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程路上,即便抱着沉重的杂志,她仍旧身轻如燕。
看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格外顺眼,她朝着每个陌生人微笑,整个人如沐春风,快乐传染给每个看见她幸福又骄傲笑容的人。
她先冲进一楼,笑着当着小徒弟陈建设的面,一把抱住丈夫。
老夫老妻了,真是太不好意思,可她实在太快乐了。
这样的快乐,只有跟她共同孕育了小宝贝的丈夫才能完完全全体会的到吧。
二十出头的陈建设还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羞涩,默默转头背对老板和老板娘,然后埋头继续雕刻。
“干什么?刀!刀!我手里还握着刀呢!伤到你,撒手——”华父乍着手臂,高举着手里的雕刀,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一跳。
华母笑着松开手,退后一步,整理了下衣裳,将抱着的杂志往他面前一顶,“看!”
“我艹——”华父低头扫一眼,看清上面女儿大大的特写后,立即丢开手里的刀和家具组件儿。
……
……
晚上,华婕回到家,被母亲拉着强行进行睡前讲故事环境。
她不得不窝在母亲身边,满足母亲睡前非要给她念书的需求。
华母抱着闺女,感受到女儿软乎乎的身体依靠着自己,像小时候那般,心里满足,含着笑,她声音轻柔的捧着杂志,给女儿念:
“……画画的时候,她像一个冲战沙场的女将军,纸张就是她的战场,画笔就是她的宝剑。
“挥斥方遒,所向披靡。
“而战场上有万般变化,每一次冲杀,每一次谋划,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它们有一部分来源于才华,有一部分来源于学习和经验。
“华婕,正是一位天赋超群,经验丰富的绘画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温柔,语气里含着的笑意也越来越丰沛。
她时不时抬眼看一看怀里如坐针毡的华婕,眼中满满欣赏和快活。
这位骄傲的、幸福的母亲,像恋爱中的少女一样,面色红润,双眼明亮。
而华婕,听着这些‘矫揉造作’‘胡编乱造’的文字,脚趾在被窝里抠出了个迪士尼乐园。
第123章 《晚秋游山》 沈墨笑的像个孩子。……
周日下午, 华婕将放在家里的《晚秋游山》和已经画好了但还没有精修的《祭祀》带到了沈佳儒面前。
一幅是沈墨第一次跟她和她爸妈上山才榛子时画的水粉画,8开人物风景,难度不小, 画的也挺好,构图她觉得没什么问题,可能就还是有点匠气,也缺少一些个人风格和灵气。
但那种温馨的气氛, 大场景的难度及画法上, 还是很有可看性的。
她现在肯定能画的更好,但这个难度的4开画的话,她可能要画半个月才能重新画完,难度非常大。
《祭祀》就是回一趟老家关于上坟这件事的映射了,华婕将自己从小到大关于北方这个人情社会的感受, 对亲戚的态度, 对大华夏文化里的一些东西的模糊体验都融进颜料里画进去了。
她将画递到沈佳儒手里,钱冲立即啊啊大叫起来:
“你回家居然还会画成品画?不是说好了在老师家画成品画, 回家就练笔和磨炼技能吗?”
“谁跟你说好了?画成品不也是磨炼技能吗?”华婕笑着回嘴。
她大概是因为身体里到底住着个成熟的灵魂吧, 重生回来后换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少女时代, 发现不一样的成熟度,对事情的感受真的不同了。
她每天都有无数个冲动想将自己感受到的东西画下来,像回一次老家,想画的其实特别多——
爸爸妈妈互相扶持,祭祀, 小城风光和童年记忆的对比, 等等等等,觉得都能画出情绪来。
再比如这次去北京……
晚上回家画画,她都嫌不够呢。
如果有八只手八个大脑就好了, 她就能一股脑的全画下来,而不是精挑细选,在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下,只画这么几幅了。
想到这里,她望着钱冲忽然神秘一笑。
至于做最基础的磨炼,她可是重生者诶,上一世大半辈子都在做这个事情,现在在这件事上消耗的时间精力当然就不需要那么多啦。
可惜这么凡尔赛的事实她不能跟钱冲说啊,就默默的小小得意吧。
“……”钱冲摇头叹气,对于自己的0幅上墙现状更加着急了。
沈佳儒摸了摸钱冲的脑袋,淡淡道:
“这种事情就别当火猴子了,平静一下,放慢节奏,别越急越出错。
“今天教你们古典油画的罩染画法,还是好好磨练基础技能吧。前期越慢,后期越快。”
“……好吧。”钱冲勉强道。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那给老师一个面子好了。
沈佳儒站在华婕的两幅画前,先打量起最近画的水彩画《祭祀》。
4开大画,整体构图非常好,这一直是华婕的强项。
《祭祀》这个名字传达的东西,是用画中华婕家乡冬日山景风光,以及坟前跪地烧香的人来呈现的。
人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占篇幅并不大,但在一整张雪景中,跪在土地上,穿着各色衣服的人,以及燃烧着的火堆和仔细勾勒的坟茔,显得格外浓重。
深色的细腻笔触勾勒的祭祀,和四周大笔触涂抹的雪景、山景和画面上方一条缝隙的天景,两相冲突,在视觉上有极强冲击性。
清透的水彩画,能做出这样的情绪呈现,非常厉害。
这来源于华婕的思维能力,也就是大脑对一个画面的解构和落实能力。
她能将那个画面解构成无数个区块组合,又能用线条和笔触将这些区块,在纸张上呈现完整。
真的是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几乎每幅画的情绪表达都比以前更情绪和直白,进步真快啊。
这整幅画上,水彩基础技法的组合和运用也很好,除了还有许多细节可以丰富外,基本没什么问题——
而那些需要丰富的地方,大概要她不断积累画技,才能慢慢意识到哪些地方可以继续丰富,以及……知道可以继续丰富的地方要如何丰富。
然后,也就达到了更高层的水平。
沈佳儒点了点头:
“这幅画可以上墙。
“另外,你可以隔一段时间就回去再审视一下自己的画,发现有可以改进的地方,随时进行修补。
“你,包括方少珺你们三个,随时觉得自己上墙的画可以变得更好,想修一修补一补的,产生这样的感受时,都记得立即来找我聊。
“因为这个时候,往往是你们自己通过思考,发现自己有进步空间的时候。
“这种时候带着自己思考的结果跟我聊,进步会更快,记得吗?”
“好。”华婕乖巧应声。
“……”方少珺和陆云飞依次朝着老师点头。
钱冲则一边点头,一边小声吐槽:“我们连一幅画都还没上墙呢,哪有能修能补的……”
师生五人正做着上课前的准备,顺便等沈佳儒审查完华婕带来的两幅画。
忽然发现几步外出现了个人。
沈墨直挺挺站在客厅中间,仿佛木雕般一动不动,他表情沉沉的,不似往日那般淡漠,眼眸里却多了许多不太容易令人读懂的情绪。
他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一瞬不瞬,仿佛入了迷,像是被夺走了神魂。
五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沈墨看着的,是华婕带来的那幅水粉画《晚秋游山》。
沈佳儒上前一步,走到《晚秋游山》边,仔细打量起这幅画。
起初他还在想华婕早期的水粉,恐怕未必能过他这一关,重画的话,又未必找得回当初画时候的那种情感。
可看着看着,这些想法都被丢开了。
沈佳儒烟波中如有海在啸。
画中的少年人是沈墨,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儿子。
对方在笑,平日那么冷漠又成熟的人,居然会露出那样有些不自在,却又透着说服力的浅淡笑容。
有些凶的五官,笑容却带点涩意,又有点怯怯的……
如孩子般的……
心忽然就被揪痛了,沈佳儒眼睛在一瞬间染上霞色,微微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
他又想起沈墨从北京回来的那一晚,将买给他的毛衣工工整整叠好放在沙发上,然后对他说是华婕买的。
嘴唇微微蠕动,他什么都没说,忽然转身走向画室。
“……”
“……”
“……”
方少珺三人互相望望对方,感受到奇怪的气氛,茫然且不知所措。
华婕抿着嘴唇,走到沈墨身边,轻轻拉住了少年的袖子。
沈墨垂眸看了眼华婕的手,眼底的情绪瞬间收敛,抬头对上华婕时,淡然挑眉问:
“怎么了?”
“之前一起去采榛子的时候画的,我偷偷放起来,一直没拿出来。”华婕歪头笑道。
“我知道是那时候……画的挺好的,就是我腿是不是画短了?眼睛好像也小了点?肩膀更宽一点会不会更好?”沈墨仿佛从没有过其他任何情绪,笑着向她提议。
“……”华婕盯着他脸看了会儿,没看出难过或者忧伤,这才笑着道:
“我不如照着大卫的雕塑画你?”
“放屁,我不比大卫帅?”沈墨撇嘴。
“那是那是。”华婕忙认真点头,非常配合。
“……”陆云飞默默转身,看一眼画室紧紧关着的门,叹口气,才走到客厅静物组前,继续昨天未完成的画作。
“……”方少珺砸吧了下嘴,自认自己讲不出华婕那种哄人的话,倒很想也这样被华婕哄一哄……看一眼画室的门,她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走进去,画材啥的都在里面,她不得不进去,不然就要在客厅里吃狗粮啊。
进门后,便见沈老师站在窗前,背对着她,45度角仰望天空,背影有些悲伤。
沉默着没有吭声,方少珺默默坐下,继续画画。
客厅里,就剩下沈墨华婕和钱冲了,钱冲觉得自己好tm亮啊,简直超高瓦数电灯泡啊。
他好怕沈墨忽然按住华婕后脑勺,然后一顿吃嘴嘴啊,不行,他看不下去了,心慌。
转过身,他茫然的左右看看,他昨天画的啥来着?
哦哦,他在画室画4开素描来着。
回身钻进画室,瞧一眼仍面对着窗外默默处理情绪的沈佳儒,钱冲跟方少珺对视一眼,忙小小声走回自己位置,拿起铅笔画起画来。
“刷刷刷!”超大声的铅笔划线声。
沈佳儒侧身朝画室内看了看,又收回视线。
方少珺瞪了钱冲一眼。
钱冲耸肩做鬼脸,喂!他也不是故意要搞很大声的啊,可是他在画素描诶,怎么可能静音???
……
半个小时后,沈墨回楼上继续看书,华婕也已经坐下继续画她的《拍卖会上的我》,沈佳儒这才收拾好心情,从画室中走出来。
走到华婕身边,他低声道:
“我可以看一看这幅画吗?”
“当然。”华婕果断点头,沈佳儒这才呼出一口气,拎起了她那幅《晚秋游山》。
她其实很关心这幅画能不能上墙,但,这个时候提这些,也有点太不合时宜了吧?华婕选择了沉默。
“这个地方亮了,抢了中心人物的前置氛围,你放下画退后两步看看,再补一层色。”临走前,沈佳儒指点了下华婕的画。
“哦。”华婕照做,半晌后点了点头,还真是这样,画画果然不能一直埋着头,要偶尔走远几步,观察一下整体关系。
这一天到下课,沈佳儒也没有提及《晚秋游山》是否能上墙,甚至没再提起这幅画。
华婕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晚上回家后,华婕整理书包时,忽然开始兴奋起来。
一个寒假过下来,她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学生了。
想到文科分班后还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里,也不知道新班级同学们怎么样,心里难免涌动兴奋。
夜里她甚至做梦梦到体育课800米跑,第二天起床时胳膊酸腿酸的。
早上,她吃完早饭后,华父抖了抖自己的貂领夹克,拍电影一样披在身上,酷酷的朝着媳妇点了点头,便率先拎着华婕给同学带的礼物出了门。
边鸿已经等在门口,之前是他载华婕上学,现在是他蹭华父的车跟着华婕一起上学了。
真是互助互利好邻居。
“叔,我帮你。”边鸿默了下,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从华父手里接过东西。
华父点了点头,很有派头的走向停在巷子口的小皮卡。
边鸿将东西放在车斗里上车时,华父正在热发动机。
过了一会儿,华母和华婕才从屋里走出来,背着书包,拎着东西。
她两次北京之旅,可给好朋友买了不少东西,虽然不至于像妈妈爸爸礼物那么多,但也不算很少。
“边鸿哥早~”华婕坐上车,蹭着屁股朝坐在边上的边鸿挪了挪,开朗的打招呼道。
“早~”边鸿点了点头,眼神不自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
在她望过来时,又快速收回视线。
这个假期发生了太多事,再次面对她时,他忽然觉得她那么耀眼,那么昂扬漂亮……
好像她优秀到,已经不是他能配得上的了。
心慢慢的沉啊沉,沉至谷底,他转头看向窗外,小皮卡启动,驶出小巷,风景如故,物是人非。
敏感又忧伤的青春期少年,小小声叹了口气。
小皮卡停在学校门口时,许多同学们纷纷侧目,边鸿下车,到车斗里将三个大包裹都拎在手里,颠了颠有点重,但还是沉默着拽下车,锁好车斗后,走在了华婕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