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意扑来时，血液“嗖”地全冲上了头顶。楚芸仙吓得立马握住绾绾的一只手腕，然后才敢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昏暗之中，着狐裘大衣的男人歪着头，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放在身前腰侧，漫不经心地把玩指间的戒指，他手腕上的炼金在黑夜中闪烁着冰凉的光泽，犹如刀刃般锐利，仿佛下一秒就会割开某个人的脖颈……
绾绾察觉到楚芸仙跟虞轻衫的紧张，低头一看，楚芸仙还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就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似的，她发出了一声轻笑，拍了拍楚芸仙的手背，“不用紧张，他不会伤害你们的。”
虽然天魔生性凶残，嗜好杀戮，但她就有种直觉，薄戮不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至于这直觉从何而来，就连绾绾也道不清说不明。
可是另外两人没有她这种谜之直觉，安抚起不到什么作用。
“要不我们先离开？”楚芸仙战战兢兢开口，“就不打扰你俩了。”
说着就跟虞轻衫起身离去。
人走后，绾绾才看清薄戮的神情，眉目冷冽，隐隐有种山雨欲来的微妙感觉，她用一种清淡的语调问，“怎么？难道不是普通朋友？”
下一秒，男人那双黑如墨的眼睛，带着一丝冷意，跟她四目相对，微抿的嘴唇张开，“既然关系如此普通，你就一个人去取长生叶吧。”
“可是你都答应过我，会随我一同去应天秘境取长生叶的！”绾绾冲到他跟前，仰着头对他说道。
“本座反悔了。”
“……”
“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天魔本就是喜怒无常，心思莫测的。”薄戮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她，语气有些冷酷，“我改变主意了，你又如何？”
“你！”绾绾握了握拳头，见他就要转身离开，心头有个声音告诉她要把他留下，无论如何她都要拿到长生叶，有薄戮帮忙，事情会顺利许多，起码他知道长生叶的位置。虽然不知他怎么就被惹怒了，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把人哄回来。
一个闪身，绾绾拦在薄戮身前，伸出手轻轻抓住狐裘衣角，唇边带着笑，“我方才的话不对，你都肯帮我拿到长生叶，自然不是寻常朋友可比的。”
刑天：“快说，你是最独特的，最重要的！”
“？”绾绾懵了。
刑天：“说呀，保证有用！”
要是没用，绾绾拿玄月弯刀祭天！
薄戮沉沉眼眸波澜不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面无表情的神情无形中给四周添了几分压迫。紧接着就听到身前的人说，“在我认识的人里，你是最独特的。”
从来没想过一句话竟然这么拗口，又叫人心头别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啊搅，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最重要的。”她飞快地又补了句，漂亮的脸颊不禁有些绯红。
说完绾绾抬起头要看对方的反应，谁知薄戮已经转过身，语气温和的说，“走吧。”
嗯？
“应天秘境开启在即，你在这里只有两天时间。”
仿佛混了霜雪的松香扑进鼻腔，让人精神一震，绾绾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善变的天魔又又改变心思，决定履行诺言陪她到应天秘境了，她当即接话，“好。”
两人背着月光，长长的影子落到走廊，并肩而行。
……
尽管揭晓了身份，绾绾仍然没有留在千机门，当这儿的小师妹。她站在山门前，明艳的脸庞相较之前多了一丝柔和，对着千机门的人笑了笑。
“绾绾你真的不考虑多留几日吗？”雷元洲皱着眉头，有些不舍问。
他知道一时之间让绾绾接受自己的身份，从此留在千机门很难，可是这么快就要走，不仅他会舍不得，更重要的是，师尊跟师娘一定很难过。好不容易认回了女儿，没来得及对她好，弥补这么多年的缺失，一家人又要分开了。
“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办。”绾绾回道，触及两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日后若有机会，我还会来千机门的。”
在绾绾走下石阶的时候，蔺焰和虞轻衫匆匆向前，两人不管不顾地从储物戒中掏了好些东西塞到绾绾手中，眼见越堆越多，快要拿不住了，两人才堪堪收手。
“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虞轻衫眼尾晕开一抹红，“这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收下吧，说不定有用的上的地方。”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用长辈的语气跟她说话，可是绾绾并不反感，还觉得有几分新奇，点点头，看上去有些乖巧。
虞轻衫心都化了，莫名又涌起一阵酸楚，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尽到一个娘亲的责任，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的女儿一天，反而把一切的关爱都给了另一个鸠占鹊巢的人，这一刻，面对绾绾，心底生出了无限愧疚和心痛。
“照顾好她。”薄戮听到一道独密传音，看向蔺焰，又听他道，“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其余的人完全没有察觉。
等绾绾和薄戮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那对夫妇对视着，眼睛里涌动着无限情绪。
“夫君，你说，娆儿是不是还在怨我们？怨我们当年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头，怨我们把别人的女儿当亲生的，还袒护要伤害她的人。”
“夫人多虑了，娆儿……绾绾她看上去不像怨恨我们的样子，也许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毕竟这么多年我们都不在她身边。”
“那你说娆儿她还会回来吗？”
“夫人放心，会的。”
……
相比外面的世界纷繁多彩，雪崖上的生活就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沉闷寂静地叫人发疯。如今不再是“蔺娆”的谷思萱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被困在雪崖，并从此以后，再也不得踏出半步。
蔺焰夫妇没有杀她，她却丝毫不感激，黑沉沉的眼神扫过雪崖一草一木，疲乏地靠在石壁上，叫住来送饭的弟子，“告诉掌门，我要见他！”
弟子放下食盒，眼神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掌门说了，他不会来见你的。你都不想想你犯了多大的过错，就连你的爹娘，造孽啊，要不是你们一家子，娆儿师妹也不会跟掌门和掌门夫人分开那么久，差一点就阴阳相隔了。”
“呵呵，怎么？难道我就该死？！”谷思萱瞪大眼睛，冷笑了一声，“要不是我有凤翎，我早就死了！”
愤怒和不甘已经充斥着整个脑海，让她苍白的面孔狰狞起来。她只想到自己活，却从来不想那本就不属于她，更不觉得自己后面鸠占鹊巢，甚至想杀掉正主有什么错。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两行热泪从脸颊滑落。
弟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见她忽然凉凉地说道：“你让掌门过来，如果他不来，他会后悔的！”
尖锐的嗓音，听上去却没什么底气。弟子没有回答，快步离开了雪崖，身后是沙哑的咒骂跟狂风呼啸的声音。
第二日，谷思萱态度友好了许多，几乎央求着让弟子替她传话。
“我已经受够了这个破地方，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我错了，你代我告诉掌门，我真的知道错了……”
“好歹我也当了他那么多年的女儿啊，他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废了我的修为，让我日日夜夜饱受雪崖的寒风冷冽，我真的快疯了，这个鬼地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弟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答应了她的请求，“我只负责传话，不敢保证掌门会来，若是掌门不来我也没办法。”
寒风呼呼吹着，刮在脸上带起一阵刺痛，皮肤干得都快裂开了。谷思萱环抱膝盖，把头埋在膝盖上，眼睛看了一眼食盒，又索然无味挪开，耳边都是风吹过草丛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山谷间风的回声。
慢慢地，视线被黑暗一点一点的遮掩，四周黑得好像泡在墨水里。谷思萱睁大眼睛，发红的眸底布满惊慌，好一阵子，她才缓下来。现在的她失去一身修为，彻彻底底成为了凡人，耳目不再像以往清明，到了夜晚就看不清事物，每天肚子还会发出该死的咕咕咕的饥饿声！
“绾绾，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要是爹爹当初就把你杀了多好，非要留着你这个祸患，人啊，果然不应该心慈手软。”
——“这就是你的忏悔？！”
沉稳的声音骤然在夜里响起，像是一道惊雷落在谷思萱心里，轰得心头一阵阵发颤。
第96章 西苍城 误会一场！
“掌, 掌门！”
谷思萱急忙爬起来，苍白的脸上恐惧藏都藏不住。视线不断寻找，却见不到人影, 看来蔺焰站在黑暗中，离她挺远，至少作为普通人她完全察觉不了，否则她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您听我解释, 我胡说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对绾绾下手了，真的，我用我的性命担保！”
“您不信？好，我发誓, 绝对不会伤害她的！若有违背, 不得好死！”
谷思萱是真的怕了，蔺焰是她唯一的希望, 只有他心软了, 她才有机会出去雪崖, 要不然一辈子待在这儿，她会疯的。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说服蔺焰放她出去……
就在她思绪飘浮之际，蔺焰说的一句话彻底掐灭了她的希望。
“你说的对，人不应该心慈手软, 我不会再来了。”
离开时, 蔺焰随手设下了结界，隔绝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嘶吼，也隔断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柔软。
一连几日, 送饭的弟子都看见谷思萱站在悬崖边，头发乱糟糟的，魂不守舍的模样，好几次他差点忍不住出声，转念又想，像她这般的人，惜命的很，倒不用担心她想不开。
这个时节，雪崖边开了一簇簇火红色的小花，风吹过时，轻轻摇曳，散发淡淡的柑橘似的香气，在孤清冷寂的雪崖尤为打眼。
又过了一日，来送饭的弟子发现雪崖空荡荡一片，寒风依旧在吹，只是人不见了，悬崖边的火红色小花鲜艳欲滴，上面挂着一丝布料……
*
离开千机门后，绾绾和薄戮御剑飞行，跨过了大江大河，又翻山越岭，经过一片莽苍森林，后来到一望无际的冰原。一路向西，应天秘境就在冰原的尽头。走在白茫茫的冰原上，脚下是厚厚的白雪，放眼所见天地皆是一片白，纷纷扬扬的雪落下，不一会儿，头顶，衣服上都沾满细雪，每呼出一口气，就是一阵白雾。
这些天他们一刻不停赶路，就连绾绾都感觉有些乏了，幽幽道：“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下吧。”
身旁的人没有回话，微微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那双黑灼灼的眼眸，紧接着淡淡说了两个字——“前面”。
他刚才应该是在用神识感应，这么说前面肯定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绾绾很快就猜到不远处有座城池，毕竟这个地方不会有什么山洞，更不会有人闲得在这种地方独居，必须是要足够多的人搭建起来的地方，否则根本抵御不了严寒的风雪，更应付不了冰原上偶尔冒出的妖兽。唯一合理的就是一整座城池。
不消一会儿，两人便看到一座高高的白色塔楼，登上去发现没有一个人，塔楼本来是砖红色的，大雪倾盆，覆盖下来就整个变成了白色。想来这个塔楼是用来观察冰原上的情况，危险来临时可以及时传报城内。他们站在塔楼上，远远眺望，纷纷扬扬的雪扑面而来，绾绾纤长的眼睫都沾了些细雪。
忽然，左前方视线微微一暗，她侧过脸，抬头看向薄戮，他的手挡在她的脸前，拦下了一片片雪花。她看到那只手的纹理，骨节分明，每一寸都蕴含着力量，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取过无数修士性命的手，如今竟为她遮挡风雪。
晃了晃神，绾绾眺望远处，视线很清晰地瞧见一座灰沉沉的城池，她转身下楼，轻快的说，“我们就在那儿找地方落脚吧，城里肯定有客栈。”
她说完也没期盼薄戮会回答，他听进去了就行。
两人下了塔楼，继续向前进发，路上依旧一个人也没有，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没有人，绾绾也没有放松警惕，无数次战斗积累的经验跟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往往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更会潜伏着危险。
下一刻，眼前忽然漆黑一片，绾绾察觉到一道影子朝她劈头盖脸扑来！
——来了。
影子就像张血盘大嘴，张开就想包裹住她，速度很快！
绾绾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出手这么快的袭击，一瞬间就被激发出身体里的战斗本能，电光石火间，祭出一缕神识挡住影子的攻击，足尖在雪地一点，身体便像鸿毛般轻轻飘起，再落地时，蕴含丰沛灵力的掌风轰向影子！
嘭！
雪地裂开，地动山摇。激起的细雪犹如浪花冲向苍穹。
影子袭击未能得手，又差点被轰成渣渣，抖了抖，竟然要逃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绾绾不急不缓地追上去，手往腰间一拍，玄月弯刀“咻”地飞出，将来不及闪躲的影子一分为二。
没想到那分成两瓣的影子在雪地上颤动，接着又不断地分裂，分成无数块，看上去很是恶心，绾绾微微蹙眉，“还会弄这么多分.身。”
影子突然多了这么多，莫名其妙多了自信，居然不逃了，反而疯狂扑向绾绾，铺天盖地编织成大网，让人避无可避。它们的形态还可以随意变化，这会儿化成利剑要将绾绾戳成筛子！
面对密不透风的剑网，绾绾心中一动，手腕转动，弯刀几成残影，刀光剑影自周身布开。
太可笑了！
她青魇女魔的命哪是这么容易取得？！
冰原震动。
无数影子灰飞烟灭！
一切尘埃落定后，冰原恢复寂静。
“出来吧，别躲躲藏藏的。”绾绾收回玄月弯刀，冷冷说道。
这时，前面原本无人的地方，慢慢地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一对男女朝绾绾缓缓过来，其中着白衣的男子约二十几岁，身材瘦削，坐在轮椅上，抬手抵住唇轻轻咳嗽几声，给人一种随时要断气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