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雀——微也
时间:2021-07-09 09:10:48

  鸦青依旧守在东宫外头,瞧见沈归荑出来,便连忙迎了上来,问道:“公主,今儿可顺利?”
  沈归荑将手里的匣子塞给她,也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她看了鸦青一眼,眸子平淡无波,随后又收回视线,半句话也没说。
  看着情绪不太对,鸦青也不太敢问,只得跟着沈归荑一路默默回宫。
  今儿江宴行这一番话,确实是将沈归荑唬住了,她委实不知,江宴行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试探,但是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于变相的提醒沈归荑。
  她是替沈如姬和亲的,她是三公主。
  沈归荑有些心不静,午膳时许若伶便瞧出来了些端倪,她并没有多问,只是趁着天热,做了一碗碎冰果酿,叫长叶送去了偏殿。
  这是沈归荑头一回捧着一大碗,许若伶加了不少山里红干片,满满的一碗。
  好吃是好吃,可沈归荑只是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她心思重,稍一有事,四下无人时做什么都没心情,便将碎冰给了鸦青吃。
  沈归荑唯一的顾虑便是,如果江宴行真的知道了她是假冒的三公主,那么他会不会将她送回南齐,亦或者是给她安个欺君的罪名直接砍了脑袋。
  可无论是哪一种,沈归荑都承受不起。
  沈归荑唯一能想到的处理方式,便是离江宴行远一些,尤其是在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这样的想法便尤为强烈。
  她按例坐在后头,前头都是一些分位高的妃嫔,平日里说话,也都是那几个。
  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之后的话茬便一直都围绕着江宴行展开了,底下的人讨论的激烈,倒衬得皇后情绪过于平静。
  “不是我说姐姐,这太子年纪确实也不小了,瞧瞧我表弟家的儿子,还未弱冠便有好几个通房,这殿下日日处理朝政到深夜,若无红袖添香,岂不显得冷清?”说这话的是蕙嫔。
  这边话刚落下,许若伶旁边挨着的虞妃连忙跟着附和,生怕别人抢她话茬似的,“可不是么,我那表姑家还有个姑娘,也刚及笄不久,我瞧着是个水灵的,说话也讨人喜,若是能给殿下分忧解难,倒也是一桩美事。”
  许若伶本不想说话的,可一瞧这虞妃又要无休无止的荐她娘家人,便哎呦一声,像是听到了紧箍咒,一副实在是忍受不了的模样对着她挥手。
  “虞姐姐你可快别说了,我这耳朵都听的起茧子了,这么些年你都说了多少个姑娘了,表姑家的表婶子家的,你那远房亲戚都叫搜刮干净了吧!”
  说罢,她顿了顿,“你那么上心干嘛,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娘娘命,可还不是连东宫都进不去嘛,这前头还有个顾望惊挡着,哪里轮得到她们呢。照我说,你那娘家人再找你,你甭理了,事办不成也落不到好。”
  虞妃心肠软,耳朵也软,父亲原本是个落魄五品官,全是靠她才升了仕途,一家子亲戚没见过世面,只晓得家里出个娘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便挤破了头要往宫里塞人。
  就这几年内,虞妃都带了不少姑娘进宫,细数得有个七八个,最后还是被灰溜溜的送了回去。
  许若伶这话说得不是没道理,虞妃也叹了口气,只是实在是答应了那远方表姑,只得看着皇后,一副为难又可怜的恳求道:“看看吧?”
  这模样委实把皇后给逗笑了,她抿唇笑罢,妥协道:“行,都依你,带进宫看看,不过本宫可跟你说好了,太子若是瞧不上,以后可别再往这宫里头塞人了。”
  谈妥后这话题才就此揭过。
  这一上午的话,别的沈归荑没记住,单那句“连个东宫都进不去”却被她捕捉到了。
  她脑子里白光一闪,便有些恍惚,连带着脊背也有些发冷。
  江宴行一直不喜自己碰她,也不愿意同她多说一句话,这些她一直都知道。
  沈归荑并不愚钝,一个家世清白又是虞妃带进来的姑娘都进不了东宫,她并不认为一个被太子亲自拒亲又是敌国公主的身份就能随意出入东宫。
  除非,是江宴行故意的。
  所以,从她那会儿去东宫再没人拦她时,江宴行就开始怀疑她了么?
 
 
第13章 苏醒(一)   还真是作死
  沈归荑着实没想到,这虞妃早上说的看看,下午正主便来了。
  这后宫里的女人无非就是日日争宠,可一旦这没了争宠的理由和动力,连带着关系都能和睦不少,谁要是听得一点风声,巴不得传的满后宫都要来看上一眼。
  虞妃这表姑家的女儿,如今便是她们看好戏的乐子。
  沈归荑对这事不太感兴趣,但许若伶是个爱看热闹又八卦的,由不得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头一个便要找沈归荑分享。
  连人家姑娘姓什么名谁,家里姊妹兄弟几何,年纪多大,都会什么不会什么,许若伶这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这姑娘名叫陈莺瑶,立夏才算及笄,是家里的嫡女,上头一个哥哥,底下三个庶妹妹。女戒女训倒背如流,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会刺绣不会下厨,模样水灵,身材细挑。
  沈归荑听了就打趣道,“你这哪里是看戏,我瞧倒像是在看儿媳。”
  许若伶一听,板了脸,一副不赞同道:“可不只是我,这整个宫里的姐妹们都瞧着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要是让太子看中了,可不得按图索骥的去对口的姑娘送去?”
  “那要真让太子看中了,姐姐也会送吗?”沈归荑问。
  话落,许若伶当即便笑了,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一般,她哎呦一声,才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天底下哪有咱们太子殿下看得上的女子,”
  她摇了摇头,一副你新来的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看向沈归荑,“恐怕那雪山上的千年人参成了精,江宴行那小子估计也只觉得是个好药材罢了。”
  说完,她还看了沈归荑一眼,见沈归荑蹙着眉头,似乎在考量这话的真假,便笑了一声,“你不信啊,那你可好好看着,我保证这陈莺瑶,连太子的衣摆都见不着。”
  原本的闲聊到这突然有了打赌的意味,其实沈归荑也想瞧瞧江宴行是什么态度,倘若真是许若伶说的这般,那她觉得,自己恐怕得收心了。
  于是这陈莺瑶等着见太子,整个后宫在等陈莺瑶能不能见着太子。
  一晃晚上过去了,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第二日虞妃带着陈莺瑶给皇后请安又蹭了个早膳,也没见着江宴行。
  这陈莺瑶足足等了两天,当真如许若伶说的,连江宴行的影都没见着。
  只不过这江宴行是没等到,却等来了另一个对于沈归荑来说,算不得好的好消息。
  永硕帝病情好转,如今已经能下床了。
  倒也不是说皇帝先前昏迷不醒,只是有些病入膏肓之态,一天十二个时辰清醒的次数寥寥无几,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谈何下床。
  虽说这好的过于蹊跷了,可皇帝乃九五之尊,谁又敢表露丝毫疑惑,个个欢喜又关切,一咕噜的往他寝宫里跑。
  就这么被探望着又过了几日,永硕帝的身子骨肉眼可见的好转,待各宫娘娘依次瞧过了面,还不忘召见沈归荑。
  沈归荑一早便做好了皇帝驾鹤西去的准备,可突然又告诉她龙体无恙,还要让她去拜见,她一时半会儿哪里接受的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沈归荑不是没有想过,两国和亲乃是大事,不说这东越,在南齐来说,沈归荑这身份是一国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比。
  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来多东越,头一件事便是要去面见皇帝的。
  先前是见永硕帝身体有恙,皇后才不让她去,如今这人都好了七七八八,又是皇帝亲自召见,这回便是不想去也不行。
  许若伶同她一样,一听见皇帝好了不少,那模样老大不乐意,见沈归荑要走,便拦着她,从那衣橱里挑了件颜色最不好看的裙子给沈归荑换上。
  又再三嘱咐,“我知道你聪明,等会儿见了陛下少说话,问你什么都说不会,迟钝一点,木讷一点,”她压低了声音,附在沈归荑耳边,“他装得很,不喜欢笨的。”
  沈归荑原本还拿不准永硕帝的态度,她对于这后宫里的妃子也不太熟悉,性格也不大了解,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状态去见他。
  恰逢许若伶开了口,她心里有了个底,便笑着应下。
  这会儿外头的人已经开始催了,许若伶头一回没生气,还让长叶拿着荷包出去了一趟,给沈归荑多挣了点时间,她便各方面都叮嘱了一遭。
  沈归荑都一一应下。
  待外头催第二回 ,许若伶这才带着她出门。
  外头那太监沈归荑不认得,年纪瞧着也大,只是那身子挺得极为板正,瞧见了两人出来,这才动了动嘴,皮笑肉不笑,那声音扯的能拉出丝儿来。
  “哎呦伶妃娘娘,你这可让咱家好等,”刚开了口,许若伶便连忙给长叶使了个眼色,长叶上前又是一个荷包塞过去。
  这老太监语气才好了些,他补充道:“害,咱家这多等一会儿自然是应该的,可就怕误了陛下。”
  许若伶便笑着点头,“公公说的是,是本宫磨蹭了些,还得靠公公多费费心了。”
  “娘娘客气了,这自然是咱家分内的事儿。”
  两人客套了两句,这老太监才带着沈归荑辞别。
  那太监走的不快,沈归荑便慢吞吞的跟在后头,连鸦青都不曾随同,好在这繁灵宫和引朝殿隔得不算近,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心理准备。
  平日里沈归荑活动范围不过就是凤栖宫和繁灵宫,偶尔再去东宫一趟,这引朝殿的路她是半分也不曾走过。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沈归荑便到了。
  她垂着眸子不敢四顾,待那老太监凉飕飕的说了一句“请吧”,她便老老实实的进了屋子。
  入眼便是一面绣着湘竹的金屏,雕梁大柱,黄纱幔帐,无一不透露着精雕矜贵。沈归荑撩起珠帘进了内室,才见那龙榻上倚靠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色略显憔悴,年纪瞧着也不算太大,眉宇英挺,那双眼睛和江宴行极像,狭长又深邃,只是多了些沧桑老态。
  他身着明黄色的中衣,手里拿着一卷书,榻边香木小几上放着茶盏。那镂窗半开着,阳光斜照进来,正好落在榻上。
  沈归荑顿住了脚步,不敢再进。
  江朔听见了声音,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循声望去。
  珠帘下立着一名绛紫色罗裙的女子,那裙子颜色虽有些暗沉老成,可在女子身上穿着却极为耐看,眼睫半垂着,低眉顺目。
  露出的鼻尖和下颌精致如白瓷,青涩又矜弱。
  头顶的珠帘微微晃着,她发髻上的花簪流苏也在颤动,垂在耳鬓两侧,亦如她的姿态,端庄矜雅,却又平添一抹娇婉姿楚。
  江朔眸色一亮,才扯动着嘴角笑了,对着沈归荑招手,温声道:“到朕这边来。”
  沈归荑顿了一秒,这才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瞧着少女似乎有些戒备和紧张,江朔便抬手拍了拍床沿,语气温和,半带着安抚:“坐这儿。”
  沈归荑乖乖坐下。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沈归荑乖乖抬头。
  少女眉目精致,柳眉纤弱,眸子有些雾气,她坐的拘束,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宽大的袖摆将她的手遮了去,只露出了一截粉白的指尖。
  江朔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只是笑着问,“你叫沈如姬?”
  沈归荑并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有如姬姒,助集同邦,”江朔细品片刻,“是个好名字。”
  “今年多大了?”江朔又问。
  沈归荑顿了一秒,“还未及笄。”
  闻言,江朔便轻笑了一声,那一声笑落下后,便是沉默。
  他思忖半晌,语气似乎带着意味深长,又带着一丝妥协,“还是个小丫头。”
  沈归荑藏在袖中的手捏的紧了些,她怎么会不知道江朔的意思,那语气已经明显到了就差指着脸对她说,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可我没有戳破罢了。
  她半垂了眼睑,将眼底的情绪遮挡在内。
  似乎是注意到了沈归荑袖中的动作,江朔抬手摊开,对着沈归荑道,“手放过来。”
  沈归荑没动,默了约莫三思息的时间,她才松开紧握的拳,撩起袖子将手放在江朔的手里。
  手被一把握住,带着滚烫的温度,背上是粗糙的触感。
  少女的纤细的玉指在男人宽大的手掌内显得格外小巧又,更衬得葱白如玉。
  江朔掰开沈归荑的手指,摊开,指腹落在沈归荑的手心上细细摩挲,随着指尖的滑动,江朔便在沈归荑的手上落了一个字。
  ——姝。
  写完之后,他并未松开沈归荑的手,相反,手掌还收紧了一些,更清楚的感受那细嫩的柔荑。
  他问,“可喜欢?”
  江朔问她姝这个字喜欢吗。
  她自然是知道江朔什么意思,若无意外,“姝”这一字便是她的封号,想到这里,沈归荑身子便有些发冷,头皮也连带着发麻。
  她不想回应,但又不得不回应,无论是她点头还是摇头,都不是好的选择。
  沈归荑犹豫之间,气氛似乎便有些凝滞,江朔并不催促,握着她的手,等沈归荑的反应。
  空气冷凝之间,外头却突然传来推门声,吱呀一声落下,紧接着方才那老太监的声音便响起,“陛下,太子殿下和嘉永公主求见。”
  话落,江朔掀了眸子,同时也松开了沈归荑。
  他略一沉吟,这才看向沈归荑,吩咐她退下,随后扬声道:“让他们进来。”
  得了吩咐,沈归荑便连忙起身,将手收回袖内,她也不握着,似乎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指尖都发着木,动都不曾动一下。
  出了引朝殿,便瞧见外头站着的江宴行和一位华衣女子。
  那女子和皇后娘娘眉眼有几分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那姿态少了皇后的温和,取而代之的则是凌厉的傲慢。
  江含月乍一瞧见沈归荑出来,眸子先是闪过一丝吃惊,随后又变成了厌恶,最后才转换成一声冷嗤。
  那一声冷嗤,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沈归荑听见,随后她又听到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讥讽。
  “真是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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