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储既然这般说,就意味着那东西是他能看的。萧淮凑了上去,看着上面几排的人名,面上非但无愧,还挺自豪:“臣受欢迎着呢。有些人得不到臣,可不就欲除臣而后快?”
宋晏储丝毫没为他的厚脸皮感到惊讶,她端详着纸张上面的人名。此次刺杀,并非一家所为,而是多方势力都参与了进去,可若真的找出个主谋来,却也不容易。
费家有掺和一脚,这一点宋晏储倒是不惊讶,毕竟费家的野心一直放在那,萧淮又是统领十万边关大军的将军,费家若是没打过他的主意才叫奇怪。如今萧淮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凑到了周承弼面前,而周承弼的父亲户部侍郎又在费鄂手下做事,这件事又哪能瞒得住?有如此好的机会,费家可不得插手?
至于誉王那边,他那天夜间做的那些事虽说荒唐可笑了些,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掩藏手段?誉王在江南谋划多年,要说他真不知道这件事,宋晏储才会怀疑。而且同费家单纯想除掉萧淮的目的不同,誉王此举恐怕还有给她一个教训的意思,故意拖延东宫之人,怕也是安的这个想法。只可惜他在外素来以纨绔出名,这番做派虽说惹人嘲笑了些,但加上他哭天抢地的在皇帝面前闹的那一通,倒是成功洗脱了他的嫌疑。
对于前面两个人宋晏储都不意外,她最感到意外的,还是最后这个人。
临安长公主。
宋晏储修长的十指在那个名字上落了片刻,忍不住有些发笑。
一场刺杀,还不是冲着她来的,却将京城各方势力暴露的一干二净。
倒还真是难为聂磐,查出这么多东西,表面上还能作出一副淡定无比的样子,聂怀斌要是有他老子一般的心思,聂磐又何须为他这般操心?
萧淮看着纸张上的那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名丝毫不觉惊讶,只啧啧叹道:“这么大的手笔,真是可惜了。”他摇摇头。
宋晏储见他这幅做派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三方人马齐齐出手,他是没什么事,反倒惹得她大病一场,如今竟还好意思讲这些。
萧淮理直气壮:“所以臣这不是以身相赔了吗?”
宋晏储忍俊不禁,目光在那纸上游移片刻,最后轻轻点在长公主的名字上:“就是她了。”
萧淮一挑眉:“幕后真凶不查了?”
“没必要了。”宋晏储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左右也不过是那些人罢了。”反正她都不会放过,早晚的事。
萧淮好奇,点了点誉王:“那为何不从他下手?”
“他?”宋晏储眸中闪过一抹兴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今证据不足,贸然动手只是打草惊蛇罢了。”
“再说了,孤给他的礼物,还在后头呢。”
萧淮摸了摸下巴,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
时辰已经不早,宋晏储刚洗漱完毕,就听下人说道玉柳姑姑求见,她扬扬眉:“宣。”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药。宋晏储不过扫了两眼,这次也懒得再做什么表情,没等玉柳开口,就道:“药放那儿,姑姑先回吧。”
玉柳的话瞬间卡在嗓子里,她看着太子,张了张嘴,正想表达一下皇后娘娘的关心,就听太子一个眼风扫过来,淡淡问道:“姑姑还有事?”
玉柳浑身一个激灵,忙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什么话。
不知怎么回事,自殿下从江南回来后,浑身的气势就凌厉了许多,竟是有些骇人。对待她们这些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如以往那般亲和。
玉柳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此刻也不敢多说,只飞快地说了一句:“娘娘关心点下身体,无奈最近身子不大爽利一时走不开,特意命人熬的药,还请殿下趁热喝。”语罢,她行了一个礼,急匆匆地退了下去。
宋晏储看了眼那漆黑的药汁,嗤笑一声,看也没看一眼,拂袖回了寝殿。
宋晏储因为身份的缘故素来不喜有人在寝殿伺候,尤其是就寝之前。是以她看到寝殿内外一片安静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可刚一踏进殿内,宋晏储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四周扫视一眼,目光在那正中央桌案上的杯盏上动了动,眸子微眯。
她的寝殿每日都会打扫干干净净,像是这种杯子散乱的情况不可能发生;更别说除了杯子之外,其余一些物体也或多或少的有些不在原位。
宋晏储眸光沉沉,以为又是同上次一般被人送了人进来,她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内走去,床榻正在中间。宋晏储抬眸,定睛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只见柔软的床榻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半靠在床前,正拿着一本书闲散地翻着。那人姿势随意,锦被搭在腰腹间,胸前的中衣半敞着,性感的胸膛半露不露。
那人似是察觉到不对,扭过头一看,正对上宋晏储的视线。
二人一时之间都是陷入了沉默。
宋晏储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扯了扯,意味儿不明地说道:
“萧将军。”
她皱了皱眉,万分不解道:“孤要是没记错,孤招的,应当是太子卫率,而不是……男宠吧?”
萧淮:……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第28章 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替……
大殿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至极,萧淮沉默片刻,决定恶人先告状。
他合上那压根就没看过两页的书,惊讶问道:“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宋晏储见他在那装模作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没搭他的腔,扬声唤了一句:“陈玉。”
“殿下。”陈玉立刻颠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却在转头看到床上清醒的那一瞬,头皮瞬间紧了紧:“殿、殿下,这,这……”
“这什么呀?”宋晏储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目光悠悠地看着他:“孤正问你呢。你说把萧将军安置妥当了,就是这么个安置法?”
“这,奴才,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陈玉看了看宋晏储,又看了看床榻上悠闲躺着的萧淮,苦着张脸,欲哭无泪道:“这几日奴才不放心殿下,一直在殿下身边守着,清汝姑姑也脱不开身。奴才便让卫大人陪着将军回了东宫,可、可萧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萧淮自在地靠在床上看着那二人,唯恐天下不乱道:“不是陈伴伴说的,让臣随意挑一个地方住吗?”
“奴才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没想到萧将军会挑这个地方啊!”陈玉跺了跺脚,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一拍脑袋:“哎呦,奴才真是糊涂了,忘了卫大人在宫外,怕是还不知道殿下住在偏殿!”这才让萧淮这么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
卫林身为太子左卫率负责东宫守卫,对于内殿之事不了解也是情有可原。宫中伺候的宫女虽说知道太子换了寝殿,但萧淮是由卫林送进东宫的。他大大咧咧挑了偏殿住着,卫林没说什么,宫女们也就以为这是殿下的意思,竟是也没人提过异议。陈玉和清汝虽说知晓太子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指令,但他们这两日都在忙着伺候太子,偶尔回东宫一趟也是有要事要办,还真没注意过偏殿里什么时候又住进来一位主子。
如此一来,才会造成了现在这幅局面。
陈玉擦着额上快要进出来的冷汗,心中直苦笑,边小心翼翼道:“殿下且等等,奴才再让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他是知道自家殿下的习性的,前段时间不知什么人送来的男宠上了殿下的塌,殿下都嫌弃得不能过,没把主殿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干净前怎么都不愿住进去;今日萧将军上了殿下的床,殿下怕是也忍受不了。
“别啊。”萧淮懒洋洋地靠在引枕上,似是生怕热闹不够大,挑挑眉说了一句:“来都来了,这大半夜的,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多麻烦,殿下今夜不妨就歇在此处?正巧深秋寒凉,也算是给殿下暖床了。”
他话说得不正经,目光却是一直落在宋晏储身上没有离开过。
陈玉听得冷汗是真的要滑落下来了,他心里苦笑,这位爷啊,您就别多说了,没见着殿下的脸色不好看了吗?
宋晏储眸光扫过他,见他嘴上吊儿郎当眸中却是没丝毫波动,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还在怀疑她的身份呢。
陈玉正焦头烂额想要劝宋晏储,就见她缓缓站起身,而后慢慢走到床榻旁,依着床沿坐了下去。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异常认真道:“将军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虽说本就是打着验证她身份的念头,可见她这般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萧淮还是微微一愣,孰料下一刻宋晏储便道:“孤本还准备让岑蕴和侍寝,既然将军自荐枕席,那倒是能免了。”
她说着,一手掀起锦被就要往里面钻。萧淮惊愕异常,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你说什么?”
他眉宇紧皱,脸色难看:“岑蕴和?”
宋晏储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然呢?”她慢条斯理地揭开前襟的一个扣子,动作优雅从容。她斜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再自然不过:“孤花了那么多钱,还能是白花的不成?”
碎玉楼背后的东家有点身份。在往日,这个身份能抵挡住来自那些位高权重客人的压力;但在此刻,这个身份却是能让他们及时知晓宋晏储的身份,以便干脆放弃岑蕴和,对于宋晏储这种长时间留人的行为不敢有丝毫意见。
毕竟当初拍卖说的是一夜,但从拍卖到现在早就过了不知多少夜,那碎玉楼也是个知情识趣的,明白自己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这几日催都没敢来催过。
宋晏储这话说得有心人听就知是是真是假,但萧淮还是在瞬间就黑了脸。
——倒不是他真的信了宋晏储的话,只不过顺着她的话,他想起了那日拍卖会上他想到一半的事儿。
太子为何要去碎玉楼找一个小倌来纾解?
东宫美婢成群,就算是喜欢男人,也不至于要去青楼寻小倌;便是寻小倌,也不至于去地位不高不低,甚至在有身份人眼中备受轻视的碎玉楼。
碎玉楼里有什么人?唯一特殊的,也不过就是岑蕴和了。再加上萧淮那日就是在岑蕴和的屋子里被人敲晕带走的,多方面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不是气这个时候说要找岑蕴和侍寝,他是在气——或者说羞恼,从一开始,他就是一个替身!
第29章 宋晏储也心动。(一更)……
替身二字似轻灵的低喃,在他耳边不住作响,搅得人心烦意乱。
萧淮抬眸,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宋晏储。
烛光下的太子美得惊人,虽说面上瞧着仍旧有些苍白,但眸中一片清醒,完全不复前些日子在破庙里虚弱时二人无话不谈的亲密。
萧淮气得呼吸紊乱,俊朗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曾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家郎君,上有父母宠着惯着,下有仆妇奴婢捧着供着,自由养成了不可一世的性子。虽说后来家中遭难,只余他一人,可那份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又怎么能允许被别人当做替身?
萧淮脸色越发难看,陈玉瞧着,几乎要担心他会暴走,不由暗自打起了几分警惕。
萧淮咬牙切齿的开口,语气中带着讥讽,却带着几分自嘲:“殿下对岑蕴和……倒真是情有独钟啊。”
宋晏储眨了眨眼,一时之间觉得他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可再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本来不就是想让萧淮在不怀疑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自己离开,才寻了岑蕴和这么个由头来刺激他吗?
宋晏储久久未言,在萧淮看来就是默认,只见他猛地一下掀起被褥,“唰”地一下站了起身,然后披上外袍,恶狠狠地瞪了宋晏储一眼,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陈玉一脸愕然,宋晏储也没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发展。
诚然她是想让萧淮自己离开,可也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啊。
殿外夜影稀疏,男人大步流星,披在肩上的外袍在轻拂门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转瞬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宋晏储莫名其妙,回看陈玉:“他这是什么毛病?”
陈玉支哝半天,才回了个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答案:“……许是,殿下提起岑家郎君,萧大人吃味儿了?”
宋晏储看了他两眼,直看得陈玉尴尬地笑了笑,这才挪开视线,嗤笑一声。
吃味儿?他一个大男人,吃什么味儿?
还能真的丧心病狂喜欢男人不成?
那小娘子还不知道在哪儿等着他呢。
这一番折腾下来,时辰也是不早。陈玉擦了擦汗,忐忑道:“殿下且稍等一等,奴才再去安排一间寝殿?”
宋晏储冷笑:“再换?再换下去,只怕这东宫都没有孤落脚的地儿了。”
陈玉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日后东宫这边真得盯紧点,下次要是再出这种事,只怕他东宫东宫太监总管也要做到头了。
“那、那奴才再让下人将被褥换一换?”他小心翼翼问道。
宋晏储正要可有可无地点头,手指一动,却触碰到一阵暖意。
她先是一愣,再次回头就发现原来手早就不知不觉探到了锦被下面。
不同于以往的冰凉凉,此刻那厚厚的被子下面暖烘烘的,不是烧炭那种灼热的暖意,而是……
宋晏储一顿。
是那日夜间萧淮身上的、源源不绝却又不过分咄咄逼人的暖意。
因为身份的缘故,宋晏储素来不喜有人上她的床榻。旁的宗室子弟十四五岁屋里大概就有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再不济也开始识人事了。宋晏储身边却是除了一个清汝,再无人能近她的身。她刚十四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给她送过人,男人女人都有,但宋晏储下狠手处置了一两个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送人进东宫。
尤其宋晏储喜洁,最是不喜旁人碰她的床榻,所以,莫说夜夜笙歌,东宫实际上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
可偏偏宋晏储因着早产先天体寒,一到深秋被褥便是彻夜冰凉。烧再多的碳、被褥里放再多的汤婆子都没用,往往一觉醒来,翌日清晨,被窝都是冰凉的。
但如今,宋晏储却在此处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就像那日被萧淮拥在怀里,沉沉睡过去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