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自然也很清楚修行的必要性,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他不会来打扰白飞鸿的修行。
这一次也不例外。
“选剑仪式即将开始,我没有看到你的影子,便来寻你。”
云梦泽看了她一眼,抱起双臂来。面上浮现出一丝略显嘲弄的笑来,他眉眼本就艳极,便是做出这样盛气凌人的神色也不显得讨厌,反而有种别样的明丽。
“我一猜就是你又修炼得忘了时间。”
选剑仪式。
听到这四个字,白飞鸿便不由得僵了一僵。
是的。
不愧是十年的师弟,当真非常了解她。
白飞鸿苦涩的想。她确实是给忘了。
云梦泽嗤笑一声,从岩石上跃到溪水中,龙族天生的驭水天赋让他站在寒潭之上也如履平地,他一步一步向着岸边行来,清澈的溪涧在他足边泛出微微的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开去,摇碎了水底鹅卵石的影子。
“这么大的事情也能忘。”他看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古怪,“要不是我来找你,怕不是十年之后再见,就该你喊我师兄了——小师姐。”
白飞鸿实在无法反驳他这番话。
所谓的选剑仪式,是昆仑墟弟子在结业之时必须通过的一项考验。和入门大选一样,每隔十年方才举办一次。届时,所有结业弟子都会被聚集起来,前往剑冢,选取适合自己的仙器。
只有通过了选剑仪式的人,才能获得入世修炼的资格,否则就要在昆仑墟中继续修行,直到下一个十年。
“可惜,你如今还是得喊我‘师姐’——小师弟。”
不过这并不妨碍白飞鸿反唇相讥。她还伸手拍了拍云梦泽的肩膀——打三年前起,她就拍不到他的头了。这两年他的个子长得格外快,如今自己只好委屈一下,拍拍肩膀就好。
“你还是乖乖喊我师姐吧。别一天到晚尽想着以下犯上。”
云梦泽极轻地哼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须臾,他忽然伸出手来,替她挽出一绺掖在衣领间的长发。
“那你也要有点做师姐的样子。”他挑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头发乱成这样也不好好打理,真不知道你和花非花谁才是女的。”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花花的名字?”
白飞鸿颇有些无语,但还是解下发带,咬在唇间,她的头发先前被瀑布冲得有些乱了,只好以指代梳重新梳理好,再束好发带。月光不会被流水打湿,也不会被尘埃弄脏。这么多年过去,这一段月华依然和当年新送到她手中时一样。
也不知道希夷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想。
“……”
云梦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那段月光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微黯,转身率先迈开了步伐。白飞鸿也不知道方才那番话哪里戳到了他的点,不过这位小少爷素来喜怒莫测,她从前世就已经放弃探询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了。
于是白飞鸿也不着急,只提着自己的剑,稍稍加快了脚步,跟着云梦泽离开了这里。
而这份不在意似乎让云梦泽更加气闷了。
这让那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祭出自己的法器,开始御剑而行。
在呼啸而过的寒风中,白飞鸿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看向云梦泽,笑眯眯地开口了。
“还没恭喜你的枪法大成。”她从芥子中取出一枚红玉坠子,朝云梦泽递过去,“这是我先前特意选的,只是一直忘了给你——你们空桑之人都喜欢玉,希望这个能对你的脾性。”
云梦泽一怔,神色渐渐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接过那枚红玉坠,握在手心里,许久才稍稍松开手来,面上微微泛起一抹笑来。
“是师父教的好。”他的语气有几分复杂,“这个坠子……等我选出适合我的枪来,我再挂在上面。”
云梦泽素来都是这个性子,他从来不会直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大约是世家子弟打小的教养。白飞鸿也不以为意,她只知道他既然愿意挂在枪上,那一定是极喜欢的。
“送了你就是你的。”她大度地挥挥手,“你自己处理就好。”
云梦泽沉默下来,片刻之后,他抿了唇侧过头去,不让自己继续看她。
“我也忘了贺喜师姐。”他的声音再次透出一丝古怪,“方才交手时候我感受到了——恭喜师姐的剑意又有突破。”
“你恭喜的太早了。”
白飞鸿叹了口气。
“剑意突破得再快,我的道心也还是没能突破——明明感觉只差一步,却就是这一步怎么也跨不过去。”
她能感觉得到,自己在道法上的修炼,在三年前就到了极限。如同一壶水已装满到了极致,只差一点点就会溢出来。
或许差的只是最后一滴水。
但就是这一滴水却怎么也寻不到。
她能感觉得到,她距离突破无我之境,只有薄薄一张纸的距离。
但这一张纸,她却一直都没能突破过去。
于是,白飞鸿只好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剑术的修炼上,这方面倒是一日千里,一路高歌猛进,人人都说她是修剑的天才,进阶之快几乎不在天生剑骨的空桑少主之下。
“等下了山或许就好了。许多修士都是入世之后才有突破,师姐也不必太过着急。”云梦泽安慰道,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不过……你的剑意越来越冷了。”
白飞鸿听到这句话,倒也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也许是太华峰上呆的久了。”她随口开了个玩笑,“你也知道,整天看到的不是冰就是雪,人也好心也好,都给冻透了。”
云梦泽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些什么。
他知道,不是那个原因。
至少他从白飞鸿的剑意之中看到的,绝不是太华之山的风雪。
那是更为冰冷,也更为玄妙的……纯粹至极的杀意。
“啊,剑冢到了。”
白飞鸿眯起眼,提醒了一句云梦泽,便控制着飞剑向下,准备着陆。
云梦泽也朝下方看了过去。
——剑冢。
那便是他们此番试炼的目的地。
第五十七章 修真界是一夫一妻制。
白飞鸿刚一落地, 就迎来了一声九曲十八弯的问候。
“我们的大忙人可算是来了。”
花非花倚靠着老树,见白飞鸿御剑下来,方才慢悠悠地直起了身子, 噙着妖艳的笑,阴阳怪气的奚落了她这一句。
白飞鸿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侧过头去。
“我说你啊,能不能少往不周山跑几趟。”
看看这阴阳怪气的劲头, 简直深得白玉颜的真传。让人听了就觉得头大。至少白飞鸿觉得, 她亲娘那个级别的神仙,这世上有一个就很够了。
“当然不行。”花非花挽着衣袖,笑盈盈地瞅着她,“毕竟怎么叫你出来玩你都不肯,我也就只能在那儿逮着你了。龙潭虎穴我也得闯啊。”
“比起那些, 你是不是应该先把衣服拉上?”
云梦泽也下了地, 一看到花非花便蹙起眉来。这举动于他这样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而言,几乎称得上失礼。
不过白飞鸿觉得这都可以理解。
“等下了山, 你最好还是别这么穿了。”她忍不住也劝了一句, “我怕你走到琅嬛书阁的地界, 还没进城就被他们的执法队逮去面壁思过了。”
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能受得了花家子弟这等……随性的装束的。至少白飞鸿很肯定,琅嬛书阁那一片的人绝对不行。
十年时光不仅让花非花长了个子,还让他的衣襟比十年之前更加开放。白飞鸿不知道荆通荆真人究竟为他这身打扮爆了多少次血管,她只知道有时候连她都忍不住同情瑶崖峰主。一个老正经遇到这样的弟子着实是有些折寿。
至少现在,看着花非花几乎就要滑到手肘的衣领, 白飞鸿就很有一种冲动, 想扑过去给他把衣服拉上去。
十年过去,虽然不知道花非花现在的修为究竟如何,但他的衣襟越来越豪放却是有目共睹……
“没关系。”
花非花盈盈一笑, 往树上妖娆的那么一靠,冲白飞鸿挑了挑眉。
“你尽管放心好了,他们打不过我。”
“谁说不是呢,只要花大少爷高歌一曲,不说千山鸟飞绝,至少也能见一场万径人踪灭,区区琅嬛书阁的执法队,哪有那个本事压你下大牢?”
从一旁传来一道凉凉的女声,虽不似花非花那种尽得白玉颜真传的九曲十八弯,却也杀伤力极强。一瞬间便令花非花挺直了腰板,从树上把自己拔了起来。
“林大小姐。”花非花的语气都变了,“怎么哪儿都有你?”
来人正是林宝婺。
十年时光,同样把她变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粉雕玉琢的脸庞褪去了稚气,越发显得她螓首蛾眉,明丽端庄,凛然不可逼视。颈上依旧环着那圈八宝璎珞,顾盼之间,自是光彩照人。
现在她正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抱着剑在一旁瞥着花非花。
“因为一会儿我们就要进剑冢挑剑,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在你梦里?”她轻嗤一声,“醒醒,要不是刚好听你提到了琅嬛书阁,你以为我会同你搭这个话?”
白飞鸿默默转过了身,假装方才最先提起琅嬛书阁执法队的人不是自己。
要说这十年间变化最大的人,还是林宝婺,林大小姐。
十年之前,林宝婺生了心魔,人人都以为她从此便要一蹶不振,再难奋起。谁成想,在白飞鸿破了她的心魔之后,这位大小姐像是一夜之间想通了。从此丢了那些拉帮结派、与人攀比的爱好,变成了仅次于白飞鸿的修炼狂魔。
同时,她从一个心里想什么嘴上偏不说什么的别扭鬼,变成了一个想什么说什么、想怼谁就怼谁的直肠子。白飞鸿曾经亲眼看到这个总是过于在意别人的目光的女孩子,直接把一个冷嘲热讽她的亲戚给骂的哭着跑掉。
至于林大小姐怎么变成这样的,白飞鸿心里也有数。
大概是她破除心魔后在不周山养病的那段时间……受了常晏晏太多的刺激,理解了“把话憋在心里只会把自己气死”的真谛。
“飞鸿姐姐,你赶到了?真是太好了。”
所以说昆仑墟的地界真的很邪,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白飞鸿刚在脑子里想到了常晏晏,她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顺便一提,还是从林宝婺和花非花之间穿过来的——就像完全没看到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一样,她笑着来挽白飞鸿的手臂。
“我还担心你要是赶不及该怎么办。”她靠在白飞鸿的手臂上,一双杏眼弯成了甜甜的月牙,“还好云师弟有记得去叫你。不然我就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要说这十年间,有谁几乎没怎么变,那就是常晏晏。
她本就生着一张颇为稚气的娃娃脸,岁月几乎没有在那张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如果一定要说她和十年前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长高了,也长开了。杏眼桃腮,眉心一点胭脂痣,两颊一对小梨涡,像这样笑起来的时候,越发显得她娇俏可人。
只可惜,在场至少有两个人不吃她这一套。
“说真的,我每次听她喊‘飞鸿姐姐’我都头皮发麻。”林宝婺侧过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花非花也忘了先前与林宝婺的龃龉,抱着双臂看向那边:“这声‘云师弟’也喊得很亲密嘛。”
云梦泽却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如鸦翼一般,在眼睑下扫下淡淡的青影。
“常师姐言重了,分内之事罢了。”他只淡淡应了这么一句。
林宝婺:“哇哦。”
花非花:“高手啊。”
白飞鸿忍无可忍,看向那两个家伙:“你们两个,知道这边其实都听得见吗?”
林宝婺顿时移开了目光,花非花也把手举到颈边,横着一拉,比了一个封口的动作。
白飞鸿忍下叹气的冲动,微笑着回过脸来。
就算她这些年修无情道修得越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她也能靠着作为人的本能,体会到现在气氛里的不妙之处。
“不说这件事了。”她试图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你们想好自己要什么样的仙器了吗?”
所谓的剑冢,就是天下刀兵的坟冢。
仙家法器自然与凡铜俗铁不同,越是高阶的法器,越容易生出自己的器灵来。至于历史悠久、或是名家所铸的仙器,更是有可能附有极为厉害的器灵。
而有器灵的剑,便已不再拘泥于形体,成为了某种近乎概念的存在。
简单点打个比方,假如有一把刀戟生出了器灵,若是刀戟折戟沉沙,只要器灵还在,它便会以另一种形式重现于世;但若是器灵消亡,再好的仙器也不过只是寻常法器罢了。当然,最好的保存方式,还是将仙器本身完好的送回来。
在主人离世之后,这些器灵便会回归剑冢,在其中沉睡,等着下一个唤醒它的主人。
而在昆仑墟的剑冢之中沉睡的,几乎无一不是当世罕见的珍品,在修真界的《刀兵谱》上都排的上号。
有许多弟子会在进入剑冢之前便做好功课,筛去那些已经有主的或者已经消亡的,选择自己心仪的仙器。
白飞鸿问的便是这个。
“我已经想好了。”林宝婺仰起头来,“我要林家先祖曾经用过的太阿剑。”
白飞鸿思考片刻,微微颔首:“刚正不阿,确实适合诛邪剑意。”
常晏晏垂下脸来,声音也细了几分:“我……我自然是配不上太阿这种名剑的,也不知道哪一柄剑好。只好看看到时候有哪一柄剑愿意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