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陆云飞已经开始研究起马良做的一个雕塑，方少珺已经走到门口开始审视这画室里她还没研究的最后一幅画，钱冲已经站在马良那幅未完成的参展画前脑内复盘了对方整幅画的绘制过程和配色思路，马良的试验才终于结束。
他捏着试验画的小布板，转头看看华婕，又看看布板。
这才忍不住啧啧道：“你光看一眼，就能知道怎么配色，怎么补救？”
这能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也不至于，就是一个推想吧。”
华婕不好意思的笑笑，又转回他那幅画前：
“对于牛人来说，决定一幅画是否艺术品的，可能就在于那核心的五六笔。
“这里就是核心之一。
“不过，对于这幅画，除非你舍得刮骨重画，不然也救不回来了。”
“……”马良深吸一口气，他望着华婕，仿佛在看一个鬼怪。
抿唇没有接她的话，他又看看手里的布板，忽然深呼吸一口气，皱眉摇了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将视线从布板上挪回自己那幅画。
几分钟后，他焦虑的开始在画前左右踱步，似乎正纠结于是否要将画摘下来，重画，修补，或者……
华婕虽然知道画画的人里许多都是怪咖，但面对这样的马良，心里还是有点发毛。
她后退一步，正想佯装若无其事的转到其他画作前欣赏，马良却忽然停止焦躁的刻板动作，转头对她道：
“你这样提点我，不怕我变得更强，将你三个同窗压的抬不起头吗？”
“……”华婕一愣，她就是单纯的喜欢画，喜欢探讨和聊画，还真没想这么多。
皱眉思考了十几秒，她便豁然展眉。
脸上挂起笑容，她声音清润，一字一顿道：
“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挥刀向更弱者。
“他们要的赢，恐怕不是期待对手变得更弱，或者忌惮对手成长，诅咒对手跌倒。”
“……”马良。
“……”坐在一步外喝咖啡看着华婕的陈安通抿唇而笑，看着华婕的眼神慈祥中含着骄傲，仿佛正看着成为英雄的女儿。
“……”站在两步外的沈佳儒目光虽仍盯着墙上的画，可将华婕和马良对话尽数听进耳中的他，也露出笑容，眉眼舒展全是欢喜和欣慰。
少女撇撇嘴，望着马良，一脸嫌弃的继续道：
“如果靠别人不行，才能赢，那有什么意思？
“他们要的赢，就得是打败最强的对手，成为最强的自己！
“画画这种事，也得图个尽兴，才过瘾。”
他们就是这样的年轻人啊。
全身心投入到画画里，也会嫉妒，怀疑，和抱怨，但绝不会失去勇敢。
如果在竞争中，只能弱弱的期待别人不要进步，别人不要成长，那也太没有格调了吧。
在她看来，方少珺、钱冲和陆云飞，他们都是很酷的少男少女，才不会如此。
马良捏着油画布板的手垂下，望着露出几分桀骜的少女，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
画画的人，就得是这样的。
要都跟那些死要钱的假清高一样，或者跟居磊那种自以为是的人一样，那这一行还有什么指望？
这个圈子里，跟他一起喜欢画画这件事，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是这样有趣的人，才有意思呀。
马良转手将小布板往自己画架边上一丢，吓的钱冲一激灵，回神后皱眉瞪过来。
马良却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惊到了正脑内复刻他画作的躁气少年，他忽然朝着华婕伸出自己沾了许多油彩的右手，望着华婕的眼睛亮晶晶的。
“？”华婕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他的动作，跟他握了下手。
然后也跟沈佳儒一样，因为跟马良握手而被蹭了一手的颜料……
“听说这次油画展你不参加？”马良问。
“嗯，我画的是水彩。”华婕坦然道。
“希望以后在其他画展或者比赛中，能跟你碰上。”马良唇角微翘，嘴上虽然说的客气，眼神却像在说：加油吧，看起来挺强的小姑娘，希望你能够格跟我出现在一个画展上吧。
“行吧。”华婕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也摆出了个傲慢的表情。
真是奇怪，当一个环境里，有那么一个人特别傲，特别喜欢装b后，所有人都会不自觉跟着吹起牛来。
好像如果不跟着一起傲慢，一起装b，就会显得特别不行。
连她也被带偏了，不受控制的摆起谱。
给完马良眼神后，华婕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些窘的摸摸鼻子，她朝马良尴尬笑笑，便转头走向另一边。
佯装去看他其他画作，躲开了他。
她可不想再跟他多聊了！
再继续下去，近墨者黑，为了比拼‘傲慢’不输阵，她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才行。
她华婕想成为的可是优雅有气度的知性才女，决不能长歪成马良、钱冲这种中二傲慢男。
保持微笑，远离中二青年！
……
华婕跑走后，沈佳儒含着笑踱步到马良身边。
目光望着华婕，手却拍在马良肩膀上，沈佳儒并用一种格外骄傲的长者语气，轻声说：
“我这徒弟不错吧？
“华婕在色彩上的天赋非常了不得，虽然画的是水彩不是油画，但脑袋里有东西，手上技术也扎实。
“过几年，你要面对的就是逐渐走上竞争舞台的华婕这样的对手了。
“马良，可也别太骄傲了。
“还有方少珺他们几个虽然幼稚点，但也别小看。”
“……”马良回头看看沈老师，目光转开扫过华婕和方少珺几人，然后又看回沈老师。
眨巴眨巴眼睛，叹口气，马良又恢复了彩虹屁附体模式，真诚点头，强烈认可道：
“是的，不愧是老师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啊！”
第152章 画你 “我们试试吧。”
马良跟华婕握手时, 沾到她手上的油彩，转手都抹到了钱冲肩膀处。
白T反正已经脏了，方少珺几人干脆按着钱冲坐在静物摆台上, 每人借用马良的丙烯颜料和扁刷笔，在他白t肩头连袖口处涂鸦。
一人画几笔，再署个潇洒的名字。
中午马良请一行人去吃杭帮菜，钱冲就穿着这么一件‘艺术衫’, 行走在上海街头。
要不是他脸皮厚又自认为很帅, 还真扛不下来来来往往路人的频频回眸。
马良请的这顿请的虽然不贵，却是他常吃，真的觉得好吃的一家很正宗的店。
酸甜口的西湖醋鱼，浇汁饱满，又嫩又滑, 没有一丝腥味, 特别开胃。
红艳艳软弹的东坡肉，弹弹的, 入口既化, 香的人魂儿飞。
还有蟹黄豆腐、龙井虾仁、老鸭煲、油爆河虾、叫花童子鸡和油焖春笋……
每样菜都好好吃, 华婕最爱油爆河虾，吃到停不下来。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就爱吃这个，北方没有这东西，也不擅长油爆糖醋的烹饪方法。
这一次可下解了馋, 又尝到了这味道。
钱冲他们几个没吃过江浙沪本帮菜、杭帮菜, 对甜不拉几的东西不是很感冒，是标准的北方咸口忠实追随者，都挑不那么甜的吃, 过瘾程度远不如华婕。
吃饭时聊天，马良提到上海地铁3号线已经开始运营，现在上海有个神一般的游乐场叫‘美国梦幻乐园’，因为轮渡发生过踩踏事件，所以浦西浦东在各种建大桥……
隔壁桌上海人用上海话聊着节目《老娘舅》，吴侬软语，市井气息。
华婕一边吃，一边听这些关于老上海的故事，品尝着这份年代感，津津有味。
饭后，沈佳儒一行人跟马良告别。
马良站在街边，依依不舍的看着沈老师，直至对方坐着陈安通的车彻底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越是热闹之后，越觉空气寂寞。
这是独自握笔，面对纸张的画画人的宿命。
……
离开马良后，孩子们坐在车上，都变得有些沉默。
静静回想马良的画，每个人都在承受压力。
对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充满了敬畏之心。
沈佳儒在副驾上回头，问他们：
“下午要不要去马良说的那个游乐场玩？”
毕竟难得来一趟上海。
“不去。都是马良腐化我们的陷阱。”钱冲直接摇头，撇嘴吐槽后，又问方少珺和陆云飞他们：
“你们去吗？”
没人开口，但都齐齐摇头。、
大家都没心情。
回宾馆时，华母和赵孝磊还没有办事回来。
孩子们各自回房，睡个午觉，下午还要去画室做准备——
开始规划接下来的写生，以及思考为了参加《老洋房油画展》到底画什么。
华婕走回自己跟妈妈的房间，刷卡，开门，才踏进去要转身关上门，忽然一只手撑在门边墙上，另一只手把住房门，制止了华婕关门的动作。
心里一惊，抬头对上方少珺的眼睛，华婕才悄悄舒一口气。
又有点后怕道：
“我要是再使点劲儿，就把你手夹到了！”
“我能进去吗？”方少珺没接她的话，目光看向华婕身后的房间，整个人的气场都有些暗淡。
“……进来呗。”华婕让开门口，请大小姐入门。
对方这个行为和发言，要是换个男的，简直就是偶像剧。
方少珺表情恹恹的，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捞过桌上摆着的未开封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后，长长叹气。
华婕坐在她对面，见她进来又不讲话，这才主动问她：
“怎么了？”
“华婕……”
“嗯？”
“你觉得，面对不止一个马良这样的对手，我们仨能赢吗？”方少珺将视线落在华婕面上，眉头皱起，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更浓烈了。
“沈佳儒的徒弟诶，当然都是国内顶尖的啊。你就算对自己没有信心，也要对老师有信心呐。”华婕理所当然道。
“……”方少珺苦笑了下，她就是怕自己给老师丢人。
更怕从此开始，她在各种大小比赛里常得的冠军头衔，就要终结了。
又在华婕注视下坐了一分多钟，方少珺忽然觉得如坐针毡，她攥的矿泉水瓶嘎嚓噶嚓的响，忽然站起身道：“你休息吧。”
迈步便往门口走。
华婕皱起眉，瞪着方大小姐雷厉风行离开的背影，在对方才走出第三步时，她站起身，跑过去一把拉住方少珺的马尾，像个恶劣的欺负女同学的男孩子，挂着坏笑，对上方少珺的回眸怒瞪。
“要去争全国第一，你怕了吗？”华婕挑眉，握着方大小姐马尾摇了摇。
方少珺拉回自己的马尾，虽然情绪上很丧，但不太想将脆弱表露给别人看，便还是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带点调侃的轻笑道：
“拿第一？哈，这么不给别人机会吗？”
华婕退回沙发边坐下，示意方少珺也坐回来。
两人再次对象而坐，华婕才认真道：
“不给啊。不好意思啊，不给！”
“噗，你说了算吗？”方少珺被她故意摆出的拽拽表情逗笑。
“方少珺必须得第一啊。”华婕认真看着她。
方大小姐从来不服输，忽然这样气弱，可不像她。
“第一……”方少珺撇了撇嘴。
“喂！你拿出点气势来呀！”华婕。
“……”方少珺目光落回双手中的矿泉水瓶：“就算我没进前5，也理所当然吧。毕竟竞争对手都是很成熟的青年华婕，和一些老前辈。我初出茅庐——”
华婕打断摇头：
“你怎么能还没开始画，就已经有‘输了也没关系’的心态呢？你安慰谁呢？安慰的了你自己吗？
“真像你说的那样，不进前5也行吗？
“你自己再问问你自己！”
方少珺掀起眼皮，看到显得有些严厉的华婕，又快速垂眸，抿着嘴不说话了。
“即便会输，也要咬着牙去画吧。
“就算真的输了，也直接承认自己画技不如人，再努力就行了。
“你提前扯这些‘自己年纪小，输了也正常’之类的话干什么？
“没开始打仗，就提前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方少珺，你没有这么弱吧？”
华婕皱眉问道。
这一句话，就把方少珺的眼泪冲了出来。
骄傲的少女转开头面向窗外，不想让华婕看着她哭，眼泪却顺着面颊啪嗒啪嗒往下流。
弱吗？
弱怎么了？
害怕失败不是人之常情吗？
她为什么就不能弱了？
华婕眉心耸起，长长吐口气，伸手握住了方少珺的手腕，然后，一字一顿认真道：
“只有我当冠军的时候，你才能当第二。
“其他人不可以打败你。
“你一向的骄傲是有道理的，真的挺强的。
“国内外年少成名的画家比比皆是，你别被马良那几笔画镇住了。
“他也有很多问题，也有许多畏惧。
“而且，拼画技和灵气，你未必就输给他。
“之前我们一直在练习，努力成长，老师甚至都没让我们画一幅画超过半个月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