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后世有皇帝会为他平反。
但如今看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太子可杀孟开鸿,因为她是君;可孟开鸿的学生后人却不能动太子,因为他们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要弑君,却是谋逆,是大不敬,是会被后人唾骂千年的!
袁弘此举,不仅是不顾他自己的性命,更是将朝堂上下甚至天下学子中受过孟开鸿恩惠的人都卷入到这个漩涡中。
而受过他恩惠之人,又何止上百之数?
甚至有一些心思敏感之人越想越心惊,忍不住猜测这场刺杀到底是不是皇家那对父子自导自演的产物。
孟开鸿名满天下,朝中文官中,有近三一的臣子都和他或多或少有些交集,以往孟开鸿远离朝堂,只领个太子太傅的虚职,众人并未过多在意。但直到如今这个数量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他们面前,众人才感到心惊。
如此庞大的数量,若当真想做成某一件事,岂不是简单异常?
众人再想起两年前太子杀害孟大儒所给出的借口,心头更是一片凉意。
若、若孟开鸿是敌国探子这话是真,那、那大晏里里外外的动向,岂不是能让外人了如指掌?
想到这里,众人深吸一口冷气,心中尚有余悸。
皇帝闻言大怒,下令将袁弘押入大理寺,又派聂磐接着往下查。
袁弘只是一个五品员外郎,刺杀太子这么重要的谋划,当真只有他一个人参与?
眼见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朝中诸位老狐狸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心中纷纷感叹出声。
怕是从两年前,陛下便打起这个目的了。朝堂之上最忌结党营私,可孟大儒的教导,便是那些臣子天然结党营私的由头。
恐怕此事,为太子出气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陛下想要趁机一整朝纪了。
大理寺的动作极为迅速,早上皇帝刚下了令,晌午十分便有禁军踏着严肃齐整的步伐,团团围住了袁家。
袁弘开门相迎,苍老的脸上非但不带愧色,反而满目肃然。向来微微佝偻起的身姿此时也是挺得笔直。他看着外面层层包围的禁军,面上浮现了丝冷笑。
禁军动作如此之大,那些为文人学子都站在一旁,关切地注视着这里的动向。
禁军副统领高声宣读圣意,听到他的罪名围观的人都不由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者竟是刺杀太子的真凶!
禁军成群进入袁宅,开始抄家,后院女人的哭泣声和孩童的嚎叫声交织在一起,凄惨无比。
禁军副统领对他还算有礼,长臂一神,沉声道:“袁大人,跟下官走一趟吧。”
“哼!”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袁弘面上也没有丝毫悔意,他扫视四周,苍老而浑浊的眼睛在周围那些文人学子的面上慢慢扫过,忽地仰天大笑:
“袁某所作所为并无错,太子昏庸无道,本就该死!袁某不过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他是替的什么天?!
禁军副统领脸色骤变,下面两个身形高大的禁军连忙上前,正要堵上他的嘴,却见袁弘猛地一个挣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箭步向前,脖子撞上一旁禁军严阵以待的刀上。
在倒地之前,他还大呼一声:
“先生,学生来陪您啦!”
“砰”的一声,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路,周围一片死寂。
人群霎时间骚动了起来。
听到了袁弘最后喊的那句话,一些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学子脸色苍白,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几欲咬碎一口牙,心里恨死了袁弘。
这是还嫌孟开鸿党羽死得不够快、临死之前还得给他们扣上一顶黑锅?
禁军副统领瞬间反应过来,忙指挥禁军处理后事,他自己则是骑上马快马加鞭回到宫里,向陛下禀明这件事。
·
皇宫之内,父子二人正坐得安稳,忽地太监禀告禁军副统领来访。
宋晏储抿了口茶,娇艳的唇粘上了水渍越发红艳,她目光轻转,落到大殿门外,低低笑了一声:“来了。”
上首的皇帝扫了她一眼,沉声道:“宣。”
禁军副统领一进殿内立刻跪下,语气自责:“回禀陛下,微臣办事不利,袁弘自、自戕了!”
“哦?”皇帝眼皮子抬了抬:“人死了?”
“是。”副统领面上含着愧色:“请陛下责罚。”
皇帝闭了闭眼,沉吟许久,才挥了挥手:“罢了,你下去吧。”
副统领抬头,脸愕然:“陛下?”
宋晏储在一旁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的案几上,温声道:“父皇心中有分寸,张大人不必担心,先下去吧。袁家后事,还需得张大人多看着。”
“微臣不敢。”副统领连忙冲她拱了拱手,又见皇帝并没有要罚他的意思,虽说心中疑惑,但还是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微臣告退。”
直到人消失在乾清宫,皇帝才掀起眼皮子看了宋晏储一眼,似笑非笑:“倒是让你猜中了。”
“如何能是猜?”刘大伴又端了一盏茶上来,宋晏储浅尝一口,眼前微亮。
蜂蜜菊花茶。
她道:“儿臣凭自己的本事,到父皇口中,反而成了耍小聪明。”
皇帝哼了一声,不想跟她斗嘴:“你这一下,倒可谓是一举多得。”
宋晏储但笑不语。
袁弘崇敬孟开鸿,自是不假;当年得知孟开鸿死讯时晕死过去,也是不假。可是人,终究会有自己私心。袁弘身后站着人,哪能干净起来?随便寻摸一个出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府中有娇妻美妾幼子,又怎么舍得他们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不过是随便说上两句话,就能换得家中子嗣平安,这个时候,袁弘就算再崇敬孟开鸿,还真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孩子随他去死不成?
今日这一出闹剧出来,旧事重提,再加上袁弘那一句“替天行道”,更是将孟开鸿党羽放在风口浪尖的位置上。
天是谁?天是皇帝!你这一番“替天行道”,替的又是哪个“天”?
如此一来,为了保全自身,一些人势必会同孟开鸿划清界限,那身为亲手赐死孟开鸿的人,宋晏储身上的污名也是不攻自破。再者,孟开鸿在大晏经营多年,朝中与他有牵扯的官员达到一个恐怖的数量,可偏偏无根无据,这些人还不能随便动。皇帝这两年一直在忍着,这一次,就是最好的机会。最后……
那些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这一会下来,怕也是沉不住气了。
皇帝看她:“后续之事,可做好打算了?”
宋晏储笑,目光遥遥望向宫外:“父皇放心。”
赵家……
·
皇帝这一番大刀阔斧的挥下去,朝中死伤者众多,大多都是同孟大儒关联深厚的官员。虽说一早便知涉事官员绝对不少,可这几日腥风血雨真的下来之后,众人才发现他们想的还是太过简单了。光是被抄斩的官员,就有十数位,更遑论那些被流放、贬官的——
大晏上下,人人自危。
临安长公主府
“一群废物!”
哗啦一声脆响自室内传来,伺候的下人慌不忙地跪地,大气儿不敢出。
“公主冷静,公主冷静!”身边的美人忙劝道。
“冷静?你让本宫怎么冷静?”临安美艳的脸上扭曲异常,那么多人啊,她花了多少时间才安插进去的?现在全被毁了!
那人握住她的手劝道:“公主万万要冷静!事已成定居,如今切不可在引起皇上和太子的怀疑!”
临安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有理。”她凤眸沉沉,神色莫名。
那人问道:“公主是想……?”
临安冷笑道:“这不是还有赵家吗?”她眸中闪过一抹狠色,喃喃道:“赵妃肚子里的孩子,也该起点作用了……”
那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怪不得说是最毒妇人心。
临安:“传令下去,让宫里的人酌情动手。”
那人道:“是!”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听临安唤道:“你站住”
那人身子一僵:“殿下?”
临安面色不愉,素来美艳的面庞上也笼罩了一层阴沉之色,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里发颤。
“过来,取悦本宫。”
那人眼眸深处划过一抹惧色。
公主心情不好……
她一旦心情不好,就爱折腾床上的人。
他按住心里的忐忑,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奢华的寝殿内,传来一阵阵愉悦中夹杂着痛苦的放荡声响。
室外,一身白衣,身形瘦弱的男子脚步微顿,秀致的面上划过一抹不自然。
月光洒落院中,落在男人身上,更衬得人恍若谪仙,翩然落凡尘。
“驸马爷。”外面守着的侍女有些不忍道:“驸马爷可是有事要寻公主……”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竭力压住涌到嗓子的咳意:“无妨,咳咳咳……”他掩着唇,拼命降低声响。
他笑了笑,眉目疏淡,如清风入怀:“不必叨扰殿下,我这便离去了。”
那侍女纠结片刻,还是没敢说去屋内通报,只能看着那白衣翻飞的身影渐渐远去。
公主不高兴,那可是会死人的。
第34章 赵妃
京城的腥风血雨持续月余,这一个月里,几乎每日都有官员被抄家,太平永兴等坊间惨叫声几不绝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此举就是为了将孟开鸿一党一网打尽,可看出来是看出来,百官纵是心中不忿,却也未有他法。
先是太子遇刺,再是袁弘那一句“替天.行道”,皇帝有了足够的理由收拾那些不安分的人,百官们现在就是多说多错,未免牵及己身,只能保持沉默。
京城的鲜血流了一月有余,地面上铺着的青石板仿佛也比往日暗上了许多,似是能见那些官员的鲜血。连带着往日的秋闱盛会,此刻也是不声不响的举行,低调无比地结束。
直到九月出头,秋高气爽,到了入冬之前最后一段艳阳天,京城上下的紧绷氛围才算慢慢缓了过来。
经此一役,于幕后黑手来说自是损伤惨重,但真要论起来,对一些人来说,却也是天大的机缘。
皇帝手段凌厉地冲孟开鸿党羽下手,朝中上下无数职位一下空缺了出来。那些本就在朝为官的,自是借机高升;而那些尚未入朝为官的,若是能通过来年春闱,高中杏榜,也不必再下放到各级郡县历练,可直接在京城谋得一官半职,填补空缺。
而在朝官员中,谁家没有几个年龄合适的子侄?若是抓住这次机会,便不必家中长辈再苦苦安排,想方设法把人留在京城。甚至日后的为官之途也会通畅不少。
——便是当今丞相之子、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崔大郎崔景同不亦是下放到郡县历练了三年,如今都还未回来?
朝中上下也都放下了心,将注意力放到刚刚结束的秋闱上。
历年秋闱都是在九月初十放榜,如今不过九月初,细数下来还有不到半月的功夫;秋闱过去,十月、十一月,来自各府州县的学子也会从四面八方齐聚京城,以备来年春的春闱。
所有人都等着再给朝廷纳进良才,却不想,就在这个关头,后宫传出了一件大事。
赵妃娘娘有孕了。
乍一听闻此消息,众人还以为是谁放出的玩笑话,可想起怕是无人敢拿皇帝子嗣开玩笑后,众人心中又惊又俱,却唯独无喜。
皇帝登基之初,膝下一直未有子嗣,朝臣们比皇帝还急;等到太子降世,朝臣们非但不满意,还跟看到了希望一般让皇帝多往后宫走走。大晏偌大的帝国,皇帝膝下怎能只有一子?可这么多年了,皇帝膝下始终无子,外面有的说皇帝当年伤了身子,难有子嗣;还有的说陛下残害兄弟,这是上天的惩罚……总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风言风语都有。
朝臣们本没将那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可十几年过去了,后宫再未传出过喜讯,他们也早早就不抱希望了。如今太子十九,已近及冠,虽说手段狠辣了些,可若细细去数,她做过的荒唐事似乎也就只有杀害孟开鸿这么一件,可就这么一件荒唐事,还在最近证实了太子所为无错。
皇帝登基二十余年,大晏风调雨顺,国祚稳定;太子虽说有不好之处,但也并非罪大恶极之人,侍奉帝后也算纯孝。眼看着就是大业将成之兆,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妃有孕。
赵家不像费家,底蕴单薄。就算赵家这些年落魄了不少,但也终究是百年世家,有着丰厚的家底。赵妃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个公主还好,可若是个皇子……
二十几年前诸位皇子夺嫡的事仿佛还在眼前呈现。
就算平日对太子行事再不满的,此时也不得不叹一句,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众臣什么样的反应皇帝不知。赵妃宫中下人前来报讯的时候正逢皇帝在面见诸位大臣。宫女的话方才一落,皇帝先是怔愣片刻,而后仰天哈哈大笑,连说了三个“赏!”事后更是不顾那些朝臣,亲自前往永宁殿看望赵妃,从午时过去,直到晚间用了膳才回来。
翌日更是派心腹太监刘大伴亲自传旨,赐下无数珍奇宝物,让赵妃安心养胎。
原本打算看皇帝什么反应的朝臣,听闻此讯,心都要凉了。
皇后娘家这些年所作所为着实过分了些,但皇帝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一直未同费家计较。可如今赵妃有孕,皇帝还能如以往那般对待太子吗?
不同于其余朝臣的复杂思绪,赵家这些日子却是春风得意,赵夫人更是时不时进宫陪伴女儿,皇帝竟也没有异议。
一些人注意着皇后和太子的反应,可太子仍旧是待在东宫,鲜少见客。而皇后也是端足了一国之母的驾子,又是赏赐又是宫女太监,丝毫看不出心中不满。
时间就那么一日日过去,不管外人如何想,宋晏储待在东宫是淡定无比,东宫下人也受到了主人的影响,对宫外那些人带着些异样的眼神一概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