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可惜，话落的一刹那, 身体就覆盖上不属于她的体温, 凉凉的犹如山间清冷泉水的温度，随之而来还有沉沉的分量，每一分都似乎落在心头, 让人动弹不得。脸上的温度烧起来，绾绾眼睫毛颤了颤，“你好沉，给我起来……你快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又是一番挣扎，努力捕捉一丝灵力波动，只是往日如惊涛骇浪，源源不断的灵力都像陷入封印似的，任她如何折腾也翻不出一点浪花。在这个诡谲的地方，从风吹叶响的时候开始，她就变成了无法运转灵力的“凡人”。
一时间竟像回到了初入修仙大道的情景，青涩，陌生，无力。
“别动。”
温热的气息在脖颈处洒落，下一刻，薄戮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在看到她错愕的脸色后，唇角微微一弯，如春风拂过水面荡起浅浅涟漪。
这个人很少笑，所以每次笑意展露都显得格外稀罕，就连绾绾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哪怕露出一丝，也叫人挪不开眼睛。
少的东西总是显得珍贵。
也就在她扫了对方唇角一眼时，身上的重量忽然就消失了，那股清冷的冰泉般的触感也消失了。薄戮不知怎么有了力气，竟然能站起身，握住她的手把她也拉起来。
风依旧呼呼而过，耳边“沙沙”声不绝。
定定看了古树几秒，绾绾想明白了，“是风。”
一直沉寂的刑天忽然吭声，“风？不是一直有风？”
刚说完，他又有些不确定了，因为作为刀灵，他的感受跟修士并不一样，很多时候甚至像屏蔽了五感，无知无觉，就藏在刀身中，滋养自身，需要的时候才会重新感受这个天地。
“不是。”绾绾脱口而出，淡漠的眼眸掠过苍茫大地，随即落到那些繁茂绿叶，“我很确定刚才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刮风，四周安静的不像话，只有我们越来越靠近古树的时候，才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树叶作响。”
风只是一个信号，更准确来说是一个“开关”，他们的闯入，触发了这个开关，而让他们所有人失去灵力，抽干体力的是那些从刚才就没断过的声音——沙沙沙。
“很显然这里早就被人设下了禁制，一旦触发禁制，便会使人灵力无法运转，体力也会逐渐被抽空，最后倒下，倘若有人来救还能捡回一条命，不然的话就只能等死了。”
“这个下禁制的人真歹毒。”刑天忍不住嘀咕一句。
绾绾摇了摇头，“此处虽然凶险，却远不到绝境，比起一上来就取人性命，可谓温和许多，算是对修士的一种考验吧。”
刑天：“要是没通过考验，还不是死在这儿。”
现在绾绾他们已经知道了禁制的原理，只要能让叶子停止颤动，不再发出声音，禁制就不会生效，他们就能安全通过。
只是，情况越来越糟。
要不是有薄戮扶着，绾绾觉得这副几乎抽空所有力量的身躯根本支撑不了，再回头看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辞日冬月，一个歪着脑袋像已经断气般瘫在轮椅上，另一个圆滚滚倒在地上宛若崩塌的小山，这对师兄妹明显失去了全部战斗力，连“吱”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辞日艰难地眨了眨眼睛，似乎用眼神说“道友抱歉”。
冬月的脸……一言难尽，肉太多太沉，导致那张素来憨憨的笑脸面无表情，仿佛已经遁入空门，无欲无求。
收回视线，绾绾看向薄戮，眼下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拼命离开，做好万全准备下次再来，二是闯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莽就是了！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动了。
白茫茫的空地，一抹青色衣衫逆风而行，但是她的动作很奇怪，她没有“动”，而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她动，周遭没有一丝灵气波动。
风停了，“沙沙”声还在，因为古树动了。
一条条巨大树枝如同灵活的蛇猛地甩向绾绾，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要是落在身上，就算是身躯强悍的体修也会皮开肉绽，半死不活！
绾绾吸引了无数树枝，几乎全部火力都往她身上招呼，只见树枝“啪啪”抽过的地方隐隐隔了一层薄薄的白光，没有碰到人。
古树不知在这里多久，早已成了精，有了灵智，见绾绾居然不怕自己的攻击，树妖怒了，“啪啪”抽得更猛，如疾风骤雨，绾绾一个踉跄，脑袋升起一阵刺痛。
她现在用的压根不是灵力，而是神识，人的精神意志强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操纵外物，甚至化为强劲的攻击，杀人于无形！
从刚才起，绾绾就利用神识裹住自己，推着自己动，在身上覆盖一层保护，树枝抽过来时只能打在保护层上，对她造成不了伤害。
只是人的身躯与神识不是脱离的，是相辅相成，如今身体越来越虚弱，过分使用神识对身体而言也是一种负担。
她要速战速决！
——“嘭！”
在古树发动更加密集疯狂的攻势前，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沙沙声慢慢地弱了下去，树枝缓缓挪动，似乎受到不小冲击。古树的褐色粗糙树干蓦地睁开了一只眼睛，灰扑扑浑浊的眼珠子瞪大了，“你！竖子尔敢！”
沙哑得像无数石子摩挲过的嗓音从古树发出。
绾绾眼眸一亮，看来他们的计划成功了，由她引开古树的注意力，然后薄戮将古树“制住”。等看清薄戮对树妖干了啥，饶是绾绾也微微吃了一惊，薄戮的一条胳膊把树干……
——洞穿了。
粗大的树干上多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这么大的洞，得多大杀伤力？他不是也被抽干力气了嘛？”刑天对绾绾说。
“……”绾绾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树妖被人在身上打了个窟窿，一下子盛怒，它盘踞这里三千年，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冒犯！它生气了！它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日光下，薄戮拍了拍褐色树干，语气毫无波澜，“你有两个选择，一……”
每个音节都慢慢地，浸透慵懒，随意得叫人感觉被轻视极了。
“让我们通过。”
“年轻人好大的口气，你知不知道爷爷我多少岁了？”树妖生气道，“还跟爷爷我谈条件……”
嘴硬的后果是窟窿旁边多了个孪生弟弟。
薄戮接着道，“二，继续阻碍我们，不过本座会在你发动之前让你永远闭嘴，顺道给你搬个家，连根拔起扔到焰之海，发光发热。”
焰之海，妖界一处火海，通常用来炼器，古树到那儿不一会就烧没了。
“你以为爷爷会怕你威胁？！！”树妖咆哮，叶子哗啦啦颤抖。
……
……
须臾，走在绿茵茵草地上，感受温润微风拂面而来，耳边只有清脆鸟鸣，绾绾渐渐放松下来，回头看那对师兄妹，两人还没从刚才的脱力状态恢复。
“方才真的多亏两位道友，否则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乖乖等死了。”辞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戮道友居然将千年树妖震慑住，真是咳咳咳……太厉害了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冬月给他顺顺气，大圆脸又恢复精神奕奕，“师兄你别说话了。刚才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呢，没想到那树妖上一刻还威风凌凌，下一刻立马认怂放我们过去了，看来那两个窟窿真的很疼。”
绾绾笑了笑，眸子微微眯起，“辞日你怎么知道那是只千年树妖？”
一时间，鸦雀无声。
冬月的大圆脸抽了抽，正要开口，便被辞日打断了，“虽百年可成精，我见咳咳咳，那树妖如此厉害，就猜应该是上千年了，不然也不配守着禁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而已。”
绾绾：“原来如此。”
等她快步离去，辞日悄悄松了口气，抬起手帕擦去嘴角的血，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凉凉道：“她真是意外敏感。”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弯起来，笑意不达眼角。
“不好对付呢。”
冬月憨憨一笑，“师兄净会说笑，呵呵。”
……
进到秘境之中，如同迈进世外桃源，姹紫嫣红，虫鸣鸟叫，端的一派惬意迷人之景。几人在一片桃花林中穿行，粉色花瓣簌簌落下，扑得头发衣服都是，沾染一身旖旎气息。
忽然瞧见不远处，一扇简朴门扉，门上挂着牌匾，其中刻了四个字——道侣小筑。
“进去看看。”冬月好奇地推着辞日，快步过去。
绾绾犹豫了一下，见薄戮走进去，她缓缓跟上。
——“砰。”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室内光线昏暗，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是桃花的气息。
绾绾感觉肩头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扭头望身边的人，听对方道，“他们不见了。”
“他们”，指的是辞日冬月那对师兄妹。
“我们的位置也变了。”
嗖，嗖，嗖……
周围忽然亮起一盏盏橘黄色灯，环境顿时明亮起来，这时绾绾看到四周的景物，已经不是刚才推门而入的居室，目光所及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壁，仿佛置身于密不透风的石洞里。
只是她猜，他们虽然传送到别的地方，但这里也是“道侣小筑”的一部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一个粉色长裙的鹅蛋脸女子出现在他们眼前，裙角无风而动，她表情寡淡，疏离地看着绾绾和薄戮，“又有新人来了，欢迎二位新人来到道侣小筑，我是这里的主人，叫我阿娇就行。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要通过三关考验，才可离开小筑！”
阿娇的身影呈半透明，显然是一道虚影。她的语调欢快，跟表情完全割裂开来，可知小筑的主人本来是生性清冷之人，只是留下这道考题时用了自己的虚影作为讲解人，为了配合讲话内容，虚影用了欢脱的语气。
“哪三关？”绾绾心底突然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的预感通常是很准的，所以……
“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阿娇发出笑声，“两位新人，赶紧通关吧……要不然，你们是绝对不会走出道侣小筑的哦。”
话落，阿娇消失了。
绾绾低头一看，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脸色瞬间凝固成冰。
红嫁衣！大红色！好刺眼！
不仅她身上多了件红艳艳的嫁衣，就连薄戮也是，穿上了新郎的喜服。两人对视了几秒，空中便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嗓音，喜庆又欢快。
——“第一关，一拜天地！”
“……”
“我已经知道后面两关是什么了。”绾绾妍丽的脸皱巴巴，眸中酝酿着疾风骤雨。
薄戮淡淡地“嗯”了声，“二拜高堂，夫妻……”
他没有说完，就听到那道喜庆尖锐的嗓音催促，“二位新人，快点呀，一拜天地——”
绾绾眸光里突突升起两团火。
寒光伴随着杀气乍现，凌厉刀光席卷整个石洞。
然而，那些攻击碰到石壁后，就像是被吞没进去，石沉大海。下一秒，原本消融的攻击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是冲着绾绾去的。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原来这些攻击对石壁无效，被吸收后会反弹。
所以这是一定要他们一拜天地了？
“走吧。”薄戮拉着她深入石洞，红色喜服穿在他身上，竟意外地好看。
第99章 师傅 “晏戎，真的是你。”
“从刚才起我们就一直在石洞里面, 走了这么久，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时机应该差不多了。”
“嗯？”
绾绾发出一声极轻的疑惑，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 “所以这里就是拜天地的地方，可真够别致。”
他们眼前是一座剑冢，交错纵横，林林立立的剑插在褐色泥土里, 粗略算算都有上千柄, 长短颜色各异，新旧不一，有些一看年岁已久，有些还蛮新的，亮着寒光。
在剑冢的前面, 是面石壁, 石壁一路上绾绾他们见多了，但这一面不一样, 上面布有深.深浅.浅的剑痕。
“是以前来通关的人留下的。”绾绾淡淡道, 伸手抚过石壁, “这些人为何要刻下痕迹？”
薄戮站在她身旁，扫一眼剑痕，低声道，“他们不是要故意留下剑痕。你有没有想过，第一关除了让我们知道名字, 此外就没有更多信息了, 这是何故？”
绾绾感觉心里的那团云雾散开了些，很快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因为每一关的名字就是通过关键。拜天地……一路上我们只能看见脚下的土地, 若要完成任务，我们还差……”
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拜天地，有地也要有天，否则怎么符合规矩。而挡在他们眼前的就是那一面石壁。
“剑冢，是让我们挑选趁手的武器。”
“嗯。”薄戮与她对视，红色的衣衫为他沉稳神秘的外表添了几分炽热，冲淡了经年累月沉淀的戾气。
灯盏发出的橘黄色光影落在男人身上，只见他扬起右手，一柄通体发黑的长剑从剑冢拔出，伴随着呼啸剑鸣，稳稳来到他手上！
墨色水珠自剑身散开，萦绕在他四周，一股锐利得吓人的剑气充斥这一方石洞。
“准备好了么？”薄戮问。
绾绾没有选任何一柄剑，一来她用惯了刀，二来天下的剑再好，也比不上她的玄月弯刀。她微微颔首，握紧刀柄，感受到身旁的人发动之际，手里的刀已经化为残影飞出去。
刹那间，两道交错光影正中石壁。
绾绾收刀，薄戮把剑随手一扔，墨剑又插回泥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