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婕。
就挺突然的。
“色彩运用好厉害。”陆云飞乍一眼望去, 便被华婕这幅画鲜亮色彩的使用给惊到了。
他怔怔望着,不敢置信。
连画油画的人都不敢用这样的颜色,而华婕一个画水彩的,居然能将画纸点亮成这个程度。
如果是一个画展,这幅画往那里一挂, 其他画作就算技巧再厉害, 第一眼望去,所有人也都会是先被华婕的这幅画吸引吧。
是她能看到的颜色多,还是怎么回事?
她是如何将这么多不和谐的颜色放在一起, 还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的?
一点不分裂,一点不矛盾,反而有股奇异的完整和完美感。
陆云飞咬牙,他一辈子也画不出这么多颜色。
光想想这些颜色要放在一幅画上,他就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
要如何拼凑?
每一种颜色往哪里放?
哪两种颜色能挨在一起?
每一种颜色在这张纸上到底可以用多少?一大块?还是一小笔?
“太厉害了。”陆云飞赞叹一声。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转头找到杯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
奇怪,怎么会只是看看华婕这幅画,就觉得口渴呢?
陆云飞将一杯水喝尽时,才发现沈老师一直没吭声。
他转头朝着沈佳儒望去,只见老师正双手攥拳,一瞬不瞬的盯着华婕的画。
逐渐的,他眉头皱紧。
明明是苦恼烦闷的表情,可眉眼之间却传递出更复杂的情绪。
仿佛是赞叹,又像是忧虑,好似还是赞叹,又还有无奈和迟疑……
陆云飞看不出沈老师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幅画,他转头继续欣赏和阅读,然后又灌了一杯水。
“老师……这幅能上墙吗?”华婕问。
沈佳儒转头看了看华婕,没有开口。
少女的《上海田子坊》里,揣着对上海那座城的认知,和对沈墨的思念。
藏的那么深,但又显示着少女最美好的情怀。
那真是一幅连沈佳儒这样已经忘情多年的中年人,都会忍不住感叹青春年少的情感多么美好的画。
连浪漫法国人,见到这幅画都要说‘输了’。
只是,沈佳儒以为,那样的表达,已经倾尽了华婕与纸笔融合,传递情感的形式。
却没想到,对于一个青春期萌动情感的少女来说,她的灵感是无限的。
莫奈一生之中画的最多的,除了自家院子里的睡莲外,就是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相同的,雷诺阿常画的模特也是自己的老婆阿丽莎、常给他当模特的女演员珍妮…
每个一生能接触到的人是有限的,而画家由于创作需求更显得孤僻,遇到的人就更少了。
能激发其情绪情感的人,又少之又少。
而人像,是公认的最能激发人类视觉阅读冲动的题材,哪个画家都逃不过。
哪怕是擅长画风景的画家,也大多曾经很想画人物,比如莫奈,比如梵高,比如……
而沈墨,在这个阶段,是华婕最想画的人,也是最明确的能激发华婕情绪的人。
悲天悯人、感叹生命、人生感悟等等情绪是复杂的,也是稍纵即逝的,在和平年代,要持久的、深刻的触动画者,没有那么容易。
而就在画者身边的亲情、爱情和友情,却是持久又浓烈,又容易采集的情感。
华婕现在还年轻,没有走出去,没有看见太多社会;
而爱情又往往比友情和亲情波动性更大,更刺激,更危险,更容易激发人激烈的、复杂的情感。
所以,她以沈墨为题,以对沈墨的情感为元素,去创作,去抒发,是一种必然。
就像沈佳儒曾经以妻子为题,创作出过多幅高价优秀画作,而自从妻子去世……
只是,沈佳儒也忍不住有些害羞,想要躲闪华婕的忐忑和审视。
作为她的老师,他并不介意她将自己对某些东西的认知和探索,发泄在画里,甚至很想拍着巴掌鼓励。
可如果她情感红线的另一头是他的儿子,他忽然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在老师,和父亲的身份间,他要如何寻找一个平衡点呢?
这孩子……简直是在为难他沈佳儒。
也只好,装作识不破,看不透。
作为一个以对画作敏锐非常的大画家来说,这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个人,要如何掩藏自己的智慧?
唉……
“挺好的,这幅画的色彩……还有情感的宣泄,真的做的太棒了。
“华婕,再假以时日,我也快要无法教你什么了。”
沈佳儒拍拍华婕的头,轻声道:
“这幅画当然可以上墙,而且我希望我们去上海见圣都会的副馆长时,你能带上这幅画,和《上海田子坊》一起,呈现给对方看。
“他会被你画作的艺术魅力折服的。”
“啊……谢谢老师。”华婕一边说,一边心虚的打量沈佳儒的表情,以确定老师没有看出她画的内容。
毕竟他的点评太少了,几乎没有露出什么信息。
她也不太拿得准他是否识破了什么,只好看表情。
“……”沈佳儒自然也发现了华婕的意图,他挑起一抹慈祥的、平和的、矜持的微笑,然后点点头,转开脑袋继续打量前方的画。
绝对不再跟华婕对视。
于是,大厅里,只有陆云飞茫茫然单纯的在赏画,另外师徒俩各怀鬼胎,一个比一个心虚。
便在这时候,钱冲赶到,踢掉已经穿黑的白运动鞋,趿拉上老师家他钱富贵专属的黑金拖鞋,问一句‘你们看啥呢’,然后溜达到华婕身边,也朝着竖在窗户前的画上望去。
下一瞬,钱少年目瞪口呆,充满感情的道了句:
“卧草!”
“……”华婕。
“……”沈佳儒。
“……”陆云飞。
这一句话正式宣布,沈老师最没文化学生到场了。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钱富贵的表演才刚开始。
他一边摇头啧啧,一边拍拍华婕肩膀,赞叹道:
“华婕,牛b!”钱冲。
“永远滴神。”钱冲。
“够直接!”钱冲。
“够前卫!”钱冲。
“够顶!”钱冲。
“前卫?”华婕挑眉。
“……”沈佳儒皱起眉,转头紧张的瞪向钱冲。
不要戳破!
让大家难得糊涂的好好相处不行吗?
“这不是……嘿嘿,表现对‘性感’或者‘色气’的认知吗?
“不是在描述,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吗?”钱冲挑眉。
“……”华婕。
???
居然能看懂?
而且……是连钱冲这种二愣子都能看懂???
那……那沈老师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懂呢?
甚至……会比钱冲看的更透更明白吧?
想shi!
说好了大家都看不懂的呢?
这画老娘要藏到天荒地老。
“不是的……”华婕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否认。
迟疑半晌,她皱眉道:
“老师,要不这幅画,我还是带回家吧?”
沈佳儒不认同的摇头:
“艺术没有国界,也没有边际。
“人类的所有情感都值得通过艺术去表达。
“这幅画很棒。
“作为艺术家,你也应该敞开胸怀去拥抱艺术,拥抱每一种情感。
“不需要为任何一种认知的表达感到羞耻或不好意思。
“人生这么长,你总会走出去的,如果硬要为自己设限,这种灵感不能用,那种灵感不合适,那又如何享受创作这件事呢?”
不许藏。
“……”华婕。
可她明面上到底也才16岁,这真的合适吗?
“咦?老师画的吗?”方少珺不知何时走到华婕身边,望着前方的画问。
“华婕画的,牛B吧?”钱冲会抢答。
“……啊,牛……”方少珺瞥一眼钱冲,视线又落回画上。
几息后,方大小姐万年凉飕飕的脸,居然逐渐泛红。
为什么你要脸红啊?
方少珺,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敢说出来吗?
“……”华婕感到更绝望了。
一回头,视线正与沈墨饶有兴味的目光相撞。
少年仿佛在说:你是不是一边yy老子,一边画的?
“……”华婕满脸通红,原地爆炸。
谁也别拦她!
她这就要将画焚了!
史上第一尬穿地心场面,没有争议,绝对第一。
而且,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想收回这幅画,已经太迟了。
华婕觉得,自己可能要挎上小包裹,像旅游青蛙一样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为将来的流浪生活感到担忧。
嘤。
……
……
最终,《思念》还是漂漂亮亮的挂在墙上了。
沈老师将它挂的可真高,这幅画炫彩飞扬,笔触大胆而肆情,原本是华婕抒情之作,如今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正洋洋得意的向华婕这个卑微的创作者炫耀着它的胜利。
华婕只好硬撑着,做一个坚强的16岁少女。
关于画的到底是什么?
创作历程到底如何……
别问,问就是我瞎画的。
脑内幻想着某人而画?
绝没有!
绝不是!
你别胡说!
我会寄律师函告你的!
……
……
在华婕终于勇敢的将《思念》带出来见人的同时,上海,美术馆馆长办公室内,她的另一幅画,也将开启它未曾预期到的另类展览。
“将那两幅油画放在其他送过来的画中一块儿做筛选吧。”赵丹英示意下属将钱冲的《骏马》和方少珺的《向往》带走。
“这两幅这个水平,必然入选40幅‘上海老洋房油画展’参展画作,要不就先放老师这里好好保管?”下属开口建议。
“……”赵丹英本来想公平起见,走个流程,但低头看看那两幅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放那里吧。”
“老师,那这幅水彩画《上海田子坊》呢?”下属问。
“嗯……先挂这边墙上吧。
“它不参展,沈佳儒老师有其他用途。
“趁它卖出去之前,挂两天也算我代为保存的酬劳吧。”
赵丹英微笑着起身,朝下属点了点头。
下属笑着将《上海田子坊》挂上赵丹英办公室的侧墙最显眼处。
拍拍手后退看看,摆的横平竖直。
这幅画可真漂亮啊。
下属忍不住感叹。
于是,接下来超过一个月时间,在沈佳儒带着学生们再次来到上海前,它都挂在赵丹英的墙上,被每个来他办公室,与他谈事情、叙旧、沟通艺术圈和博物馆事宜的小人物、大人物欣赏。
无数人赞叹这幅水彩画的真不错的同时,也记住了这幅画作者的名字。
华。
婕。
第169章 一路火花带闪电 太难了……
陆云飞的上海女人画啊画啊, 总算画完了皮肤。
然后他又看到了新的挑战,他开始仔细的画她的旗袍。
一笔一笔的将细腻到一根丝一根丝的光影画出来,以此勾勒出丝绸的质地, 强大到可怕。
真的太有耐心了。
钱冲看着陆云飞画画,都觉得手臂酸眼睛疼。
偏偏陆云飞还能沉浸其中,不叫苦不叫累。
沉默的小陆同学,观察能力、深入能力, 和全局统筹能力真的太强了。
在陆云飞开始继续画他的《上海女人》时, 华婕将写生老破小的《长宁小楼》也挂上墙,然后跟钱冲和方少珺一起做色彩透视和全局构图纵深练习。
感恩劲松正处在春夏交替的季节,22度的温度舒适偏凉,但已经足够可以让人画室外写生。
钱冲和方少珺一样用4开油画布,拎着桶、板、架子等复杂的油画材料, 跟着华婕和沈老师出门画小区。
老师要求在考虑构图的情况下, 不要画特写,而是尽量将所有能看到的内容, 都画进去。
这是为了增加难度, 给以后画更大开幅的作品打基础, 做准备。
耐心最不足的钱冲心里直打退堂鼓,但看着方少珺和华婕都很快接受‘要画如此难度作品’的现实状况,开始沉默的构图。
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压着性子也提笔观察起面前的排排小楼和各种杂物。
现实世界真的是眼花缭乱,要将所有看到的都画进去, 不能偷懒做各种杂物、景物的删减。
又要调配构图、调配景物, 将主次、详略表现出来,使画面不能真如看见的场景那样杂乱……
这真的不容易。
一上午的写生,三个孩子都被晒的头顶发烫, 鼻尖渗汗。
北方的太阳太烈了,就像北方的大妞一样豪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