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上的昏暗的遮挡突然消失,沈归荑微皱了皱眉,可下一秒那团阴影的又反了回去,微蹙的黛眉也跟着舒展了回去。
江宴行只觉得她那小表情的转换瞧着有趣,不免的想逗她,便又多试了几回。
沈归荑只觉得眼前那光一会儿跑一会儿回来的,倒像是玩儿一般,竟是将她给挑起了轻微的火气,便皱着眉头睁眼。
一睁眼便瞧见原本鸦青站着的位置换了人。
江宴行穿了一身月白锦缎,只是那白也不够纯粹,衣领和袖边都镀了层金线花纹,他垂着眸子瞧他,眉宇平淡。
可那抹平淡在她睁开眼后才融了些,多了一些兴致。
沈归荑微微一愣,便撑着摇椅扶手起身,又招呼鸦青过来搬凳子。
鸦青早就在旁边候着等沈归荑喊她,闻言便赶紧把绣凳搬了过去。
江宴行坐下后,才把手中的团扇递给她,淡淡问道:“在晒太阳?”
沈归荑接过团扇,举着挡在额前,这才点了点头,乖乖答道:“晒太阳身体好。”
这话说的江宴行扬眉反哦了一声,唇角勾出一抹淡笑:“知道晒太阳身体好,倒也不见你之前有晒过。”
闻言,沈归荑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怨,语气也有些不满,“之前频频发烧,我也没仔细留意,如今听陈太医亲自说了我体弱,我自然要好好爱惜自己。”
这话说的江宴行只觉得是歪理,便嗤了一声,毫不留情道:“之前频频发烧就该留意了,也全不见你当回事儿,陈太医开口你就听,恐怕你听的不单单只是体弱吧。”
沈归荑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在江宴行面前就无所遁形,她本想一口否决,却又想到江宴行昨日说的不喜欢猜人心思。
她便微微一顿,硬着头皮迎上江宴行的视线,“那怎么了,他说的就是让听的,只许你听便不许我听了?”
江宴行见势便敛眸低笑,而后抬眸看她,“自然是许的。”
见势,沈归荑才瞥了撇嘴,收回视线,小幅度的翻了个白眼,顿了顿又低声开口,“我若是身子一直弱,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沈归荑语气听着像是委屈,也像是赌气,江宴行闻言便多看了她两眼。
这才点头,“说的也是。”
随后又顿了顿,似笑非笑的问道:“不过,你说的,是哪个要?”
第31章 藏雀(四) 回来也不迟
沈归荑闻言一愣, 颊上迅速飞上红晕,就连耳朵都隐隐发着烫。
她压根没想到江宴行会说出这样的话,亦或者是, 江宴行这样的人也会说出这种话。
那团扇柄端被她捏的紧了紧,然后直接朝江宴行扔了过去,她用力抿唇,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羞赧, 没好气道:“你说什么呢!”
她说的像是生气, 但说出来了倒有些底气不足。
团扇被她扔到江宴行身上后, 阳光有些刺眼, 她便支着手在眉前, 略作遮挡。
江宴行没躲,自然也躲不开, 便拿过团扇, 捏在手中左右转着把玩, 看着沈归荑尴尬又羞赧的表情只觉得有趣。
却又知道眼前的少女不能逗的太狠,便垂眸笑了笑, 岔开了话,“可好多了?”
说罢又对她伸手,“过来。”
沈归荑知道江宴行问的是她发烧可好多了, 也知他是想让她坐过去,可前头被他闹的心里别扭,便不愿意动,只又往后靠了靠身子, 摇头道:“没好呢,动不了。”
江宴行岂会看不出沈归荑装模作样,便收回手来, 由着她的话说下去,“如何才能好?”
这语气听着倒像是哄她来着。
沈归荑听了顿了顿,还仔仔细细的想了片刻,才道:“晒太阳的时候有风才能好。”
闻言,江宴行便会意,举着团扇给沈归荑扇风,问道:“还有呢?”
沈归荑便又说,“还要哄着才能好。”
默了默,江宴行才似笑非笑的问了句,“若是哄了却还不好呢?”
这话说得沈归荑微顿,然后抬眸去看江宴行,他眸子平淡,正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扇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眸色微闪,觉得从这句话中嗅到了一丝不耐烦的味道。
沈归荑便连忙开口,“怎么会呢,”说罢,她把手伸给江宴行,“我这不是好了吗!”
见势,江宴行这才笑了,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去接沈归荑伸过来的手腕。轻轻一拽,便将她拽到跟前,抱坐在了他腿上。
打江宴行进了院子,鸦青便极为识趣的吩咐把门关上了,避免闲杂人等路过时看到了不该看的。
江宴行不过只坐了一会儿,外头便有人敲门,说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补品,还问沈归荑身子可还有恙。
沈归荑听了第一反应便是连忙从江宴行身上下来,下来后似乎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大,便垂眸去瞧江宴行,可她又不敢直接瞧,只能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去瞟。
江宴行也没想过她会这般直接起身,知道她在偷偷瞄他,语气也冷了些,“抬头。”
见沈归荑乖乖抬眸,他便问道:“怕什么?”
沈归荑也不知道在怕什么,被江宴行问了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能抿唇去看江宴行。
那边鸦青没有让人进来,只是将门开了一个缝儿,自己出去了。
江宴行也顺势瞧了一眼,看到了那门被关的严实,这才重新看向沈归荑,看她眉头微蹙,薄唇抿着,模样有些委屈。
他知道沈归荑会装,可这时候也辨别不出她是装的,还是真委屈,他便多看了她两眼,终究还是起了身,停在她跟前。
沈归荑鬓边的流苏挂在发丝上,他便抬手勾了出来,让它垂在耳鬓,淡淡道:“我既答应了你,便能护你无虞,日后若是真教人知道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江宴行见沈归荑半垂着眸子,便抬手捏起了沈归荑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望定她的眸子,继续道:“日后见了谁也不必害怕,知道了么?”
沈归荑点了点头,小声的说了个知道了。
见她乖顺的应下,江宴行才松开沈归荑,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乖。”
-
许是那晚江宴行将沈归荑闷得,又或者是沈归荑晒了太阳的缘故,第二日身子变好多了,早上一早同许若伶给皇后请了安,回来时许若伶就笑着调侃。
“你这姑娘争气,身子也争气,既然好了就不用我装病拖延形成了。”
争气这词用的倒像是她生了个大胖小子似得。
沈归荑被她说的有些尴尬,抬眸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并未有人,才嗔了她一眼,“伶姐姐你说什么呢。”
许若伶说的声音不大,还特地压低了不少,见沈归荑嗔她,也迎上视线但笑不语。
今日本是围猎最后一天,也不知是永硕帝躺了那么多年憋坏了还是怎的,一听有人提议说比一场夜间围猎,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故此今日猎场并未有人,各自都等着夜间的一场比试。
皇后住的院子与永硕帝挨着,却与太子行宫隔得有些远。
回来时路过一处小靶场,便瞧见一人骑着一头毛驴,前头吊着一根胡萝卜。
毛驴左右来回跑着,那人便抽出身后的箭去射靶心。
待许若伶和沈归荑走到跟前后,那人才似刚瞧见,从毛驴上跳下来,将胡萝卜塞到毛驴嘴里,对着许若伶作揖,“伶妃娘娘。”
许若伶瞧着那毛驴只觉得好笑,便问道:“秦小侯爷练习剑术怎的不骑马,倒开始骑驴了?”
这人正是沈归荑前些日子选的画像,秦小侯爷,秦宣。
闻言,秦宣便敛眸看了一眼那毛驴,然后捋了捋毛驴的头:“娘娘有所不知道,那马厩的马,性烈难驯,跑起来我怕拉不住它,便骑了毛驴练习。”
沈归荑听了也去看那毛驴,优哉游哉的嚼着胡萝卜,与马相比,也确实...相形见绌。
她不由得便笑了一声。
她这般一笑,秦宣才去看她,然后问道:“这位是?”
许若伶晓得沈归荑也不再打别的心思了,便也懒得再出口仔细介绍,只说是别家的姑娘,便直接岔开了话题。
她晓得秦宣骑射向来要出挑一些,以往的春蒐全然不见他这般勤奋,也能猎得不少东西,领不少赏赐,便有些好奇,笑着问道:“前两日也不见小侯爷练习,怎的今日这般刻苦了?”
秦宣听了也跟着笑,“娘娘有所不知,这次夜间狩猎,太子殿下也参与其内。”
说罢,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我自小便以骑射为傲,偏偏又从来没胜过太子殿下,如今他许久不曾参与,我便想多练练,好赢他一回。”
不光是沈归荑,许若伶也听到了那句太子殿下也参与其内,不由得有些疑惑,之前便是皇帝好好地,江宴行也不常参与狩猎,懒散的要死。
如今永硕帝身子刚好起来,便有人提议夜间围猎,江宴行又刚好参与,这倒是有些蹊跷。
要说秦宣不知道,可她却知道。皇帝这病,若不是江宴行想留着他折磨,否则他这身子骨,早就入了土。
她状似不经意问道:“那四皇子呢,可是也参与了?”
秦宣点了点头,“四皇子也参与了。”
“何时开始?”许若伶又问。
“丑时二刻便开始,到寅时三刻结束。”
问了清楚后,许若伶便又和秦宣继续聊了两句,这才同沈归荑回去。
沈归荑虽说不太懂许若伶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却也能看出他对江宴行参与此事狩猎的态度,好像有一些担忧,但更多是疑惑。
沈归荑便问她怎么了。
许若伶想了又想,眉头蹙了又蹙,半晌,才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无事,许是我想多了。”
见许若伶这么开口了,沈归荑也不再多问。
只是许若伶嘴上说着多想,却到底是影响了沈归荑,她心里揣着事,晚上江宴行来找她的时候,便多缠了他一会儿。
江宴行见她这般拉着他撒娇,平日里也不曾见她这般扭捏,便有些好奇,问她,“怎么了?”
沈归荑抬眸看他,“你今晚要去狩猎么?”
闻言,江宴行便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和伶姐姐给皇后娘娘请安,路上遇到秦小侯爷,他说的。”沈归荑解释。
“嗯。”江宴行点头应下,随后又问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归荑拽了他的衣袖,眸色有些认真,似乎又有些迟疑,顿了又顿,薄唇抿了又抿,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问道:“你能带上我么?”
江宴行闻言一愣,淡笑出声,可瞧她神色认真的模样,便委婉的拒绝:“好像不能。”
沈归荑听了当即便泄了气,她也知道江宴行不可能带上她,可许若伶那副担忧的模样宛如一根刺般不停地戳着她的神经,让她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见沈归荑掩下眸子,江宴行便抬手拂上沈归荑的脸,轻轻指腹在她颊边轻轻摩挲,语气平淡,“你担心我?”
沈归荑没停顿,迎上他的眸子,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似乎是不死心一般,又问,“那你能不能不去?”
顿了顿,她抿了抿唇,“我身子好多了,我今晚...想和你睡觉。”
见势,江宴行才勾唇,他垂眸看了沈归荑片刻,才略微低头凑过去,薄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印,而后撤开。
“不急,回来也可以。”江宴行轻笑。
沈归荑其实也知道自己恐怕说不动他,可又不敢一个劲儿缠着他,怕他没了耐心,便识趣的不再开口。
待江宴行走后,沈归荑躺下许久也没睡着。
沈归荑一直都知道许若伶是个稳妥的人,也从未在许若伶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也不怪她这般担心江宴行。其次又是,若是江宴行真出了什么事的话,那谁来护她?
一直这般想到夜深,她思绪极近混沌进入沉睡时,她被摇醒了。
她睁眼,天色早已大亮。
鸦青面色惊慌,发丝被风吹乱,似是匆匆赶过来,语气都隐隐带了哭腔。
“公主,太子殿下围猎时后背中了一箭,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第32章 藏雀(五) 你你亲一下
一听说太子遇刺, 永硕帝立刻将猎场封锁,调动所有侍卫彻查,将整个南北山头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宴行的伤在背后, 羽箭之深足有两尺,还染了毒。
太医走后,太子行宫便将大门紧闭,无论是谁一律不见。
皇后一直担忧着江宴行的安危, 乍一听说那箭上染了剧毒, 身子不由得一晃, 花缇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才稳住了皇后的身子。
瞧着皇后眸色极为担忧, 便开口安慰道,“娘娘莫要太过担心, 太子殿下他——”话还没说完, 便被皇后抬手制止。
她打断花缇, “更衣,随本宫出去一趟。”
于是她连早膳都还没用, 便急匆匆去了永硕帝的宫中。
也正是她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待见到永硕帝正靠在软椅上,旁边陈莺瑶还亲自喂他用膳时, 那因为江宴行遇刺的怒火终究是再也难以压下,当场便沉了脸色。
陈莺瑶没想到皇后会突然过来,也从见过皇后这般阴沉的模样,当即收了筷子, 对着她规规矩矩福下一礼。
皇后也没瞧她,更没理她。只是看着那原本还惬意盈盈靠在软椅上,在看到她时, 面色逐渐归于冷淡,却还是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的皇帝后,便寒声冷笑。
“陛下倒是会享福,让姝贵人一口一口的喂。缠绵病榻时也不见这般做作,怎么如今好了倒更像是四肢不勤,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说的难听又刺耳,永硕帝在她开口说第一句时便沉了脸色,直到最后面如黑炭。
陈莺瑶对皇后的印象只停在了端仪典雅温厚少言上面了,从未见过她这般讽人的时候,尤其讽的人还是东越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