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陈玉就为等到回应,不由疑惑开口。
宋晏储回神,神色淡定道:“换什么换?就这样吧。”
陈玉愕然:“可是殿下——”
宋晏储神色困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再换下去还不知道得等多长时间。孤乏了,下去吧。”
陈玉觉得这话没毛病,却又觉得自家殿下好像有毛病。他看了看那床褥,又看了看眼眸微敛神色萎靡的宋晏储,心里才想起殿下身子还未大安,这个时候想来的确是犯困了。
他心下安了安,又问了句:“那奴才让清汝进来伺候殿下宽衣?”
宋晏储挥挥手:“孤自己来。”
赶紧走吧,再不走,被子里的热气怕是就要散光了。
陈玉无有怀疑,恭敬着小步后退出去,又轻轻地把门阖上。
见人离开,宋晏储这才宽衣解带,整个人缩进了被褥,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从记事以来,她的被褥好像好像就没有这般暖过。
汤婆子虽暖,却是那种明显属于外物的暖。宋晏储用它,脚下经常会冒出冷汗,湿湿黏黏,难受至极。炭盆也是,烧得时间久了些,一觉醒来便会口干舌燥。
可今日的被褥不同。今日的被褥就好似融融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不冷淡也不焦灼,让人感觉正正好。
宋晏储双目睁开,直直地看着上方,没有丝毫困意。
要说不喜旁人上她的床榻,这是真的;可她同萧淮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床上,二人坦诚相待;后续的相处中也不乏亲密的举动,要是嫌弃,宋晏储早该嫌弃够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房里都会有通房丫鬟。
宋晏储也心动。
可是她刚刚似乎、可能、应该,刚把人气走。
宋晏储双目无神地盯着床顶,头一次感到后悔。
她作甚要说出那些话刺激萧淮。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晏储闭上眼睛,趁着这难得的暖意,慢慢睡了过去。
梦里不再是经久不绝的寒冬,而是艳阳灿烂的盛夏,照得人浑身都泛着融融的暖意。
……
殿外,萧淮大步向外走着,面色冷沉,浑身都是冷气压。
他忽然开始为自己的怀疑感到可笑。
如此一个贪欲无耻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女人?有哪个女人像是她这样——
萧淮脚步猛地一顿,而后低低咒骂了一声。
他想起了那位名声昭著的长公主。
萧淮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啧了一声。
感情还是家学渊源?
·
翌日一早,宋晏储睁开双眼,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趁着那还带余温的被褥,前半夜她的确是睡了个好觉,梦里阳光明媚,毫无死角地普照万物,温暖至极;可到了后半夜就急转直下,梦里阳光慢慢隐在云层中,从艳阳天到阴雨连绵,再到最后的冷冽寒冬。
哪怕睡之前被褥是暖和的,可一觉醒来,还是如水一般的冰凉。
这就是宋晏储的能力。
宋晏储坐起了身子,面色阴沉不定。
她在想,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地让萧淮为她暖床。
虽说早上醒来被窝还是冷冰冰的,但仅就前半夜的温暖,宋晏储还是欲罢不能。
宋晏储不习惯让旁人上她的榻。更何况,旁人也未必和萧淮一样跟个火炉似的。
但现在看来,能让萧淮来给她暖床这个想法的可行性极小。
先别说昨夜她刚把人气走,便是日后哄回来了,她又以什么由头让人给她暖床?
瞧着萧淮那副样子,怕是对给人暖床一事极为不耻。即便说成了,但萧淮本就对她心存怀疑,又怎么可能不会趁着这个机会验证他的身份?
若是让人在睡前把床暖好,等她歇下了再把人赶走,莫说萧淮了,宋晏储都觉得这么对待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纯属是在折辱人。
宋晏储长长地叹了一声,神情纠结无比。
“殿下,不好啦!”然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却见殿门被猛地推开,陈玉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神色焦急道:
“萧大人和聂郎君打起来了!”
“你说谁?”宋晏储一愣,
陈玉气喘吁吁:“萧大人,和聂郎君,两个人打起来了!奴才们怎么都劝不住,只能来请示殿下了。”
宋晏储眉头紧锁,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这俩人怎么能掺和到一块。
“替孤更衣。”她忙站起身,脑子一抽一抽的疼。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聂怀斌素来是个无法无天的主,萧淮瞧着脾气也不是太好的样子——
二人打起来,是要把她的东宫拆了吗?
·
萧淮同聂怀斌之间的恩怨,还要追溯到半盏茶之前。
聂怀斌昨夜得了聂磐的回复,自是兴奋。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的进了东宫,谁曾想一时不备,撞了个人。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他自幼在东宫随太子长大,东宫大部分人都认识他,本也没什么大碍,可他撞上的人,却正好是萧淮。
萧淮昨日随意寻了个偏殿睡下,越想越气,半晚上都没睡着。结果一大早上起来又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脸色很难看得可怕。
可偏偏二人同时抬头,却发现撞到自己的还是熟人。
“是你?!”聂怀斌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眼睛微眯。
那日他在大街之上见到宋晏储,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就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被殿下赶走,聂怀斌对他可谓是印象深刻。
萧淮对这位太子伴读、禁军统领之子也有些印象,可偏偏他今日心情不佳,谁都不想搭理,转身就要离开。
聂怀斌却一把拽住他,皱着眉指着他的衣裳道:“你站住,你跟我说说你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身上竟然穿着太子卫率才能穿的衣服?
“松开。”萧淮本就心情不愉,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聂怀斌哪愿意?他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京城里除了皇帝太子没人敢不招惹的。他顿时来气了,拽着萧淮的衣服,横眉冷竖道:“你把话给爷说清楚了!”
“松开。”萧淮再次沉声警告。
“你先告诉我你衣服是怎么回事?”聂怀斌不依不饶。
萧淮眸光沉沉,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一扭一折——
聂怀斌好歹是禁军统领的儿子,又在京城无法无天地浪了这么些年,怎么可能没些身手?
他惊讶于萧淮二话不说就出手,慌忙顺着他的力道一转,而后飞快脱手而出,又在顷刻之间侧身一躲,化解了萧淮的攻势。
萧淮眸中讶异一闪而过。
他虽没真的动手,但也没想到这小子还能这么迅速地反应过来。
也对,毕竟是禁军统领的儿子,怎么可能是个废物?思及此,萧淮的攻势越发凌厉了起来。
两个人一个心情不好,一个也是憋着一口气,就这么一拳一脚地打了起来。唯余一旁的宫女太监面面相觑,慌乱而不知所措。
第30章 你在生什么气?(二更)……
宋晏储到的时候,就见二人交缠在一起,拳拳到肉,打得狼狈无比。
哦不,准确来说,只有聂怀斌狼狈无比,萧淮是游刃有余,从容自若,倒是把聂怀斌衬得格外不堪。
宋晏储脑门青筋跳了跳,闭了闭眼:“都给孤住手。”
聂怀斌一愣,而后一时不察被萧淮击中,他惨烈地嚎叫一声,目光直直地盯着宋晏储。
萧淮看着他那一副装模作样地可怜样忍不住轻嗤一声,眸中满是鄙夷。
宋晏储目光扫过两个人,最终落到捂着被打的地方脸都夸张地皱起来的聂怀斌身上,目光淡淡:“孤让你进宫,你就是来给孤打架的?”
聂怀斌张了张嘴,急忙解释:“殿下,臣——”
“你闭嘴。”宋晏储斥了一声,目光移到一旁的萧淮身上,萧淮挑了挑眉,心中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受,就见她目光已经落到一旁的宫女身上:
“你来说,怎么回事?”
那宫女连忙上前两步行了个礼,战战兢兢地说道:“回殿下的话,奴婢离得远也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聂郎君走得急了些撞上了萧大人,然后两个人便打了起来。”
“撞上了,然后打了起来?”宋晏储颇有些兴致盎然,说出的话却是含着讥讽:“怎么,你们二人还是小孩儿不成?彼此撞上了就得打上一架看谁才是老大?”
她扫了眼四周:“要打也别在这儿打,孤给你们挑个地方,你们好好打上一架,也让孤瞧瞧谁更胜一筹,如何?”
“不是,萧大人?他算什么大人?”聂怀斌指着萧淮瞬间炸了:“殿下——”
“我怎么就不算大人了?”萧淮挑挑眉,气死人不偿命道:“我身为太子卫率,护卫东宫安宁乃是本职。殿下前段时间遇刺,又碰上像你这样来历不明疑似刺客的人,自然是要严加防守。”
萧淮不蠢,相反,他能从一家破人亡的孤儿变成执掌西州十万大军的大将军,脑子也是必不可少。聂怀斌方才攥着他的衣服不放,非要问出个三七二十一来,再加上他的身份,萧淮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说谁是刺客?”聂怀斌横眉竖眼,却在下一刻猛然反应过来萧淮后面说了什么,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什么太子卫率?”他飞速转头看向宋晏储:“殿下?!”
对上聂怀斌茫然中又带着些委屈的视线,宋晏储恍然想起了什么,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聂怀斌看她这神情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当即又是委屈又是气愤:“臣要是没记错的话,殿下离京前臣曾说过,待殿下回京臣便领了太子右卫率的职,您当时是同意了的啊!”
可按照他当初那死缠烂打不让她走的劲,宋晏储能不同意吗?
宋晏储面上早已恢复了淡定:“孤记着,孤怎么会不记着?”她一本正经道:“孤这不是念着你素来不喜拘束。若是领了卫率一职,日后除了休沐每日都要憋在东宫,你受得住?”
“这有什么受不住的?”聂怀斌脱口而出:“不就跟小时候一样吗?整日待在东宫,也没什么区别啊?”
陈玉忍不住开口了:“哎呦聂郎君啊,这哪能一样啊?幼时您同殿下一块学习,自在得很;可若是领了卫率一职,您哪还能如现在这般自在无拘?您也是见过卫大人的,您瞧瞧卫大人可有擅离职守过?”
聂怀斌想了想,似乎还真没有。
陈玉苦口婆心劝道:“殿下知晓您不喜拘束,这是为您着想呢!”
“当真?”聂怀斌将信将疑。
“自然。”宋晏储毫不心虚:“对于你,孤另有安排。”
聂怀斌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萧淮看着宋晏储三两句话就把他哄住了,一时竟觉着方才同他动手的自己着实是太过分了。
——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他还这么欺负人家,真的不太好。
眼看着将两个人安抚了下来,宋晏储这才叹了口气,颇有些心累的朝着正殿走去。
这一来一去的耽误了,她还没用早膳呢。
侍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宋晏储随口问了一句吃了没,聂怀斌这么一大早从家里出来自然是没吃,闻言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萧淮自然也没吃,也是毫不讲究地坐了下来。
聂怀斌见状顿时“嘶”了一声,明明想说什么,但看宋晏储都没什么反应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在聂怀斌看来,他同萧淮两个人应该是不一样的。
他身为太子伴读,从太子启蒙起就一直跟在太子身边。太子为人和善,以往用膳二人皆在一处,也没那么多规矩。聂怀斌是这么多年这么来早就习惯了如此,但萧淮不一样。
他是太子卫率,说好听了掌管东宫侍卫,说难听了就只是一个臣子,哪有君和臣在一张桌子上用膳的?
可宋晏储身为主子都没说什么,他也只好闷声不说。
萧淮自幼在西州长大,那里民风淳朴,人心简单,再加上他又是个被人供着的存在,素来不爱讲究这些规矩。后来入了军营,又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更是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的。他面上虽说装出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可实际上还是不习惯京城这边动不动就跪下行大礼的规矩。
或者说,他私心里也不愿意将自己和宋晏储放在君和臣的位置上。
聂怀斌素来是个憋不住话的,一顿饭的时间他絮絮叨叨问了许多问题。
“哎,你身手挺好的,叫什么名啊?”
萧淮本懒得搭理他,可最终是秉着关爱智障人士的精神回了两个字:“萧淮。”
“呦!同镇守西州那位名字一样啊!”聂怀斌惊奇开口:“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身手虽说不错,但比起西州那位想来还是差了一点。”
宋晏储夹菜的动作一顿,看着聂怀斌那一副嘚瑟的样,面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萧淮神色淡定:“怎么,你见过他?”
聂怀斌摇头得干脆利落:“没!”
萧淮不着痕迹地挖坑:“你崇拜他?”
“怎么可能?”聂怀斌矢口否认:“他虽说战功赫赫,但那是我没去,我要是去了边关,还能有他什么事?”
宋晏储简直快要听不下去,陈玉站在身后也是缩着脑袋,憋笑憋得脸上一抽一抽的疼。
“这么自信?”
“那可不!”
萧淮淡淡陈述事实:“可你刚才连我都打不过。”
殿内一时尴尬的寂静。
“你丫的——”聂怀斌脸色涨红,而后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面走。
宋晏储抬了抬眼皮子:“作甚?”
聂怀斌粗声粗气回道:“去校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