉得我又能画了!”
“让我画!我还能进步!我要赚10w!!!下一届双年展等我!!!”
……
半个月后,乔百万接到画展结束、邀请他参加拍卖的电话。
带着自己的一位秘书、一位保镖,和一皮箱现钞,他再次踏上飞往北京的飞机。
“乔总,您带这么多钱,对那几幅画是志在必得咯?”秘书坐在乔百万身边,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好奇开口。
“嗯,几十万带上,总归要买点什么回来。”
“您是说,如果买不到那三幅画,也要买到别的画吗?”
“不,如果买不到那三幅画,就买抢走画的人的头。”乔百万道。
“!!!”秘书愕然瞪圆了眼睛,不自觉看向乔总另一边的保镖。
怪不得这一趟带了保镖吗?
啊……这……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乔百万转头看他一眼,“我开玩笑的。”
“哦……”
第106章 边崩溃,边前行(三) “沈墨!快来帮……
阳历2月24日, 龙抬头。
理发店里人满为患,华婕等人却没有时间去理发,这个寒假他们都在努力进阶, 除了学习,就是画画。
钱冲、方少珺和陆云飞下半年就要进入高三,要么参加艺考,要么准备报考国外院校。
报考国内院校的话, 他们的目标是在自己将上的大学这一届, 成为艺考第一名。
报考国外院校的话,需要准备的作品集和考试也都非常严苛。
这个寒假和下个暑假,是给他们缓慢成长的最后阶段。
他们要在高三寒假到来前把该打的基础全部打扎实,这样才能在高三寒假里,全身心投入到冲刺和拔高之中。
进入高等学府的压力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重。
加上三人刚开始学习油画, 新的绘画科目已经够让他们手忙脚乱, 偏偏4开幅大画课程也在这时候开始。
课业有多重,显而易见了。
华婕虽然才上高一, 尚没有方少珺他们那种倒计时般的紧迫感。
但想要靠文化课考上‘拥有一个美院, 又在文科方向相对自由开放的清华’, 她要付出的努力也绝不比方少珺他们少。
更何况,华婕从头开始学习水彩,从8开到4开,挑战也很大。
尤其学习水彩的她,未来要走这条路, 面临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的逆风局, 只有更强、更强、更更强,才能突出重围。
不知是谁最先透出压抑的气息,总之在不知不觉间, 沈佳儒的画室中,气氛逐渐沉了下来。
连续4天时间,一幅4开的色彩终于画完,华婕几人进度虽然有快有慢,但修修改改,总算都赶上了。
当画摆在窗下时,方少珺便忽然情绪崩溃,眼泪顺着面颊簌簌流个不停。
只是她脸上仍维持着高傲清冷的表情,仿佛正哭的很可怜的不是她一般。
华婕站在她身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她想表达关怀,给方少珺递张面纸,但又担心骄傲如方大小姐,最不需要的可能就是别人在这个时候示好,所表现出来的温情的怜悯。
沈佳儒转头看了方少珺一眼,如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拍拍手,对学生们道:
“一幅一幅的看吧,从方少珺这幅开始。”
“……”
“……”
“……”
方少珺流眼泪,这样的时刻,连平日最口无遮拦的钱冲都没出声。
“……”方少珺深吸一口气,伸袖抹去脸上的潮湿,深吸一口气,自己开口道:
“不适应油画颜料材质,色彩调的一塌糊涂,笔触黏腻,画面脏乱。
“因为画的效果不理想,越画心态越崩,画面处理越来越糟糕……简直是灾难。”
“……”沈佳儒抿了抿唇,转头看向华婕等人。“其他人有什么要说的?”
华婕目光凝着方少珺,想了想,忽然用一种很平常,甚至有些轻快的语气道:
“我愿意买方少珺这幅画。”
“……”
“……”
钱冲和陆云飞都朝着华婕望过来,沈佳儒也挑起眉,有些不明所以。
“?”方少珺皱眉,盯住华婕,等对方详解。
华婕抿唇淡笑,接着道:
“花10块钱。”
“???”方少珺眉头皱的更紧,有些拿不准华婕是不是在嘲讽她。
“这种黑历史,等以后你大红了,一幅画卖几百万的时候,肯定愿意也画个几十一百万将这幅《灾难》买回去,免得我把它展出,破坏你的名声吧。”
陆云飞立即低头掩去自己不由自主挑起的浅笑,怕被超凶的方少珺看到。
“……”方少珺眼泪还含在眼眶里,被华婕如此一调侃,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华婕这才掩去笑容,认真道:
“最核心的问题不是不适应油画画材,而是心急。
“你看过我画的油画,就以为我是在很短时间内画成的,所以格外心焦,失去了往常画画的从容,心乱了,笔触才这么乱。
“加上你身边坐着的陆云飞实在画的太稳了,无论别人画的好还是画的差,他永远有自己的节奏,因此即便细节抠的有点厉害,却仍然显得学习进度飞速。
“你太害怕了,失去平常心,没办法好好观察,也没办法好好组织线条,又急于修补好,这才总是出问题。
“实际上,陆云飞在课后,画了这么多单个静物练习。”
华婕忽然走到大厅角落,在堆着陆云飞画材的一摞东西里,捧出一沓16开的小油画纸板:
“他的稳,都是这样一笔一笔堆出来的。”
“……”方少珺深吸一口气,紧紧咬住下唇,面色有些苍白。
华婕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胸腔一阵刺痛。
对方完全说到了她心里。
是的,她没办法不急。
她是清美双年展的冠军,是画画以来每一届比赛的冠军。
她一向比其他任何人都画的好,可从头开始学油画,让她自认为天才的稳健忽然消失了。
华婕已经能画出可以卖的油画,钱冲虽然学习油画的速度也不快,但涂抹间仍能将他的特色发挥出来。
陆云飞更是稳扎稳打每一天都能看的出进步,只有她。
学的还不够快,掌握的还不够熟练,画的还不够好!
不够!不够!
她已经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画画了,下课回家也都在不断不断的临摹,手腕痛了,贴上膏药继续画,背痛了,站起来转几圈儿运动一下继续画……为什么还是不行?
她的素描和色彩基础打的那么好,直接过度到油画,为什么画了半个月,还是没办法熟练掌握?
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半个月熟悉油画的特殊性,将油画水平提高到跟自己的水粉画一样。
可是……她越画越着急,仿佛距离自己要求的水平,越来越远。
她对大学的期望,是全球知名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曾毕业有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大师。
她要准备20张有自己独特创作理念和水平的作品集,作为该院校的敲门砖之一。
方少珺原本准备学好油画后,就开始一幅一幅的积累。
可是……最近画的画越来越不满意,仿佛不仅没有进步,还在后退一般。
她要什么时候才能积攒到令自己满意的20幅画,如果再也画不出来,一直退步怎么办?
方才大家将画摆在前面,她对比着看到的一瞬间,恐惧忽然达到了顶点。
眼泪怎样都控制不住。
深吸两口气后,她明明已经强行压住了自己的软弱和情绪化。
但华婕这席话一说,她又破功了,眼眶再次开始泛红。
人最怕自己崩溃时,有个懂自己的人,一字一句都戳心。
她会控制不住对寻求安慰的渴望,变得既想得到安慰,又害怕被安慰。
“方少珺,我也是日日画,夜夜画了很久很久,才画出如此水平而已。”
华婕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她上一世画了多少年啊,一张一张一幅一幅,哭着画,咬着牙画,别人出去唱k了她仍窝在画室继续画。
可即便如此,毕业时仍没能靠纯粹的画油画养活自己。
还是要学设计,一个单一个项目的赚钱。
她也害怕,也在扛着压力不断向前,她理解方少珺看着身边人不断成长时急迫的心情。
但,着急大概是最没有用的一种心情了吧。
“……”方少珺与华婕目光相撞,两人都抿着唇,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如出一辙的好强。
“下节课开始,水粉、素描这些画4开,油画还是从8开画起吧。”沈佳儒摸了摸华婕的头,目光扫过方少珺、钱冲和陆云飞,淡然说道。
方少珺提出要画油画时,沈佳儒就知道她急了。
而这种着急,对于一个画家,有时候甚至是致命的。
画画从不是个赶时间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要‘不急’,像陆云飞一样慢条斯理的涂抹出脑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