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微哑低沉的嗓音自马车内传来,听起来……是个年轻的郎君。
……但是,她并不记得谁有这样的声音。
阮明姝一愣,贝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她扯了扯身边侍女的衣服,坠儿如梦初醒,连忙上前一步:“多、多谢郎君的好意,但我家娘子家教甚严,如此怕是……与我家娘子名声有碍。”她小声说道。
“名声有碍?”庶出轻笑一声,生意更显勾人:“孤做事,何人胆敢说三道四?”
孤……?
坠儿还未反应过来,阮明姝已经猛然瞪大了双眼,看着马车的眸光惊疑不定。
“上来吧。”
坠儿有些慌乱地看着阮明姝,满满都是紧张。阮明姝抿了抿,微微施了一礼:“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宋晏储并未作声,阮明姝乖顺地上了马车。
陈玉怕小娘子不自在,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心下却是疑惑他们殿下为何这么一个小小的侍郎之女这般特殊。
阮明姝上了马车就坐在一侧,里宋晏储不近不远,腰背挺直,并未过分疏离,也未过分谄媚。
宋晏储多看了她一眼:“礼部侍郎……阮宏的女儿。”
阮明姝微微有些拘谨,说话倒是落落大方:“正是臣女。”
宋晏储换了个手撑着脑袋:“来大应寺所之为何?”
阮明姝顿了顿:“为家人祈福。”
坠儿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阮明姝未理她,只垂首低眸,目不斜视。
不说祈福,还能说什么?徐氏再不好,在外人面前也是一副好继母的模样,她亲生女儿有的她一样也不缺。哪怕明知道是被故意磋磨,但在外人面前,她轻议长辈是非,不管怎么样,都是她落了下乘。
宋晏储手指微微动了动,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就今日大殿那副情形,她若真信了阮明姝是为家人祈福才是傻的。但她既不愿说,宋晏储自然也不会勉强,左右不过是看在萧淮的面子上帮上一帮。
马车内一时沉静,宋晏储径自闭目养神,阮明姝也是正襟危坐,规矩无比。直到到了阮府不远的地方,陈玉才让车夫停下,送这位小娘子下车。
马车停的地方离阮府不远,却又恰好在一个角落里,鲜少能引起别人注意。阮明姝知晓这恐怕是为了她的名声,当即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宋晏储挥挥手,并未多言。马儿嘶鸣一声,再次缓缓起步,陈玉掀起帘子看着阮府的大门,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位阮大人似乎是原配早逝,后来又娶了位继室……”
宋晏储睨着他,哼笑道:“就你话多。”
陈玉嘿嘿笑着,上前给她添茶倒水。
另一边,阮明姝深深地看了马车一眼,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身朝着阮府走去,神色沉凝。
接下来,怕是还有一场仗要打。
第52章 是太子
刚走进府里,阮明姝便被徐氏院里的丫鬟叫了过去。
布置精致典雅的屋子里,正中央坐着的妇人容貌并不是十分出色,浑身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再加上眉宇间那深深的折痕,更显得整个人不好招惹。
阮明姝低头行礼,动作规范无比,低声唤了句母亲。
徐氏却是紧皱眉头,不悦开口:“你可是在怨我?”
阮明姝心头一跳,又来了。
像是这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她扣上一顶帽子的行为,也是徐氏常用的手段了。
阮明姝站立一旁,连坐的地方都没与。她屈膝行了一礼:“女儿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徐氏冷声道,看着阮明姝的目光像是淬了冰渣:“你的事住持已经同我说了。怎么,你是觉着我让你去大应寺欺负,是委屈你了。”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各自管着各自面前的事,无人抬头。
阮明姝抿了抿唇。
徐氏身旁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妙龄小姑娘,见状幸灾乐祸开口:“姐姐,母亲问你话呢,怎么不说话呀?”
阮明姝闭了闭眼,声音平和:“母亲误会,明姝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阮明月嗤笑一声,还算漂亮的脸蛋上满是嘲讽:“并无此意你就做出那么一副样子,活像母亲虐待了你似的?姐姐,母亲待你不薄吧,你就是这般回报母亲的?”
待她不薄……
阮明姝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好了。”徐氏嗔了她一眼,口出责怪,面上却俨然一副放纵当个姿态。她回眸看向阮明姝,一贯的高高在上,似是同她说两句话都是施舍:
“你母亲早逝,无人管教,行为举止难免没规矩了些。我也不指望你能同月儿一般,只你需记着,你爹是礼部侍郎,做事之前多想想,莫要做出什么坏了门风的事。”
徐氏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户外,而后一顿,转而掩了掩唇,声音苦涩道:“我知晓后母难为。先夫人走的时候你已经记事,难以接纳我也是理所应当。我不奢求你把我视作亲母,但我身为母亲,该有的管教确实不能松懈……你若怨我……”
徐氏骤然转变态度让阮明姝一愣,等她刹那间反应过来,徐氏已经看向门外,满脸惊讶:“老爷?”她忙起身迎了上去:“老爷何时来的?”
“爹爹!”阮明月也是及忙迎了上去,娇憨开口:“爹爹来得正好!”
她看了一眼阮明姝,咬了咬下唇道:“爹爹快劝劝母亲吧,纵然姐姐、姐姐……母亲到底也是为了姐姐好啊……”
阮明月此言一出,阮宏看着阮明姝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他冷声斥道:“你又做了什么惹你母亲生气了?”
温柔的母亲慈祥的父亲,加上娇俏可爱的女儿,瞧着便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唯阮明姝一人站在哪里,格格不入。
阮宏的质问更是一把刀,插入阮明姝早就麻木了的心脏。
徐氏勉强笑了笑,拉了拉阮宏:“老爷这是做什么?”她看了眼阮明姝,神色黯然:“大娘子同我不亲也是应当的,老爷莫要这般严厉……”
阮宏冷哼:“那这也不是她能够不敬母亲的理由!”
“老爷。”徐氏婉声开口,声音柔媚:“姐姐本就是商户女出身,又早早地就去了,大娘子行事难免率性了些,老爷莫要怪。”
一提到先前的那位夫人,阮宏果不其然面上划过一抹厌恶,看着阮明姝的目光也愈发不满。他沉沉地呼了一口气:“你母亲待你这般尽心,你还有什么不满?”
阮明姝的手已经紧紧掐进了掌心。她想说你们不配提我母亲,更没有资格侮辱我母亲,可最终只是强行咬牙,把心里的怒火咽了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女儿知错。”
阮宏看她这副模样越发不顺眼,最终眉头紧皱,扭过视线:“跟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阮明姝脸色一白。
徐氏只当没听到,柔声问道:“老爷可累了,我去让厨房准备午膳?”
“还是你贴心。”阮宏拍了拍她的手,慨叹出声。
徐氏连忙吩咐下去,看着一旁站着的的阮明姝眸中异色划过,笑着招呼道:“大娘子也坐。”
阮明姝只觉得眼前一幕刺眼的紧,可又受限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厨房很快就把午膳呈了上来,徐氏殷勤地为阮宏夹着菜,阮明月做在一旁看着阮明姝,眼眸一转,娇声问道:“姐姐今日是怎么回来的啊?”
阮明姝动作一顿,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阮明月歪着脑袋,可爱的面庞上满是好奇:“我看随姐姐出门的阿大好像还未回来,那姐姐是怎么回来的啊?”
阮宏动作一顿,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到了阮明姝身上。
阮明姝夹菜的动作一顿,而后声音自若道:“我是随林家姐姐的车回来的。”
阮明月眸中划过一抹喜色,紧接着又疑惑道:“可是林家姐姐今日并未去大应寺啊,我今儿个出门还见着她了呢~”
她刻意拉长了声音,成功让阮宏的脸色黑了下来。
“阮明姝!”阮宏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你给我说实话!”
“你究竟做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出门礼佛,回来却不知乘坐的谁的马车——
这要传出去,他的名声、阮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姐姐?”阮明月捂着唇,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阮明姝。
徐氏也是温言相劝,实则火上浇油:“老爷先别生气,说不定就是误会呢。”
阮明姝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她的罪名定了下来,心里并无波澜,只觉好笑。
这就是她的家人,这就是害死她娘亲的人。
“你个孽女!你还不快说?!”看着她这幅样子,然后更是气怒不已:“你怎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
“是太子。”
阮宏的话瞬间卡在嗓子里,他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阮明姝慢慢起身,平静地看着阮宏:“我说,送我回来的人,是太子。”
“不可能!”阮宏尚未反应过来,阮明月就猛地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是太子——”
“闭嘴。”阮明姝淡淡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静无波,却让阮明月心中猛地一紧,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阮宏尚未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代表着什么,见状眉头紧锁,下意识开口训斥道:“你怎么跟你妹妹说话的——”
“父亲。”阮明姝抬起下巴,眸中无悲无喜,阮宏只觉好像有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他反应过来后,不可思议地讷讷道:“你刚刚说得……是太子送你回来的?”
……
宋晏储知道有人寻她的时候并没在意,但在知道是谁寻她的时候,却是微微愣了愣。
“你说谁?”她偏头问道。
陈玉也有些惊奇:“回殿下,是阮家那位大娘子。”
第53章 男女不忌
阮明姝主动求见她,却是宋晏储没想到的。她一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问:“她可有说找孤所谓何事?”
陈玉摇摇头,也是困惑不已:“阮大娘子只说有事要同殿下相商,但是什么事……她却要等到见了殿下才肯开口。”
宋晏储有些兴趣,她慢慢起身,懒散道:“人现在在哪?”
陈玉小步跟了上去:“聂家郎君带着,在承恩殿里候着呢。”
“走吧,去瞧瞧,她能有什么事要同孤商量。”
·
阮家同聂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阮明姝这回之所以求到聂怀斌的头上,也只是因为她母亲曾和聂夫人有过些许渊源。
她母亲出身河东秦氏,不说有着世家大族的底蕴,也算是富贾一方。可奈何终究是一介商户,多少还是会为旁人看不起。秦家家主挑了阮宏为婿,将唯一的女儿嫁与他,也是看阮宏颇有才能,未来极有可能金榜题名,那样秦家有了一个官员在背后撑着,底气也能更足一些。
成婚之后,秦氏竭心供着丈夫一路科举,到最后阮宏的确不负众人所望,金榜题名。再加上岳家打点,最终有幸留在京城为官。
只是虽说阮宏的官运上来了,但无奈他的夫人出身商贾,总是为人说道的。再加上秦氏当年也算是被充作男儿养大,行事手腕利落大方,但在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眼中就是没有教养,爱抛头露面,因此也不愿与之结交。唯有聂家夫人是个例外。
聂家夫人出身将门,本身也是极为爽朗的性子,也是难得的能同秦氏说上话的。阮明姝年幼时还记得似乎同母亲去聂府拜访过,当时两家关系极好,甚至还戏说过给两个孩子结娃娃亲。只不过后来秦氏去了,徐氏进门,恨不得消除秦氏留下来的一切痕迹,又怎么可能带着阮明姝去聂家?
这一次主动去求聂家,阮明姝也是胆战心惊,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大殿之内,清汝面带微笑在一旁伺候着,聂怀斌时不时看阮明姝一眼,又有些不耐烦又有些不自在。相反,阮明姝倒是十分淡定,半坐在椅子上,后背挺直,只那紧紧绷起的下颚,也彰显出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宋晏储姗姗而来,阮明姝立刻起身,礼仪规范得体:“殿下。”
聂怀斌也是朝她拱了拱手。
宋晏储冲他微微颔首,走到上位坐下,看向阮明姝:“听闻阮大娘子有一件事要同孤谈?”
阮明姝此时正襟危坐,闻言点了点头,清丽的脸上满是严肃:“正是。”
宋晏储看她,只见她五官秀致,眸光清正,神色间虽有些紧张,但也算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宋晏储转头看向聂怀斌,轻笑出声:“怀斌,校场那里又出了些新鲜玩意儿,你不若去看看?”
宋晏储这般明显打发人的姿态若是平常聂怀斌免不了地得有些怨言,可现在他在这大殿里哪哪都不得劲,巴不得赶紧离开。闻言自然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聂怀斌走了之后,阮明姝也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许多,宋晏储眸中微动,让清汝给她上了盏茶,微笑颔首:“这是今年初冬新采的茶,大娘子尝尝?”
阮明姝轻抿一口,眼前一亮,只觉滋味醇厚,口齿生香,绵延的香气久久不散。她心下赞了一句好茶。
大殿内虽有炭盆在烧着,可终究不比一杯热茶来的畅快。阮明姝一口茶下肚,身子暖和了许多,连带着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也没那么紧张。
她鼓起勇气:“殿下……”
宋晏储微微抬眸,桃花眼中溢着笑:“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