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不要再把我的名字抄上去就行了,花花。”
白飞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狗东西上次不知道是不是睡昏了头,居然在抄课业的时候把她的名字也一起抄了,害得她也被荆通狠狠教训了一顿,被罚了打扫学堂三个月,让本就可怜的睡眠时间越发捉襟见肘。
如果她这一世长不高,一定就是花非花害的。
她面无表情的想。
“那件事我已经道歉好几回了。”花非花夸张地叹了口气,接着呼啦一下掏出什么,兴冲冲地递到他眼前来,“看这个,我花了好多功夫才找到的!你还没有芥子吧,这个给你。”
白飞鸿定睛一看,脸上的表情越发冰冷了几分。
那是一个……嗯,怎么说呢,风格异常浮夸,颜色异常俗艳,造型异常猎奇的……
“笔筒?”她斟酌了一下,勉强找出了最近似的答案。
“是香囊!”
花非花又把这个东西往白飞鸿眼前递了递,她不由得闭了闭眼,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着这个“香囊”……白飞鸿觉得自己和花非花之间肯定有一个人是瞎的,但那个人肯定不是她。
同时,她福至心灵般理解了,为什么今天希夷突然给了她那个白玉镯了。
“谢谢,不过我师父已经给过我了。”
她举起手来,在花非花面前晃了晃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少年“喔”了一声,将那个笔筒……啊不,香囊捏在了手心里。
“希夷长老给的吗。”他笑了笑,“那肯定是少有的珍宝。他还真是算无遗策。”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很轻,白飞鸿正待去问,却被一道凉凉的女声打断了。
“课业这种东西,还是自己做为好。”
林宝婺抱着胳膊,遥遥站在另一边,冲他们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
“还是说,你们还想再加三个月的杂务呢?”
第十九章 小学鸡互啄。
而花非花的回答是大剌剌把手臂往白飞鸿身上一搭,歪着身子冲林宝婺露齿一笑,要多没脸没皮就有多没脸没皮。
“怎么,看我俩感情好,你嫉妒啊?”
他笑嘻嘻地凑到林宝婺眼前。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把昆仑墟中规中矩的弟子服穿出中空效果的,蓝白配色也挡不住他几乎要满溢而出的风骚,瑶崖真人(几乎要炸血管)的怒吼喝令也拉不上他大开的衣襟。挽发的银蝎上垂下长长的一条银链子来,末梢的流苏甚至能碰到林宝婺的脸。
林大小姐顿时露出被蝎子咬了一口似的表情,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再抬起头来,满脸都写着“你居然敢冒犯本小姐”。
“离我远点!”她咬紧牙关,脸上的红晕不知是气还是窘,“不正经!不知廉耻!不……不要脸!”
“不是吧林大小姐,你连‘不要脸’三个字都骂不出来吗?”
花非花一脸惊诧。林宝婺的脸顿时涨得更红了,连脖子根都红得发紫。
“臭不要脸!混账东西!王八蛋!!!”
“不错不错,中气十足,一大清早就这么精神真好啊,不愧是年轻人,我老咯,老咯。”
花非花抬起手来,笑眯眯地冲林宝婺鼓掌,满脸都写着“恭喜”。
“你——”
林宝婺气得说不出话来,白飞鸿看着她的脸色,不免有些担忧林大小姐会不会就这么厥过去。
还是别了吧。
白飞鸿想了想林大小姐的性子,觉得她要是在这里被花非花气晕过去,大概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默念着花非花刚才对她说的话,白飞鸿把肩膀往下一压,从花非花的手臂下挣出来,猝不及防被白飞鸿躲了过去,花非花险些拧了腰,好容易才站稳身子,顿时伸出手来,气鼓鼓地掐住白飞鸿的脸。
“阿白,你心疼她呀?”
花非花眯着眼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光。
白飞鸿眼神都是死的,她任由花非花扯着自己的脸,语调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
“你知道自己有多重吗,花花?”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诚恳道,“如果你害得我长不高,我就把你腿锯了。”
“请原谅我。”花非花飞快低头认错,“下次不会了——不过谁让你现在这么矮,位置这么刚好,我一顺手就……嗷嗷嗷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白飞鸿收回踹他的脚,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去。走出几步之后想起什么,扭过头又走回来,刷的一声从花非花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功课。
“我想了想,功课还是要自己完成才有意义。”
白飞鸿仰起头来,对花非花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
“花花,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说罢她掉头就走,将不知为何突然愣在那里的花非花抛在脑后,等她走进学堂之后,才听见身后传来了花非花的惨叫。
“阿白——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自己作的死,自己受着吧。
白飞鸿冷淡的想,又看见有人正在冲她招手,走近一看,正是常晏晏。
“飞鸿姐姐,我给你占了位置。”
小姑娘因为害羞红着一张脸,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越发显得甜美可人,她利落地收拢桌上的书本笔墨,抱到旁边的书桌上坐下,为白飞鸿空出一个位置来。白飞鸿也微笑起来,伸手揉了一下常晏晏的脑袋,便在那个位置上坐下。
常晏晏在一旁踌躇片刻,还是拿出了一本入门级的吐纳修炼书,小心地推到白飞鸿眼前来,小姑娘似乎是觉得拿这样基础的问题来问她不太好,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可以……可以给我讲讲这部分吗?”她细声细气道,细细的手指点着目录上用朱砂圈出来的部分,“这部分的内容,我怎么都看不太懂。听先生们讲也听不太明白……”
“我看看。”白飞鸿凑过去细看,很快便明白常晏晏到底哪里不会,“这个地方啊,确实,对你这样刚入门的孩子来说是很难了。让我想想怎么说……”
有一缕长发不听话的滑下来,白飞鸿随手将它拨弄到一边,也不怎么在意,只是随着她讲解时微微颔首的动作,这一缕头发又落了下来,这一次,在她伸手去挽之前,常晏晏先一步探出手去,仔细地将那缕长发挽到她耳后,又用细细的花枝别了起来。
白飞鸿流露出一丝讶异。
“这个是……我最近才和先生学的。”常晏晏留意到她的目光,一下子慌了手脚,声音更小了几分,“我用得不太好,飞鸿姐姐你能不能别笑我……”
“怎么会笑你。”白飞鸿抚了抚那朵小花,还是露出了一丝微笑,“而且,哪里有用得不好。刚入门就能使出这一手‘草木回春’,你这不是用得很好吗?”
“真的吗?”
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夸奖,常晏晏握住方才那只手,紧紧压在胸前,将头埋得更低了。
“以前都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我……”
见她有些说不下去了,白飞鸿抬起手来,替她理了理鬓发。
“闻大叔——先生确实不大会夸人。”她想起前世的先生,眼神也柔和了一些,“但是你的努力他都看得见,他很关心你的。”
在与希夷重逢之后,白飞鸿忽然想通了许多前世没有想通的事情。
为什么先生唯独对她格外严苛,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无法自控地蹙起眉头来。
——风雨如晦。
得知她的批命之后,先生就一直想要让她在风雨中活下去。他知道人世无常,也知道命途多舛,自己无法庇佑她到最后,所以至少……想让她有独自一人也能活下去的能力。
那些严苛与责难,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一名父亲的焦躁不安罢了。
怕来不及,怕做不到,怕她最后还是等不到长夜破晓的那一刻。
过去的白飞鸿没有做到。
至少她希望,现在的自己可以做到。
“下次给他看看这一手吧,他会吓一跳的。”她微笑着对常晏晏说。
“装模作样。”
林宝婺在一旁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只是,不知道她在说谁罢了。
在白飞鸿没有看到的时候,常晏晏抬起头,飞快地扫了林宝婺一眼。
在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无声无息地闪过一抹蛇鳞般的冷光。
第二十章 喜欢的反义词是漠不关心(误……
一场可能的争端,随着瑶崖真人荆通走进学堂而消弭于无形。
没人会在六峰之主面前闹事,尤其是负责这堂课的人是主司刑律的瑶崖峰主。
更何况,今日的瑶崖峰主的脸拉得比平日更长,看起来越发的不好说话。没事时大家尚且不敢去招惹这个火.药.桶,别提他现在自己往外呲呲冒火星。
有胆子大的学生窥探了一下他的脸色,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谁惹他了?”
“不知道……”
荆通重重撂下书册,打断了那些窃窃私语。冷厉的目光往下方一扫,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一天天的只知道胡闹,尽做些没名堂的事情,好说歹说都不听——看什么看?看我还不如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都成什么样子,说出去简直让昆仑墟脸上蒙羞。”
荆通阴沉着脸,声音里压抑着愠怒。听着倒像是暴风雨来前乌云里的闷雷,让人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白飞鸿蹙起眉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荆通这些话并不是冲着他们说的。不如说,这火气也像是被旁的什么人惹起来的,他们之所以会被责骂,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而后,荆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想法。
他一反常态,开始在授课之前检查他们的课业。除了林宝婺还得了两句嘉奖,余下每个人都被他挑出毛病斥骂一通。
至于他一向看不惯的花非花更不必说,那份在开课前一刻运笔如飞赶出来的东西,和花非花本人一起被丢了出去,还要再捎带上一句响彻学堂的“狗屁不通”。
“给我去门口罚站!”
荆通一脸余怒未消,显然被那份说好听了是龙飞凤舞说不好听了是鬼画符的东西给气得不轻。
白飞鸿在前去递交功课之时,还投给了花非花一个怜悯的眼神。平日的荆通本来就很难对付,他没写功课还偏偏撞上荆通火气莫名很大的日子,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白飞鸿没有料到的是,等她上去了,荆通却看也没看一眼,就直接将她的功课丢了回来。
“下一个。”
他冷冷道。
白飞鸿去拾功课的手顿住了。
学堂内忽然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比起荆通进来就发火的时候,他现在的漠然更让他们心惊。众人的目光在荆通与白飞鸿身上来回梭巡,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
白飞鸿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书简。
“我的课业有什么问题吗,荆真人?”
她抬起眼来,直视着上方的瑶崖峰主。
而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厌恶、愠怒、嫌弃都不存在,他的视线扫过她,就像扫过一只虫子,他抬起手摆了摆,像是觉得和她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一样,将目光落在了她身后的人脸上。
“你可以下去了。”他简短道,随后皱起眉来,瞪着她身后的常晏晏,“磨磨蹭蹭干什么,把你的功课拿上来!”
“啊、是……!”
常晏晏慌慌忙忙地擦过白飞鸿的肩,投给她一个担忧的眼神,手忙脚乱将自己的功课递了上去。
“整天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站直!别一天到晚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小家子气,看着就让人心烦!”
“对不起……”
“还有这里,这里应当是灵气运转大周天不是小周天,这么基础的地方你都能错!回去罚抄十遍!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
听着那边传来的对话,白飞鸿慢慢攥紧手里的书简,书页越皱越厉害,她的眉头却慢慢放松了。
她想,她大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荆通的神情,她并不陌生。
前世,这个人就一直是用那种眼神看她的。
不,说得再准确一点……前世的瑶崖峰主,一直都是这样无视她的。
荆通的性格颇为暴躁,很小的事情都会惹他生气,但对瑶崖峰主来说,白飞鸿连被厌恶的资格都没有。
在他看来,她不过是昆仑墟最隐秘的耻辱之一,她的存在便玷污了昆仑墟的声名。但他也知道,出身由不得人选择,有那样一个母亲并不是她的错。更何况她还是不周峰主的女儿,是太华峰主的弟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像对待其他碍眼的东西一样,直接驱逐她、铲除她,所以他便宽容地无视了她。
白飞鸿几乎能够想象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何必与她计较?
就算是前世,荆通也没有如何为难她。他只不过是看不见她,不与她交谈,对她的一切都漠然以对罢了。
这便是瑶崖峰主的“好心”。他宽宥她,如同人们宽宥蝼蚁。
令人作呕的仁慈。
有些事情似乎重来一次,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白飞鸿静静地想。
就像她始终是娼.妓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