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殊蹲着身子,瞧着这几只小猫,越看越喜欢。
而在不远处,刚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某人,正看到这幅场景。
她一身素色,唇笑得像月牙儿,鼻尖冻得红红的,脚边还有个小袋子,边上洒了三两粒猫爪样子的猫粮。她在路灯下抱膝蹲成小小的一团,影子也是小小的一片,跟着她身子一起左右晃动着。她面前的几只猫乖巧得不行,正小口吃着放在地面上的猫粮。
那几只小猫,享受着她充满爱意的目光。
顾蓦忽觉心中某处被填得满满当当。
她在灯下,而他走在阴影之中,没去打扰她,没去打扰她和它们,驻足许久,轻声离开。
离开后,顾蓦回到自己家里。
顾蓦对房子的要求不高,他是本市人,家也在古都,住在学校这边主要是上班图方便。他住在学校安排的教师单身公寓,房子不算很大但设备很齐全,一室两厅。
进门后,他在玄关换好鞋,将公文包顺手放到餐桌上。去小吧台倒了杯凉白开,拿着水杯走回公文包前,提起公文包进了房间,把水和包放下,去浴室冲澡。
洗漱完毕,顾蓦回到房间,边喝水边拿出那本他经过层层申请买下来的书——
《元曲300首译本》。
他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细读过那张便笺,又看了看前边的笔记,忽想起些什么,他打开手机,找到微博软件。
在最近访问一栏,有一个名叫“南洲制衣”的账号位居榜首,顾蓦熟练地点了进去。
*
接下来几天,赵言殊和顾蓦虽同处一间办公室,却没打过照面。一是赵言殊在开完那次会之后就忙了起来,教师和家里书房两头跑,不怎么去办公室;二是两人的课要么不在同一天,要么在同一天却不在同一时间段。
当然,赵言殊不怎么去办公室,还存了些私心在的。
能晚点见面,就晚点见面。虽说已经过去了几年,可同处一间办公室......
知道自己可能随时面对顾蓦,她总会产生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之前对别人没有过的。
直到一周后的某天。
这天赵言殊下了课后,有几位同学缠着她问了些问题,逐一解答完毕后已经过去一节课之久了。
赵言殊早上把包放在办公室,这会儿答疑解惑完毕之后要去办公室拿。
推开门,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可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现在本就是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她打开门之后看到了顾蓦的背影,他手里有一沓纸,空气之中依稀可以闻到打印机的墨香,应该是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
听到门轴转动的声音,顾蓦回头看去——
赵言殊穿着藏青色外套、披散着长发,明眸动人,唇红齿白,就这样闯入他眼眸之中。
他眼里,赵言殊的雅和美,是刻进骨子里的优雅和美丽。她走路时步伐款款,站立时亭亭玉立,讲话时温声细语,一根筋时——
也可爱。
“顾老师好。”赵言殊颔首,直视一眼顾蓦又马上移开眼,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赵老师好。”顾蓦接话很快,说罢平静地收回目光,转回身继续整理手里这沓纸。
赵言殊拿着书进屋,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也就是顾蓦对面,开始收拾东西,没再和他交流,更没和他对视。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收拾各自的东西。
赵言殊没看他,只凭听觉听出顾蓦似乎有很多资料要整理。
——他手中整理纸张的声音就没有停下过,纸张边缘与木桌子相碰的响声在安静的办公室内被无限放大,甚至去隔间休息室兜了一圈回声。
赵言殊坐在椅子上,猫着腰在办公桌下翻找昨天她在随手拿的一张纸上写的一张教案,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她先是找了找桌面,没有;再翻了翻抽屉,没有;看看有没有被压在猫粮袋子底下,抬起来看了一眼,没有;又想了想是不是夹在书里,还是没有。
大体思路她记得,放在别人身上,定是“找不到就算了”的态度。放在赵言殊身上,既然写过了,她就不愿意再多写一遍。
她终于在抽屉夹层里找到了这张教案,全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整理纸张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更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已经看了自己很久了。
第04章
她桌上桌下地找,头发难免有些凌乱。可此刻凌乱却也有凌乱的美,柔顺的头发不那么听话地藏在发夹里,而是到了颊侧,将她的皮肤衬得更白。
赵言殊轻又绵长地呼了口气。
总算是找到了。
这下,她才注意到两人之间沉默的怪异气氛。顾蓦见她已经找好东西,将两人之间的沉默打破:
“项目策划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快完成了,”赵言殊手中动作一顿,抬手捋捋头发,又把教案安置好:“到时候要麻烦顾老师了。”
“不麻烦。”顾蓦食指碰了碰桌面上那沓纸,才要说下句话,李袁便推门而入:“呀,顾老师来了。”
“刚收拾好。”顾蓦道。
“赵老师还没回去呢。”
“没,”赵言殊摇摇头,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等下一班公交快来了再走。”
李袁顺着她话问道:“赵老师现在住在哪?”
被问地址的赵言殊抬头,一双眼睛清澈见底,抬起头来却意外撞进顾蓦眼眸里。
“我住城西区。”她来的时候不知道学校为她准备了单身公寓,在外边租了房子,等租期过了再搬到学校来。
“这么巧,”顾蓦笑了笑:“晚上我要去城西区办点事。”
“那赵老师就不用等公交了。”李袁脱口而出,顾蓦闻言看向赵言殊。
“不用麻烦啦,”赵言殊愣了下走向窗边把透气的窗缝合上,笑着婉拒:“我坐公交车就好,公交站不远。”
顾蓦淡淡陈述事实:“下雪了,谷老师离开前也知道了我要去城西区。”
言外之意,雪天路滑,坐他的车安全一点。且同个办公室的谷老师知道他要去城西区,现在又没在这里,知道他去城西区却没把住在城西区的赵言殊载回去,那他岂不是会落一个不善待新同事的名号?
不过他在意的并非名号不名号,顾蓦目光一直落在赵言殊身上,等她的答复。
李袁看了一眼赵言殊,凑到顾蓦那边,用赵言殊听不到的声音说:“顾老师,你不了解言殊,你这样说话她是听不懂的——”
这一次,“一根筋”意外地反应过来,她仍面对窗子,看向楼下覆了层雪的花坛,见到几只小猫一闪而过的影子,她轻声道:“那就麻烦顾老师了。”
“不麻烦。”
顾蓦话里带着笑意。
待两人走后。
“也不知道就这几张纸有什么好整理的。”李袁看着顾蓦桌上经过多次整理而整整齐齐的薄薄一沓纸喃喃道。
顾蓦的车停在校门外,而办公室到校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
两人下楼,赵言殊走路本就不算快,顾蓦人高腿长,较赵言殊稍快两三阶楼梯。
前几天那场大雪到现在还有些积雪,昨天晚上到现在又一直在下小雪。现在路边的雪成堆,踩上薄雪织好的毯,鞋底传出些“咯吱”声。
“顾老师。”
一道男声从楼外传来,顾蓦和赵言殊都侧头看去,是一位学生。
叫住顾蓦的学生拿着书大步过来,看到了顾蓦身后的赵言殊,朝赵言殊打招呼;“赵老师好。”
“你好。”
这人赵言殊认得,是中文系的学生,也是中文系学生里学术方面的佼佼者。
“老师,我把上次和您讨论的想法列了个大纲写了写,您帮我看看成吗?就是上次关于——”
赵言殊和这位同学打过招呼之后径直向前走,学术方面的内容她不便听。既然这位同学能和顾蓦讨论自己学术的内容,说明他是很信得过顾蓦的。
但她与这位同学并不熟,所以先走开了。
傍晚的日光照在雪地上,将雪花映得莹莹发亮。
她又想起那句“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她想起那天她去图书馆想把书上的字迹擦掉,可是那本书却被借出去了。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关注着这本书的动向,可这本书却依旧没有回来。
可能是她贴的便笺掉了,可能是借书的人没有看到自己贴的便笺,也可能是视而不见懒得理她。
无数种可能浮现在赵言殊脑海之中,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与赵言殊有约在先,顾蓦是不会停留太久的。
不知什么时候,那位学生的室友们埋伏在墙厚,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雪球,瞄准了那位学生。几个雪球同时发射,也不知是谁扔出去的哪个雪球,砸中了学生身边的顾蓦。
“顾老师他暗算您!不能放过他!”问问题的男生指着角落里的室友朝顾蓦告状,顾蓦抬眼看了眼前边的赵言殊,又看向已经从墙后跑过来满脸布着装出来的歉意和掩藏不住的狡黠的几个男孩,趁他们朝自己发起下一轮进攻之前仅用了几秒就攒成了个大雪球丢了回去。
赵言殊在被雪球砸中之前,一直在思考一会儿上了车该怎么开口和顾蓦讲话,没有预料到正在沉思的自己竟然会被顾蓦的雪球砸中,而后身后一阵起哄声。
“顾老师偏心啊!”
“砸我们用这——么大的,”男生比了个大雪球的大小,“砸赵老师用这——么小的!”他两指间捏了个尺寸,很小。
“就是啊!老师要一视同仁啊!”
......
赵言殊转过身前听到了这些议论声,得知刚刚砸自己的是顾蓦。
在她转身过去之后,看到顾蓦笑得宽肩直抖,黑色羽绒服帽沿一圈米黄色的毛跟着他的动作而动。他笑时面前空气凝结成白雾,他的牙齿洁白整齐,鼻尖染上点红色。
赵言殊眼前的人,似乎和几年前的人像重合了。
那也是在一个雪天,他用雪球扔向她的后背。那时候她只呆呆地转过身看向他,眼神里是不解和疑惑。
时过境迁,同样的冰天雪地,她却不想像那样无动于衷了。
她看着顾蓦朝自己越走越近,而她身边就是灌木丛,顶着厚厚积雪的灌木丛。
“赵——”
一个小小的雪球砸中胸口,让顾蓦吞下了“言殊”二字。
雪球的触感很轻,只在心脏外轻轻撞击了一下。可就是这一下,却让顾蓦感受到由这一个小小的接触点,他全身的经络都像过了遍电似的被赵言殊砸开了。
他那天撤回的消息,其实没发错人。
冰雪充斥天地,他的心也被填得满满的。
扔出去之前,他在期待,可心也悬着。
这颗雪球,让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喜悦之情逸出眉梢。
她没把他忘了。
第05章
两人对视几秒,赵言殊先移开眼:“走吧,顾老师。”说罢转身往学校停车场走。
顾蓦和几位学生交代几句,快步跟上她。
“赵老师好身手。”雪球扔得很快很准。
其实赵言殊扔出去那一刻就有些后悔,感觉那个扔雪球的人不像是自己。
她从来没有对人做过这种举动,从小到大父母教给她的都是温良恭让,像那样的“报复性行为”于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既然顾蓦刚刚评价了她,那她理应夸赞回去:“相比较顾老师来说,还是逊色了些。”
十分谦虚,十分诚恳,十分......可爱。
这话不知是动了顾蓦哪点笑穴,他笑出声来,惹得赵言殊看向他,眸中满是不解。
她不是在夸他吗?无论是几年前的雪球,还是刚刚的那个,他都扔得又快又准啊!
顾蓦没多做解释,两人刚好走到车的右侧,顾蓦顺手拉开副驾:“好了不笑了,上车了。”
*
车内,空调温度适中,是顾蓦调整过的。
赵言殊坐在副驾驶,侧头欣赏着窗外雪景。往日坐公交车,窗户虽大,车却颠簸。顾蓦开车很稳,她看得也更舒心。
虽是冬日,可古都绿植做得很好,仍能在路旁见冬日里倔强着的生气。
“拴马桩?”等红灯间隙,赵言殊忽见路旁立着几根拴马桩,惊讶道。
顾蓦转头看去,赵言殊洁白的颈项因侧头暴露在他视线里,她神情专注地看着窗外。
“嗯,拴马桩。对了,看看这拴马桩桩顶什么样式?”
赵言殊仔细看了看:“两只猴儿。”
“知不知道这个典故?”
她不假思索:“代代封侯?”
“猴”是“侯爵”的“侯”的谐音,古代放在家门口的拴马桩上刻猴子就是希望家里有人封侯,俩猴子就是说代代封侯。
“没错,但还有呢?”顾蓦问她。
还有?赵言殊手指点点自己下巴,没想到。
“友情提示,《西游记》。”
要说《西游记》里与“猴子”相关的......最直接的是孙悟空。拴马桩是拴马拴家畜的,而孙悟空与马——
“希望身为弼马温的猴子能看住自己家的马?”
“很聪明啊赵老师。”
绿灯亮起,车子驶出白线。赵言殊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拴马桩,有些后悔没拍下来。开始用智能手机不算太久,还没养成看到什么都拍下来的习惯。
气氛被偶然经过的拴马桩带起来,顾蓦没打算让气氛沉下去:“晚上打算吃点什么?”
“想吃点热热的、软软的东西,可能鸡蛋醪糟汤圆吧。”她喜欢吃甜食,更喜欢软软糯糯的食物。今天又是个雪天,想吃点热乎的。满足以上条件且自己能吃完的,在她脑海里差不多也就只有汤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