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已经到金沙江边了吗?我听说了你在去拉萨的路上。
“金沙江啊……像唐朝边塞诗一般的金沙江!”李教授的声音也逐渐带起一丝兴奋,不知是受华婕情绪的感染,还是本身就对祖国山河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唐朝边塞诗吗?”华婕握着手机,望着江水,高声问。
“是的。
“就像王昌龄的《从军行》。
“我教过你们的,还记得吗?
“《从军行》的第四首是最经典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那种盛唐时期军士的豪情壮志,自信与豪迈。
“还第五首: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这句诗什么意思?我军还没用力呢,敌人就倒下了。
“你再看看金沙江……”
李教授的声音逐渐慷慨起来。
“……嗯。”华婕应声。
“金沙江不像波澜壮阔,翻滚怒吼的怒江一样,含着愤慨,一路咆哮。
“怒江是宋朝的豪放诗,这个朝代不够强大,诗人们书写的文字却情绪激昂,可这激昂和愤怒,也正源于那份恨其不争的怒意。
“但金沙江,它不一样。
“它更像自信强大的盛唐,因为国力强劲,所以不畏艰险,揣着必胜的稳健和神气,怡然向前,
“这份从容,不正像唐朝的边塞诗嘛。
“盛唐安西都护府,四周已无威胁。
“你品味一下。”
李教授的声音清晰的从话筒另一边传来。
华婕握着手机,心中一直堵塞着的某一处,忽然就通了。
在这一瞬间,她见识到了另一种力量,含而不发,却坚实雄伟。
她看到了自己缺少的东西,也仿佛寻找到了她的答案。
第240章 画大江 放下一切,万事随心。
真正的自信, 不需要吵嚷。
真正的坚韧,是从容不迫的涛涛向前。
遇到山,绕过去就是;
遇到巨石, 冲过去就是;
可如果没有山,也没有石,流淌过平坦的河滩,也并非就是迷茫乱走了, 还是该从容。
不是停下享乐, 也并非胡乱消耗,而是淡定的聚流蓄力。
不畏惧未来,不慌张无措,做好自己眼前的事,继续走。
快跑也好, 滕飞也罢, 哪怕信步闲游也是向前。
不因他人的激情澎湃而慌乱,不为他人的大步向前而焦急, 从容走自己的路, 积蓄自己的力量, 看清自己的方向——
这才是真正坚定自己的道。
华婕抹了把脸,面上有些微潮意。
她又忍不住轻笑。
当有明确的困难时,她知道去解决。
当有具体的短期目标时,她知道去追逐。
可是眼前近期的很多任务和困境都度过了,很多东西都拥有了, 剩下的是‘过好这一生, 画好这一生’如此不具体,又需要一直思考寻觅的长远目标时,她忽然就迷茫了。
就像上学时, 只需要学习和考好下一次的试。
目标是如此的明确。
但进入社会,工作往往并非如此具体,需要自己给自己定目标和规划长远,没有了“做好这张卷子,考好期中考试”这样的具体任务,她便陷入迷茫。
那些“考试”“开画展”“找个好工作”“努力赚钱”“学会画水彩”“学会通过绘画做情绪表达”的最初目的是什么呢?
做所有努力,拼搏的初心是什么?
华婕一边提出这些疑问,一边流泪。
不仅仅为年前的风景,不仅仅为看见金沙江后,体会到的前人诗词所含的壮美情怀,更为体悟到这一切,观望反正这一切后,忽然开朗豁达的心境。
她体悟到了追梦速度慢下来后,需要拥有的稳健和从容。
明白了如果工作家庭孩子老公生活都稳定后,面对剩下的大半个人生,该如何在无波澜无激情的境况下,保持热情,明确初心,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追自己的梦。
她忆起初穿越回来时的心境,只是想活动活的更好,能不受限制的,自由自在的画画而已啊。
怎么就被社会、物质、他人眼光,和害怕停滞和没有灵感等等压力和奇怪的情绪困住了呢?
能一直自由自在的画画,衣食无忧,亲朋健康,这不该是她最大的快乐吗?
画就好了啊,喜也好,怒也罢,一直追寻向前,从容迈进就好了啊。
所谓的突破,所谓的下一次的巅峰,不都是永无止境的功名利禄。
若忘记了自己初心所爱,一心追名逐利,当然是只要速度变慢就会焦虑痛苦了。
她的答案啊!
父母健康,有亲有朋。
梦想仍能继续,爱好仍有自由。
画展也好,出作品也好,名留青史也好,全数不管。
她要丢开所有一切,享受自由、亲朋互动,以及画画本身的快乐!
不知不觉间流失的,只要画画就觉得快乐和满足的心境再次回到身体里。
空虚的躯壳再次被填满,
在这一刻,她不害怕回到平静的,没有壮丽风景刺激的寻常生活了。
她不怕失去激情,也不怕没有热血和叛逆了。
华婕觉得自己即便是日日呆在家里,也不再会觉得乏味。
她一直在画,一直与自己最爱的人在一块儿,一直在努力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那即便当下即死,不也没有什么可害怕,可遗憾的吗?
她从没有停步,从未浪费自己的时间、生活和才华。
她不应该害怕,不应该迷茫,
理性了自己人生的意义,接下来,她该如这一段金沙江般,学着从容的、淡定的、自信的,永远永远走下去!
心境豁然,她的胸口仿佛能装下一整个祖国河山,胸襟开阔。
她没有大叫,却也没有让眼泪停止,就放松的流吧。
望着一点不透蓝不汹涌,却壮美惊人的大江和缓推流,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忽然转过身,目光炯炯的凝向身边人。
是陪伴她一路走来,在她生病时战战兢兢看护她的陆云飞!
“?”小陆瞠目,不明白华婕如重获新生般精神焕发的模样,和那双瞪的如铜铃般的大眼睛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下一刻,他就被少女紧紧抱在了怀里。
抱的可真紧。
今天,她可真有劲儿。
华婕既感到兴奋,又觉胸臆朗阔,抱的好开心。
陆云飞却有点紧绷,在她抱了十几秒还不撒手时,他低声道:
“华婕,沈墨看着呢。”
……
推开陆云飞,华婕冲到沈墨怀里,又是拱,又是用力的拥拍。
她紧紧箍住他的腰,在他的卫衣上蹭泪水,轻轻低喃:
“沈墨你真好。
“谢谢你…
“沈墨,你娶我吧。”
沈墨正被她又抱又拱又隔着衣裳亲胸口的收拾的心里舒舒服服的,忽然听到华婕激情作案,突然求婚,噗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够结婚年龄了吗?”他倒是想。
“那你答不答应?”她双手收拢在他身后,拍了拍他弹弹翘翘的屁屁。
“我当然答应,女朋友养这么大了,白胖白胖的,当然要带回家。”他低头亲了亲她额头。
“那金沙江做见证人,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了。”她大声说。
“嗯。”沈墨又低头吻了吻她面颊,一脸的满足和快活。
手把手教学习,亦步亦趋跟着她照顾着宠着,没有白忙活。
瞧!
被求婚了呢!
“……”陆云飞默默看着,心想:见证人明明是他陆云飞,金沙江就算再壮阔迷人,它也不能算是个“人”啊。
……
金沙江边,干燥,太阳炽烈,空气中弥漫着风沙。
但三人还是在江边扎了帐篷。
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束缚,没有了任何目的,不考虑别人看到这副画如何,也不在乎画出来的是不是佳作或者卓越之作。
纯粹的,画自己的开心。
大笔触金色的通天灌地,遇石成浪,过滩铺流。
被沙山、河滩和江水染黄的云,逐渐晕染向远方的湛蓝。
江上游翅的鸟,江上暗沉的漩涡……
华婕的笔触清灵,画的很快。
既不追求熬时间的极尽细腻,也不追求纯粹的写意。
她只享受,描绘所见的快意,抒发情绪的畅美。
看着柔韧的大笔吃满颜料,在纸张上厚重铺陈,书写沉甸甸裹沙携石奔涌的河,她觉得好爽。
再用细笔一点点勾勒水纹,心里的那种绵密的、淙淙划过心潮的感动与松弛情绪,都落在这些线条里,细细的转粗,又变得豪迈,稳稳的涌向远方。
华婕的大笔挥洒和细笔轻勾,也感染了陆云飞。
坐在她身边,他也暂时的放下了写实慢画的节奏,大笔抹型,小笔叠色,画了一幅难得的快乐写意油画。
看着华婕快乐兴奋的像个孩子,感受到华婕直抒胸臆的开朗,和那种放下一切的松弛从容,陆云飞隐约体会到了沈墨说的成就感。
虽然这一趟西行,他只是点击跟随,付出远没有沈墨那么多,可瞧见华婕找到自己的答案,他也有成就感和幸福感。
觉得华婕的成绩,也有他的一份子。
胸腔里鼓荡荡的有点满足,有点愉悦。
抿着嘴唇,他轻轻的笑了笑,然后继续铺色。
他学习华婕的用色,学习华婕叠色的思路和碰色的勇气,逐渐的,不仅因华婕的突破而同乐,更因以她为师而感到收货和满足。
这大概就是与益友同行的快乐。
……
画好了金沙江,三人继续向前,在澜沧江边小村镇入住。
之后过东达山、业拉山,华婕和陆云飞画了蓝色的江,绿色的江,黄色的江,又画了绿色的山,紫色的山,白色的山……
玉曲秀美,怒江则波澜壮阔,波涛如怒。
站在江边时,他们总能体会到山河不一样的情绪,不一样的震撼。
听着震颤人心的怒江咆哮,画画时笔触随浪,带着怒意,揣着奔腾激情。
又过安久拉山,画了来古冰川,在然乌错边露营,画额公藏布江,歇在帕隆藏布江边的小村镇。
路上,荒野间,他们看到了许多许多牦牛的尸体,有点已经只剩白骨,有的则还有皮肉。
被秃鹫和野狼食用,是属于它们的天藏。
草原、湖边、山间,都是它们的归地。
华婕看见什么便画什么,每一景总令人受益匪浅,心旷神怡。
不同的风情,不同的风俗和文化,又充满了迷人的神秘线条和色彩。
一路走,一路画,当华婕的成品画作。不知不觉已有二十幅时,沈墨和陆云飞悄悄坐到一块儿。
七月底是华婕的生日,在山上就不过了,可回北京后,却要补给她。
沈墨拉了一个企鹅群,拉进了沈老师,也将国美协会的会长副会长都加了进来。
一场秘密的、特别的生日会,正悄悄筹备。
第241章 雨过天晴 风的咏叹和自然的歌颂,都属……
在波密城休整和补充了许多物资后, 三人继续奔向日光城拉萨——这一条路的归处。
沿途华婕和陆云飞又画了雪山和湖泊,沈墨又看了许多文字,思考了许多哲学与人生。
途经鲁朗小镇, 一人吃了一碗面,华婕宽条,沈墨抻面,陆云飞毛细。
汤足面饱, 复驶上318路段后, 居然遇到了前方修路截停。
路上车少,被截停的就华婕他们一辆车,和一架摩托。
公路右方是一大片草场坡地,骑摩托的藏民将摩托停在路边,一家三口在草场坡底上地或坐或卧的休息。
小婴儿戴着帽子坐在父母中间, 咿咿呀呀的舞动手手, 可爱的有些过分。
华婕也将车停好,下车站在草场上看天看云。
高原的云有时候大团大团气象雄浑, 有时候白似象牙仿佛伸手可触, 有时阴云之后是阳光照耀的金云, 交错着美轮美奂……
而当下的云,乌黑乌黑沉甸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飞不动跌落,泼下厚雨。
华婕脑内换不同毛笔描绘阴云时,年轻的藏族妈妈采了附近的狼毒花, 坐在草地上随手编起花冠。
编成后, 她举着花冠在宝宝头上比划,然后用藏语跟躺在草坡上的丈夫说着什么。
夫妻俩齐笑,露出结白整齐的牙齿。
藏族母亲编完花冠又玩了一会儿, 便将之丢在一边。
华婕已经眼馋半天了,自己尝试后发现根本不会编,瞧见对方不要了,立即跨小溪快步过去,态度礼貌的问道:
“请问这个花环你们还要吗?”
藏族妈妈似乎不会说汉语,只朝着华婕微笑,藏族爸爸摇头道:
“不要了。”
“这个好漂亮,我可以捡走吗?”华婕蹲身指着。
“嗯,可以。”藏族爸爸点头。
华婕当下捡起来,跑回沈墨身边,笑着将没有封成圆的花环捏住两端,组成个不太规整的圆,举到头顶,开心的不得了,让沈墨帮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他们拿着花环拍照的功夫,藏族小夫妻简单聊了两句,藏族妈妈又开始继续采狼毒花。
为了一边编花环,一边采花和照看宝宝,还把宝宝抱到另一处开了好多狼毒花的草坡。
华婕还以为是自己捡走了人家的花环,别人要重新编了,哪知过了一会儿,年轻的藏族爸爸将妻子新编的封圆的,更漂亮更完美的花冠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