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还没说完,她手里捏着的筷子便被敲了个响,许若伶拿眼瞪她,“胡说什么,你懂个屁!给我好好吃饭!”
陈念泽被敲得哎呦一声,这才委委屈屈的噘着嘴,不敢再说。
见她终于老实了,许若伶看向沈归荑,面色略有尴尬,她解释了几句,“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乱说呢,可别往心里去。”
沈归荑抿唇笑着,“没关系,阿泽很可爱。”
这边的动静,萧青音也听着的,见了两人的动静,她也状似疑惑的跟着开口,纤细的柳眉微微蹙起。
“我也听说了,这坊间将顾望惊和殿下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顾望惊是内定的太子妃,还说前几日宴上那舞是专门跳给殿下看的。”
听完许若伶就笑了,她啧了一声觉得不够,便又啧了一声,才半嘲道:“你在哪听得这东西,你觉得太子瞧得上她么?”
顿了顿,她还装模作样的惋叹一声:“还有那舞,可是她眼巴巴的贴上要去跳的,可笑得很。”
那日节宴,萧青音中途便回了家,后头的事她自然是一概不知。
听许若伶说了她才知道,面色变了又变,似吃惊又似了然,抿唇良久,才一副深思熟虑的口吻,“我倒是觉得,她不适合当太子妃。”
“何以见得?”许若伶挑眉。
萧青音顿了顿,神色极为认真,语气郑重:“因为我不大喜欢她。”
这话叫许若伶听的硬是笑了半晌,好似是笑累了,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才连忙跟着附和:“我也不大喜欢她,机灵过了,瞧着便容易腻歪。”
说完她又捎了沈归荑一句,“同样大的,小沈这性子我倒是喜欢。”
这话自然是只敢在自个儿宫里说来调侃,几个人用完了膳,又坐着吃了点茶,便听见外头有人喊,说御史中丞在宫门外等着,催伶妃娘娘快些。
许若伶听了便直接翻白眼,将手里落的糕点残渣拍的啪啪响,佯装生气,“瞧瞧你这好爹爹,有事了才想到我,没事了又巴不得赶紧给你看走,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嘴上虽是不饶人,却还是拿着帕子净了手,推着萧青音送出宫门,待送走了两人后,许若伶才拉着沈归荑回了宫。
沈归荑是个内敛的性子,不爱管闲事,也不爱听八卦,更不爱去过问别人的事。
这些日子许若伶大概也摸透了她的性格,她知道,只要是她不说,沈归荑便绝不会多问,安安静静的像个木头美人。
她便告诉沈归荑,说萧青音让人亲自伺候不是因为她娇贵,而是她除了说话,身体其他的部位动不了。
萧青音年方二三,原是京城的有名的才女,两年前大病一场,病好后便走不了路了,一开始只是活动艰难,到后来逐渐蔓延到了全身。
至此上门提亲的人,也从门庭若市,瞬间变得稀零寥落,门可罗雀。
这病说稀奇又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病压根就看不好,不稀奇则是,萧青音她娘,便是因为这病去世的,横竖没活过三年。她娘前脚走了,萧青音便跟着患了病。
许若伶说的平淡,眸子平淡,表情也平淡。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平淡了,沈归荑却偏偏从那里头品出来些别的意思。
好像是这话已经被她在心里演练出了上千遍乃至上万遍,才能让自己在讲述这样的故事时保持冷静平淡的语气。
沈归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听,她听很认真,眸子始终望向许若伶。
“我若不入宫,她该喊我一声表舅母。”说完许若伶忽觉得自己多嘴,她笑着数落自己,“瞧我,说这些干嘛。”
她连忙岔开了话题,就问沈归荑是不是该去找太子殿下了,沈归荑点了点头,却说今儿不找了,想陪你坐会儿。
许若伶边说边去推她,说你好大的胆子,本就是赔罪,还敢放太子的鸽子云云。
沈归荑不得已,才去灶房做了茶花酥,用匣子提着去了东宫。
这一回没人拦她,直接便进了东宫,只是逛了一圈也没瞧见江宴行,这才有个小太监领着她往后院走。
东宫面积极大,沈归荑觉得自己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后院,那太监只是给沈归荑指了一下,便匆匆走了。
只是这后院实在在破烂灰败,瞧着像是个荒废多年未修葺的石土房,若不是沈归荑亲眼见到,她还真不知道东宫竟会有这么一个地方。
围墙矮了一截,还没有围门,江宴行就在那院子里,墙根不远处立了个圆靶子,他正挽着弓。
沈归荑方一绕过矮墙,走近院子,迎面便飞过来一根羽箭。
咻的一声,带着一股风动,从她脸侧划过。
沈归荑只瞧见那黑点极快,一瞬间便到了眼前,她双腿竟是如钉入了地面,半分都动不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声都连带着滞涩放大,宛如敲钟一般。
她吓的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匣子也咣当落地。
细微的风啸声从耳侧穿过,和她几乎要断停掉的意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羽箭顺着她的鬓侧擦过,不知落在了哪里,听不到任何动静。
直至听到了一声轻笑,沈归荑的思绪适才缓了过来。
江宴行的眸子带着未褪去的笑意,可仔细看,也不像是笑,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却是一分也不肯多,一分也没有少。
模棱两可,便有些意味深长。
他今日穿了一身绛色收身胡服,袖口紧缩,宽肩窄腰,眼眸半垂的,那懒散的模样,好似对什么都不甚上心。
沈归荑垂眸看,食匣子旁边落了一小撮长发。
江宴行放在手里的弓,整了整衣袖,这才似想起来似的,悠悠开口,“原来是三公主,孤还以是哪位不懂事的奴才闯了进来,惊扰到了公主,是孤的不是。”
可这语气,她分明听不出丝毫的歉意。
在她进来之前,江宴行是看得到她的,所以他方才那一箭,就是故意的。
沈归荑也没应,她弯腰蹲下将匣子扶起来,里头的茶花酥也有几个滚了出来,卷了一层土,她竟也是一个个拾到里头。
她一边捡,才一边笑着开口,“是我没有打声招呼便闯了进来,怎么能怪殿下呢。”
等她捡完之后,才拢了袖摆,重新提起匣子,望向江宴行,语气温软,“我今儿又给殿下做了茶花酥,趁着还热乎,殿下可要尝尝?”
“尝尝?”江宴行扫了一眼那匣子,略微敛了眉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薄唇轻启,“孤倒还不知,这洒了一地的东西还能吃。”
沈归荑莞尔,她看着江宴行,耐心解释,“殿下的确不只,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落在地上东西不过三息时间,捡起来还是可以吃的。”
三息?他扫了一眼,这糕点怕是在地上滚了有大半天了吧。
江宴行不动声色的挑了眉尾,只觉沈归荑这话有意思,他也存了心思要和她掰扯,唇角勾出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散漫,“孤瞧三公主方才愣神的时间,都不止三息,那这糕点,怕是也不止三息吧”
沈归荑丝毫不肯退让,“不过三息。”
少女语气笃定,神色也认真,只是那眼底掩了些极淡的怄气。
江宴行倒也不觉得奇怪,他慢吞吞的扫了眼身后,找个石凳坐下,后背抵着石桌,就那么斜着一靠,半带惬意,这才懒懒抬眸看向沈归荑。
“三公主怎么生气了。”没有丝毫疑问,是陈述句。
像是调侃,却又带了轻佻。
沈归荑被拆穿也不觉得尴尬,她柳眉轻轻一挑,语气都带了笑。
“怎么,殿下要哄我么?”
第12章 诱他(七) 对我好一点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输气势。
江宴行只觉得可笑,便笑意更深,只是不达眼底,倒成了一抹淡淡的讽。
他半靠着,姿态有些懒,语气也连带着随意了些,“孤作何要哄你?”
沈归荑就知他会装模作样,便直接挑明了说,“殿下分明看到了我,却还要拿箭吓唬,把我的头发划断,女子唯发不可断,殿下难道不知?”
江宴行眉尾一挑,漫不经心道:“孤说没看见。”
沈归荑想了不少种江宴行回答的可能,唯独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这么一噎,她哽了几秒,正要开口,便被江宴行打断。
“三公主来是同孤讲理么,”他极为敷衍,这几句话的功夫好像将他说累了,“孤没兴趣,也不同女人讲理。”
这算是挑明了不想认账,也不想和沈归荑再聊这个话题,沈归荑也识趣,摇了摇头道:“我是来给殿下送糕点的。”
江宴行视线从沈归荑身上划过,落在身侧的石桌上,虽没说话,沈归荑也知道他的意思。
她提着匣子走到石桌旁,打开盖子取出盘子,放在桌上,随后,沈归荑挨着江宴行,在另一侧石凳上坐下。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江宴行侧了身子,掀了眸,看了沈归荑一眼。
离得近,沈归荑也瞧得清楚,江宴行对于她坐下的行为并不疑惑,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眸子沉静,带着些视若无睹的散漫,“三公主还有事?”
沈归荑撩起袖子,半弯了腰,柳眉拧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可表情却截然相反,薄唇被她紧紧抿着,抿出一道坚韧的樱粉色,似乎将那呼之欲出的痛声隔绝在了里面。
“方才来时崴了脚,”刚说到这,她便猛地闭上了嘴,似乎意识到自己揉的是膝盖,这才连忙转口,“额...就,就也不知道,怎么就膝盖也疼了....”
她下意识的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见后者饶有兴致的看她,便忙不迭的敛下了眸子,揉着膝盖的动作也变成了抓,粉色的指尖因她的用力而变成了羊脂白。
“疼,对,可疼了。”
这拙劣的演技和伶牙俐齿,江宴行早已见惯不惊,沈归荑乐得装,他也乐得去消遣。
江宴行看了眼旁边的茶花酥,便捏了一块,极浅的淡绿色被他两根玉指捏着,也衬得那淡白都有了色泽,他正反瞧了两眼,又放回了盘沿。
模样比他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精致,短时间内绝学不会这样的手艺。
他开始好奇,沈归荑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沈归荑的举止绝对算不得盛宠,即便是在这宫中收敛了性子,也不会是这般模样。进退有度和顺杆子爬,在一个骄纵的公主身上是不该出现的形容。
所以,她绝非南齐的三公主。
江宴行的眼神太过直白,沈归荑头一回从他眸子里见到除了懒散和讥讽以外的表情,带着若有若无的探究,好似要将人窥透一般。
沈归荑被看的头皮发麻,心里莫名有一丝慌乱,她便硬着头皮迎上江宴行的视线,拧起了眉,好似被江宴行这表情挑衅了一般,气鼓鼓道:“怎么,殿下不信么,我堂堂一个公主,崴了腿自然是要娇贵一些的。”
“堂堂一个公主,”江宴行拖慢了语调跟着念了一句,随后才缓缓挑眉,“那公主可要孤给你叫太医看看你这娇贵的膝盖?”
听得出江宴行在讽她,沈归荑撇了撇嘴,不由得翻眼,“不必,歇歇就好了。”
说完,沈归荑又揉了揉膝盖,再装模作样的拧着眉,间或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
江宴行瞧着便勾了唇,也好整以暇的看了她片刻,似乎觉得看无聊了,他才继续问道:“三公主的烧,可好利索了?”
沈归荑不知道江宴行为何会突然问这个,虽疑惑,却还是老实答了,“好利索了。”
“那,”江宴行手肘抵压在石桌上,手臂自然向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三公主想家么?”
想家么?沈归荑稍愣,只一瞬,她便缓了过来,“自然是想家了,”她顿了顿,柳眉一挑,语气轻快,“不过,若是殿下对我好一点,我便不想了。”
这个回答不在意料之中,江宴行也是浑不在意的轻笑一声,“什么叫孤再对你好一点便不想了,”江宴行压低了声音,语气都幽沉许多,“难不成你母妃对你不好,竟丝毫不及孤的一点?”
沈归荑刚想开口,却猛地一僵,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江宴行方才说母妃?
他这是何意思,难不成他不知道沈如姬乃皇后所生么?还是说,这是他故意用这般说辞来试探她的?
可他怎么会突然这般试探她,江宴行从未去过南齐,连沈如姬的面的都见过,他如何窥得出破绽?
沈归荑宛如被人戳了脊骨,一下绷紧了身体,连带着神经和血液的存在都浅薄了些,满脑子就只剩“母妃”那两个字眼,以及急速转动着要如何回答江宴行的思绪。
“嗯?”江宴行挑了尾音,眸子也半眯着,似乎并不着急,更甚有种作壁上观的姿态。
被江宴行催促,沈归荑心知自己迟疑的久了,生怕再被江宴行捏着错处,便抬眸迎上江宴行的视线。
“母后待我是极好的。”她没有浪费口舌去解释,但偏偏母后那两个字咬的比其它的都重,好似是在提醒江宴行说错了一般。
江宴行倒也不含糊,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用恍然的语气道:“三公主乃皇后所出,是孤记错了。”
沈归荑跟着赔笑,“无妨,殿下记得我就成。”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江宴行便不再说话,他只是垂眸勾出一抹笑,这是这笑极浅,瞧不出任何情绪。
沈归荑的反应似乎是合乎常理,但又漏洞百出,她既然可以第一反应出是母妃而非母后,那后面的任何反应便都是有待考究了。
他又看了沈归荑一眼,似乎是没了兴致,便询问道:“三公主歇够了么?”
听得出这是再撵她走,沈归荑自然也是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省的江宴行再说什么不着边的话试探她,便点点头,“歇够了。”
说罢,不等江宴行反应,沈归荑便施施然起了身,提上了空匣子,“谢殿下款待,我先回去了。”
说着是客气话,可那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客气,半分礼数也没有遵守。
江宴行也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也不再看沈归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