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柳缇哭的满脸的泪,早已看不清视线,她攥着袖子使劲儿将眼泪抹去,重重的看了周元嘉一眼,似乎没看到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转过身来。
对着江宴行跪下,而后撑着地面开始磕头,那额头抵在地上极为响亮。
她跑过来之前便已听说了,说那刺杀朝廷命官一事是他父亲安排的,如今被太子殿下抓了个正着,人已被扣押下,即刻便要压入牢中。
她几乎是第一反应,便直接急匆匆跑过来,连发髻都懒得处理,任由花钿跑落在地上。
周柳缇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太子殿下,您放过我爹吧,我爹绝对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我爹待苏公子为上宾,这些日子从不敢有丝毫怠慢,他绝对不会刺杀苏公子的。”
江宴行垂眸,看着她跪在周元嘉身前的姑娘,长发披散,地上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两小团暗色,她不停的磕头,说出的话含着泪,便有些听不太清。
“缇儿!”周元嘉沉下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意。
可周柳缇却分毫不理,自顾自的叩首,那五指抵在地面上,指尖苍白足以看出其用力。
敛了眸子,江宴行不愿再看,他微微撇过身去,躲开周柳缇的叩首。
余光下那双靴子动了动,理她远了些,周柳缇心里一急,语气便也跟着急了起来。
她撑着地面支起了身子,看着江宴行的背影,只觉得求情行不通,便咬了咬牙,“慢着!”
周柳缇语气加重,“此事是不是我爹做的还另说,可遇冤屈却分毫不查,盖棺定论,宁可错杀好人,这便是东越的律令,这便是堂堂储君的断事?!”
“若如此,那便不是我周家不幸、隋州不幸。而是东越百姓的不幸!天下百姓的不幸!”
这话说的江宴行只觉得幼稚可笑,他勾了勾唇,却并未停下动作。
倒是身边的遇琮听不下去了,转过身来,看着周柳缇冷笑一声,“周姑娘,省省吧,前些日子趁夜来求我们殿下救人时,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那这又与我爹有分毫干系?!”周柳缇怒道。
“没关系?”遇琮笑了,“周小姐,你亲口说的,可句句都是你爹的把柄,句句——”
话还没说完,遇琮便被江宴行一道暗含警告的声音打断,他回头冷冷的瞥了遇琮一眼,示意他闭嘴。
可偏偏就是江宴行这暗含警告的眼神,把周柳缇紧绷的神经击溃。
她脑子有些浑噩,整个人宛如泄了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是她......害了爹么?
第75章 追妻(二三) 二更二更二……
周柳缇只觉得浑身发寒, 使不上力气。
遇知的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句句都是你爹的把柄。
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捏起拳头重重地锤着自己的太阳穴,传来的刺痛感让她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可她却没有丝毫停下, 不停的锤着自己的太阳穴。
那因为失神而停下的哭声也因此呜咽了起来,她咬紧下唇,想要抑制住那唇缝里溢出的破碎的哭声,可那抑制下的哭声非但没有减弱, 反而愈有加大的趋势。
她单手撑在地上, 另一只手拼命的锤着太阳穴, 也不知她是想把记忆唤醒, 还是想要忘却。眼里溢出的泪水宛如决堤分毫不停。
泪水淹没鼻息, 让她有些呼吸困难。那泪水有的流进了嘴里,有的顺着脸颊滚落在地上。
直到身后的人拉住了她的不停的往太阳穴上锤着的右手, 她才似是惊醒一般, 猛地转身扑到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她呜咽的哭着, “呜呜呜爹,对不起, 对不起,女儿不是故意的,女儿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爹....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那天去求他们,只是想让他们把画浅放出来而已,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爹,女儿不孝,我没想过会这么害了你, 呜呜呜女儿不孝。”
周元嘉将周柳缇搂在怀里,怀里的姑娘哭的浑身发抖,声音都有些嘶哑,他抬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好似安抚一般。
拍完,他又将手放在少女的后脑上,为她捋顺散乱的发丝,而后将鬓发别在了耳边,轻抚着小姑娘的后脑,“爹怎么会怪你呢,你可是爹唯一的女儿啊。”
闻言,周柳缇哭的更凶了,她环着周元嘉的腰,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呜他们只说过几日就将画浅救出来,但是我不知道是这种方式呜呜呜,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去求他们的。”
周元嘉面色平静,只是轻轻的拍着周柳缇的后脑,“我不是将你禁足了么?你又如何去找他们的?”
这会儿周柳缇哪里还敢瞒着周元嘉,他问什么她便什么都说了,她抽抽噎噎道:“我院子呜呜呜、我院子有个狗洞,我就是这般跑出去的。”
“你啊,真是打小儿便不让爹省心,”周元嘉叹了一声,“所以,你这些日子,也都是这般去的花楼么?爹不是告诉过你,要嫁人了,莫要再同那女子来往,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周柳缇将脸埋在周元嘉怀里,哭着摇头,“爹,我做不到呜呜呜,我喜欢她,我真的做不到....”
小姑娘的哭声因着蒙在他的衣襟上,便显得有些含糊不清,周元嘉长舒了口气,耐着性子劝她,“爹若是死了,你便答应爹,好好嫁人,万不可同那女子往来,知道么?”
一说死,周柳缇便激动了起来,她哭声陡然拔高,“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不会死的!爹!你不会死的!”
“我去求太子殿下,他一定是冤枉你的呜呜呜,你不会死的爹......我去求求太子殿下呜呜呜。”
周柳缇在他怀里挣扎,周元嘉却是紧紧搂着他,抬眸望月,失笑。
不会死?江宴行此番来,他便知道,面对这位年轻的太子,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他万万想不到,将他退至深渊的,正是他亲生女儿。
乌云遮住了弯月,他眸色也随之黯淡了下来,“缇儿,答应爹,好好嫁人,不要同那女子来往了,好好活着。”
“不....爹,我不嫁人呜呜,我喜欢画浅....女儿不愿嫁人...女儿要和爹和画浅在一起呜呜呜...”
果然吗,她还是望不掉这个女人啊。
周元嘉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他看着那已被乌云完全遮住的弯月,一股颓然朝他袭来,他缓缓闭上了眸子。
轻轻抚着周柳缇后脑的手逐渐下滑,最后停在了小姑娘纤细的脖颈上,手指用力锁紧,再锁紧。
小姑娘开始挣扎,身子发颤,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痛苦声音。
周元嘉紧紧锁着她的腰身,使她丝毫动弹不得,手上还在继续用力,收紧。
一阵剧烈挣扎过后,小姑娘窝在周元嘉的怀里,终于乖顺安静了下来。
他抬手,继续抚在周柳缇的后脑,五指没入秀发指尖,轻轻的捋着,他面色平静,语气也平静,“睡吧,睡吧,乖女儿。”
乌云散去,月光落在两人身上,将周元嘉耳鬓的银发照的宛如霜雪。
他怀中窝着的小姑娘秀发如泼墨一般散开,浅绯色的衣衫似晕染了青丝,像是浓稠晦暗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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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荑不知道,这一晚,竟会连续死了两个人。
上一秒那周柳缇还活蹦乱跳着,下一秒便直接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扶着桌沿,浑身有些发抖,尤其是她听说,周柳缇乃周元嘉亲手掐死的,便不由的从脚底发寒,冷的几乎让她失去知觉。
周柳缇死后,周元嘉便拔出身侧侍卫的长刀自刎,鲜血留了一地。
江宴行自然也没想到会有这般结果,他只是失神片刻,却又极快的缓了过来,吩咐遇知操办周元嘉和周柳缇的丧事。
江怀拓见沈归荑一直不在状态,心知她被周柳缇和周元嘉的事影响了,见江宴行又是要忙,便提议同沈归荑出门帮她疏导心情。
“你莫要伤心了,那周小姐若是没苏若存救她,怕是也要死的。她私自跑出节度使府,周元嘉不知情,那些刺客伤到她,也同我们无关。”
“况且,关于折松仁的事,也并非我们逼诱,也是周柳缇自己主动说的。你也知道,昨日遇知要说时,六弟也拦着他。要怪......就怪周元嘉将他这位女儿保护的太好了。”
这些道理沈归荑其实都知道,只是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般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的冲击,这让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华嬷嬷。
沈归荑点了点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江怀拓看着她这模样,心知是说不通她,便叹了口气笑道,“你也莫要这般愁眉苦脸的,不日便是六弟生辰了,不知他是要在隋州过还是回京。”
“回京?”沈归荑有些惊讶,思绪这才抽离了些许,她和江宴行刚来隋州便要回京么?
“嗯,”江怀拓点头,“六弟来隋州本就是解决周元嘉一事,如今周元嘉死了,操办完丧事后,你们约莫就要回京了。”
沈归荑小声的“哦”了一声,以示回应,而后她顿了顿,又问,“那四皇子可知殿下何时生辰?”
这声殿下喊得江怀拓有些好奇,没回答她,却是扬了扬眉问道:“殿下?你私下都是这般喊他的?”
“对,对啊.....”沈归荑被江怀拓说的有些懵,不解的看向他。
见势,江怀拓这才调侃着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私下喊他夫君呢。”
“......”沈归荑被这江怀拓这话噎的不知如何去接,偏生又被这一声夫君给搞得脸色骤然泛红,几乎可与那熟透了虾子作比较。
她与江怀拓不算熟悉,便只好垂着眸子保持沉默。
江怀拓瞧沈归荑的模样似是因为不好意思而垂下了额头,便嘶了一声,挑起沈归荑方才问的话茬接道:“六弟芒种后第二日过生辰,现在算算,约莫还剩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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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过是在外头说了两句,便又回来了,也正是江怀拓同沈归荑谈的这几句话,终于是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只想着江宴行生辰那天,她要送些什么。
这般一想,竟是想了一天,江宴行亦是忙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沈归荑方下了榻,便听见外头遇知匆匆跑过来,叩了叩房门,待江宴行应他,才敢开口,“殿下,一个年轻的女子今儿一早便搬了个杌凳,抱着把古琴,在节度使府外对面的街上抚琴。”
沈归荑一听便知道是谁,这女子恐怕便是周柳缇要让江宴行救出来的画浅。
江宴行自然也是猜出来了,他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吩咐道,“由她去吧。”
只是不曾想,这女子竟是抱着那古筝在节度使门外弹了两天两夜都不曾歇息。
直到第三日一早,周柳缇和周元嘉下葬。
这一日风吹的有些大了,外头的府门上挂着白色的灯笼被吹的打旋,白绫在空中撕扯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清脆的摇铃声,更似是风的呜咽。
街对面,坐着一位身着斩服①的女子,面容秀净,容颜姣好。风扬起她的长发,那一身的白,宛如落尘的仙女。
她闭着眼睛,双手抚着古琴,那琴弦不在是白色,而是结了渣子的血色。
女子十指纤纤,可那指尖早已红肿,渗出了鲜血,拨动琴弦时似乎是生锈了一般发出滞涩的声响。
那血顺着琴弦滴落,从一小团慢慢聚成一滩,将那指尖磨的血肉模糊。
有小厮撒了一把纸钱,被风扬起,宛如飘雪一般,四下散开,吹向空中,而后又飘飘扬扬的洒下。
“嘣——”的一声。
琴弦断裂开来,女子的动作随之一顿。
她缓缓睁开了眸子,那眼眶已然通红,眼底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她仰头,看到天上飘扬落下的白色纸钱,落在了她的脸上、肩上、发间,以及那断了的琴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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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遇知敲了敲房门,得江宴行允许后,这才推门而进。
他拱了拱手,这才开口,“殿下,节度使府外的女子,在今儿下午断了气。”
说到这,他顿了顿,从袖里掏出一方帕子,一角一角的摊开,呈给了江宴行,“属下在这女子的手里发现了这个。”
闻言,江宴行掀眸看了眼,发现那帕子里放着一张带着血污的纸条。
他抬手接过,翻开,上面用着娟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字。
“画浅,你再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第76章 追妻(二四) 一枚白玉簪(追妻正式开……
此行南下, 江宴行和沈归荑不过只待了十日左右。
他原以为此番到隋州,要耽搁个把月左右,却不想竟是这般快便已结束了。
周元嘉此人城府极深, 尤其是那些他与沈归荑都能看出的破绽,恐怕以周元嘉的深谋自然也能看出。
他约莫也是知道江宴行虽能看出破绽却无丝毫把柄,故此才这般张扬处事。
莫说是江宴行,恐怕便是他自个, 也想不到, 自己有一天会栽在亲生女儿的手里。
江宴行只觉得可惜又可悲, 可这般事他见得多了, 也觉得寻常, 反倒是沈归荑则是受了些影响。
周元嘉和周柳缇下葬后的第二天,那遇知和遇琮早已收拾好了东西, 鸦青也卷着包袱候着。
这隋州的节度使没了, 江宴行原本想让江怀拓代劳, 只是瞧他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也知江怀拓不喜这些, 于是那担子便落在了苏若存身上。
这京中因尊苏丞相,故此对着苏若存称一句苏公子。实则他这个人,在别人看来, 除了同太子殿下关系好,便就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可偏偏就是这个废物,还觉得自己这废的随意,废的洒脱, 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然感。
苏若存当了二十多年的废物,这是头一回当这么大的官儿。
虽说他爹在府中那装腔作势的官僚模样他能学个囫囵,可却也挡不住这一个城池的实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