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行垂了眸,默了半晌,倏的笑了,只是那笑声带着淡淡的讥讽,“为何?”
“为何?”沈归荑跟着念了一遍,却是猛地逼近江宴行,几乎要和他的身子贴在一起,她扬起头,这才笑着轻声道:“殿下以为是何呢?”
她声若蚊蝇,咬字也轻,软了嗓音时,颇有些微弱的暧昧。
少女和他的距离贴的极近,江宴行甚至能闻到她靠近时伴随而来的淡香,他面色因沈归荑的逼近而冷了下来。
从容的后退了两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三公主请自重。”他淡道。
闻言,沈归荑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她有些不悦道,“合着在殿下眼里,我这么做就是自轻了?”
她顿了顿,又抬脚逼近了江宴行,在他一步之外的距离停下,“殿下有什么好躲的,我行的正坐得端,既没同殿下私相授受,又没和殿下暗通款曲珠胎暗结,殿下拿什么和我谈什么自轻呢?”
“还是说,殿下说我不自重,是想同我私相授受?”
沈归荑说一句话,江宴行眉头便蹙一分,待她说完后,江宴行越觉得,他就该直接走。
江宴行身居高位,多得是阿谀奉承,旁人挤破了头的想要博他垂怜,或献艺,或偶遇,用尽了浑身解数。他见过万般种法子,却从未见过如沈归荑这般趋近于撒泼打滚的做派。
再观沈归荑,虽这般行事,可那眸子偏生好似泛着光一般,又有些近乎于纯粹的干净,带着希冀和渴望。
他晓得这人惯会装,便也由着她装。
这才敛了眸,那模样有些懒怠,嘴角微微扯起一个笑也不笑的浅淡弧度,他道:“三公主的坐的端便是在宴上盯着孤一直看,行得正便是在这宫中堵着孤恨不得贴在孤身上?”
沈归荑听了纠正,“殿下若不看我,又岂能知道我在看殿下,殿下认为是我盯着你看,那我如何不能认为是殿下盯着我看呢。”
“况且,我堵着殿下只是想答谢,”说着,她又抬手绕过江宴行,去拽他背在身后的袖子,“便是像今早这样去拽殿下,我也不曾要贴在殿下身上啊。”
江宴行这回没有拂开沈归荑,而是由着她拽着,视线从她手上又落在脸上,面不改色道:“既然三公主行的正坐得端,又作何要换成宫婢的衣裳?”
说罢,他也逼近了沈归荑,眸子随之一暗,“公主难道不知,大庭广众之下孤杀不了皇帝的妃子,孤还杀不得一个奴才么?”
他附在沈归荑耳边,语气咬的极轻,气息洒在她耳侧,温热又缱绻,可偏偏沈归荑听的头皮一麻,她猛地后退了几步,踉跄着稳脚。
这模样才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宴行立刻浮上嘲弄的神态,勾起唇角,眸子晦暗,轻嗤了一声,“怕什么,孤逗你玩儿呢。”
说罢,他拂了拂沈归荑拽过的袖摆,似乎觉得人逗完了也没了趣儿,便连个眼神都吝啬,大步绕过沈归荑走了。
沈归荑顺势转过身去看江宴行,眸子有些发愣,她不觉得是在逗她玩,相反,江宴行这是在警告她。
可她没别的办法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她在南齐好歹性命无忧,一部分的原因是公主这个身份,可在东越,她就是人人都瞧不起的和亲公主,也没人在乎她的性命。
她今儿一早便得罪了两位娘娘,其实婧贵妃那话她本是可以忍的,可一旦给她冠上□□后宫的帽子,对方又是太子,这么多人看着,那便是砍头的大罪。
她不忍着,却是接连得罪了婧贵妃和皇后,这宫里走也走不了,逃了也未必能活下去,目前唯一的办法,便只有抱上江宴行这颗大树。
恐怕也只有江宴行,才能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思及此,沈归荑抽离思绪,捋顺鬓边的碎发,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缓了一些,这才动身回了繁灵宫。
宫里不见几个宫娥,沈归荑放了心。她也不敢耽搁,提着裙子小跑去了偏殿换衣裳,鸦青见了连忙上前伺候,待她换好了衣裳,这才动身去正殿请安。
许若伶正窝在贵妃椅上,右手端着琉璃碗,一手拿着勺子,正往嘴里送着什么,她一瞧见来人,连忙放下琉璃碗朝着沈归荑招手。
“妹妹过来坐,”沈归荑坐的近了,才瞧见那碗里竟是满满的果酿冰沙,撒着些碎山楂和芝麻,瞧着甚至美观。
许若伶见沈归荑看了那冰沙一眼,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你不知道,我惯是怕热就爱吃这个,我原是想着也给你做一份,可念着你身子刚好,吃不得冰,不给你可又怕你多想,思来想去,便自个儿偷偷吃了。”
她知道许若伶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刚退了烧,许若伶便给她送冰吃,怕被她说心肠歹毒,可这般大喇喇的吃冰不给她,又怕她觉得不待见她,所以才偷偷藏起来吃。
沈归荑微微一愣,有些吃惊。
许若伶见她愣住,便连忙笑道,“你若想吃,我只给你一口,多的没有。”说着便挖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沈归荑这才缓过来,垂眸盯着眼前的勺子,碎冰有些化了,上面被山楂匀了色,看着酸甜可口,她看见许若伶望着她笑,便鬼使神差的张了嘴。
味蕾散开的是果酱的酸甜,混着玫瑰的淡香。
“好吃吗?”许若伶问。
沈归荑抿掉唇上的冰渍,开口,“好吃。”
许若伶笑出了声,挖着勺子也吃下去,吃完才道,“这可是我亲自调制的,吃过的姐妹都喜欢,不过可没第二口了,你这身子不爽利,不能多吃,等夏天姐姐我再给你调。”
沈归荑便笑着回应,一副乖顺的模样。
两人就这般聊了两句,也到了歇息的时候,许若伶催着她回宫,说明日还要给皇后娘娘请安,沈归荑这才动身回去。
彼时鸦青正在收拾东西,她拆了从南齐带来的包裹,看着那四双棉鞋正发着愁,就见沈归荑进了屋,她连忙问道,“公主,这四双棉鞋,要放哪里?”
沈归荑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便在铜镜前坐下,“扔了。”
鸦青以为她没听清,便重复了一便,“扔了?”
“嗯,扔了吧。”
“公主,这鞋子不是你说要逃跑穿的么?”
沈归荑正在卸簪,闻言却是手一顿,转头看了鸦青一眼,她硬是看了三四秒,才开口,“你以为我要跑?”
“啊?不是公主说的要跑吗?”
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沈归荑先笑了,“这你都信么?”
“不是公主说急用么......还让方嬷嬷连夜赶了四双棉鞋。”鸦青茫然。
沈归荑解释道:“方嬷嬷被我养着,还要告我的状,哪里有这般好事呢?她偷偷祝我逃走,又不告诉皇后,依皇后这性子岂能饶了她。”
“那方嬷嬷如果告诉了皇后呢?”
“那便更好,我若是逃走,慌得是他们,本来和亲就是为了避免两国战争,我中途逃走,丢的可不只是南齐的脸,保不齐江宴行恼了继续发兵,南齐再送出一个公主,年龄够的可就只有沈如姬一个了。”
其实沈归荑能做的只有这些,也只能做到这些,横竖不过让他们慌乱一阵,再不济派个人跟着,待她入了东越宫中,便不了了之。
她拔下簪子,鸦青那边还在夸她,夸完又自言自语的骂了几句,见她没理,这才从罗汉床上下来,又见她早已解下了头发,便歇了嘴,才扶着她上了塌。
刚挨着枕,沈归荑便没了睡意,她心思向来都重些,防备心又强,可她想不明白许若伶。
直到终于发了困,沈归荑这才不再去想,翻了个身便睡了。
第二日她是被鸦青硬是叫醒的,说是伶妃娘娘早就起了,就等着她一起去请安。
沈归荑这是头一回发了难,她在南齐的日子,可比这早起好过,睡上一天一夜也没人管。
她眯着眼由着鸦青将她拽起,挽髻穿衣,净面漱口,一切收拾好了,这才出门,同许若伶前往凤栖宫。
凤栖宫早已来了不少人了,除了正堂的凤椅,只剩下了几个空着的位置,沈归荑仍旧是挑了最后的椅子坐下。
折婧来的要早一些,她心里还记得昨日在沈归荑那里吃瘪的事,瞧见了她便不满想要刺几句,“呦,这公主妹妹脸色这么差,瞧着是没睡好吧?”
说罢她也不等沈归荑张口,卷着帕子抵在唇边笑道,“难不成是怕不会跳舞丢人,连夜去学跳舞了吧?”
话落,便有几个妃嫔跟着折婧也笑。
沈归荑抿唇,寻思反正也得罪过了,她也不怕再得罪一遭,便回了句:“我小时候只顾着玩,父皇又不忍心见我吃苦,练舞的最佳时候早就过了,又岂会再练呢?即便是练了,也达不到娘娘从小苦练的标准。”
折婧面色一沉,这是拐着弯的拿身份骂她啊,只是她也不恼,翘起了指甲轻轻拂道:“可不是么,女人呀,总得有个傍身的东西。”
说着她看向旁侧,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光有张嘴,啧,那可不行。”
沈归荑刚想再说,打外头便传来一声笑,就见皇后由宫婢扶着进了屋子,她在室内粗略的扫了一眼,视线落在了折婧身上。
皇后一边走,一边笑道:“婧妹妹,你这张嘴也该歇歇了,你这岁数啊,”
她瞧了眼沈归荑,又继续道:“当沈妹妹的娘都绰绰有余了,你难为一个丫头作甚?”
第8章 诱他(三) 太子心太狠
东越如今仅有两位皇子,一位是四皇子江怀拓,乃贵妃折婧所出,喜游山玩水香袖簪枝,一年都见不上几面。另一位则是六皇子江宴行,便是如今的太子,养在皇后名下。
其余的一二三五七,几位皇子命运多舛,早在六年前不是死了便是疯了,恰逢皇帝又一病不起,留下江宴行这一根独苗执掌朝政。
江怀拓弱冠有二,比沈归荑大了七八岁,皇后这话也没错。
折婧向来不喜别人拿她的年龄说事,当然这宫里除了皇后,也没人敢这么说她,当即黑了脸,即便是对着皇后,这态度也说不上尊敬。
“有道说长姐如母,姐姐这话也确实在理,只是...我不过是瞧妹妹可怜,让她多学点东西罢了,要是说为难,这话可就太生分了,莫说当姐姐的,当娘的也不会——”
“行了,”皇后不耐烦的打断了折婧,说话时已经落了座,她手里卷着帕子,对旁边的宫娥招手,宫娥见势连忙附来。
“本宫瞧婧贵妃脑子这几日不太清楚,本宫那新到的核桃还没吃,你赶紧去磨个三五日的量送到折樱宫。”
吩咐完之后,她又看向折婧,表情极为严肃,语气也带了些苦口婆心,“妹妹,这补脑子是个大事,姐姐这核桃多得是,不够了你尽管开口。”
折婧瞪大了眸正要开口,皇后便抢先一步打断她,“本宫看今儿这安也请了,各自都回宫去吧,婧妹妹明儿就别来了,什么时候这核桃吃完了,什么时候再来。”
一句话将折婧堵的死死的,许若伶瞧她吃瘪的模样只觉爽快,噗嗤一声就笑了,见折婧瞥了眸子瞪她,她连忙垂眉装,模作样的对着皇后福礼,“谢娘娘,臣妾这厢便告退了。”
她开了口,其余的妃嫔也纷纷效仿,折婧气的脸色发青,连个礼都懒得应付,甩着袖子便走了。
待众人都散了去,沈归荑也要走,却被皇后率先叫住了,皇后将她唤到前边坐,沈归荑愣了愣,许若伶连忙给她使眼色,急的恨不得将她推过去。
沈归荑这才点了头应了声,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最前方的软椅上。
彼时屋里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下了皇后和沈归荑。
沈归荑垂眸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鬓边垂下的丝珠擦过耳侧轻晃,鼻尖秀挺,睫如鸦羽,带着卷翘的弧度。
皇后不由的多瞧了她两眼,半晌才笑着开口,“可曾见过陛下了?”
“回娘娘,还不曾见过陛下。”沈归荑依旧垂着眸子,说话时未曾动过丝毫。
皇后瞧她拘谨的模样,便安抚道,“别紧张,抬起头来说话,就当这是你自个儿家。”
说着皇后也觉得这话有些唐突,自己倒先笑了,又解释了句,“你就当本宫是你伶姐姐,莫要拘谨。”
沈归荑也听话的抬了眸子,对着皇后笑了笑,小声的说了句谢娘娘。
皇后便继续问,“那你想见见陛下吗?”
闻言,沈归荑顿了一秒,敛下眸子,这才开口顺从道:“应该的。”
皇后只是瞧了她一眼,便知沈归荑是何意思,她想了想,又笑道:“不想见那便不见了,没关系,他身体不好,你去见他,他恐怕也见不了你。”
顿了顿,她问道,“可用了早膳?”
沈归荑摇头,皇后道:“那正好,本宫叫人备了膳,留下来一起吧。”说着便吩咐人去布膳。
用膳的地方不在正堂,而是在偏殿,沈归荑和皇后过去的时候膳食已经摆上了,清淡的几个菜,还有几盘糕点。
只是这绣凳放了三个,碗筷也备了三副。
虽是疑惑,沈归荑却也不敢问,待皇后坐下,她也便挨着她落座,随后有人试菜,试罢两人才动筷。
皇后先是给沈归荑夹了几筷子,拢着袖子还没说话,听得门外响起几声“太子殿下”,打门外便进来一个身影。
江宴行身着玄色金蟒朝服,玉带加身,抬脚刚迈入门槛,瞧见屋里的人后,便是一顿,随即开口,“不巧。”
他道:“早知母后这有外人,我便回自己宫里了。”
凤栖宫这位置落的好,之前江宴行下了朝,能顺道路过蹭顿早膳,一来二去,他下朝后便干脆直接留在凤栖宫用膳了。
只是这凤栖宫叫泰业阁,是已故的先帝特为藏书而建,大小仅次于上朝的朝阳殿,是后来皇帝为方便下朝直接去皇后宫中,便让皇后搬入这阁中,遂改名凤栖宫。
皇后听了便拿眼神斜江宴行,又对着他招手,“不巧什么不巧,碗筷都给你摆上了,今儿我还特地叫人给你做了爱吃的茶花酥。”
江宴行未动,只是看着皇后道,“不必,母后好好用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