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也有过极为貌美的女子,船舱中的花多到装不下,赢得了头彩让贵人相中,嫁入了高门。虽名义上是选花神,最后却难免成为了达官贵人的游戏,不过是为他们挑选貌美姬妾罢了。
容莺被李愿宁带着去玩乐,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挤在人群中不知所措,拉着李愿宁的手不敢松开,生怕被人流冲散。
时不时就有过路人朝容莺投向打量的目光,李愿宁贴近她,小声打趣道:“有人在看你呢。”
容莺听完更觉得不自在了,努力让自己忽视那些目光。
赵姬也曾是一舞动京城的绝色舞姬,最后在献舞时被当时还是梁王的皇上看中入了王府。容莺没能继承到母亲的才情,不会跳舞也不通音律,只有样貌像极了母亲。只是相比赵姬仿佛能刺伤人的艳丽,她要更温婉许多,就像春日的光,明亮却不刺目,只让人觉得温暖柔和。
容莺看到游船上抱着琵琶弹唱的女子,不禁想到赵姬。
不知道她年轻时是否也曾从这道河流经过,任由花枝落到了身旁,那时候的她可有喜欢过旁的男子,入了王府后可有真心实意的高兴过。
“在想什么呢?”李愿宁打断容莺的思绪。“方才叫了你好几次。”
“我在想父皇的寿宴就要到了。”
李愿宁点点头,说道:“那倒是,不过将军府的寿礼已经备好了,有父亲和兄长操心,我就不用管了。你可想好了给圣上的贺礼?”
“幼时随母亲酿了几坛酒,送这个如何?”
她的父皇是一国之君,什么稀罕物没见过,她月钱不多,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记得八岁的时候,赵姬带着她在后院埋了三坛青梅酒。前些日子听宫人和聆春闲聊,说等今年结了青梅去摘一箩筐酿酒,她才忽然想起了这回事。
那三坛酒埋下的日子距今已有九年,也不知道挖出来味道怎么样,到时候就当做寿礼送上去好了,反正她父皇也不会喝。
“心意最重要。”
花朝节人流众多难免出乱子,这种日子金吾卫都是要各处巡查的。过去就有为了看花神发生推攘踩踏,连着踩死了三人的事故,李愿宁顾忌到这点没有带容莺往人多的地方扎堆。
路上撞见李恪站在桥上,正兴奋地往一个姑娘船上扔花,自己手上的花扔尽了还要抢好友手上的一并丢下,李愿宁看到自家兄长如此不体面,挤过去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把他迷住。
容莺身子娇弱又不习惯与人挤在一处,索性留在原地等她。
站了一会儿,发觉到有人正在窥探自己,她又走了几步换了个地方。路边都是卖小物件的摊贩,其中一个架子上挂满了各式面具,有苍白妖魅的,也有青面獠牙的。
想到那些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容莺就伸手指了指黑脸的昆仑奴面具,问道:“这个要几钱?”
摊贩正在和一边的客家说话,看她衣着华贵,比了一个数是,说道:“一百文,贵人要吗?”
她低头去找自己的钱袋,摸索了几番都落了个空,摊贩看她找不着,悻悻地叹气,摇头道:“这钱袋定然是叫那贼人给摸去了,小贵人下次可得当心些。”
说完摊贩就继续和旁人卖他的面具了,容莺沮丧地又摸了摸袖子,确定是找不着了,无奈只好转身离去。正要走的时候,面具摊前的一个人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容姑娘。”穆桓庭惊讶地看着她,又望了望她的身侧,确定没人跟着,脸色有些不好。“姑娘怎得独自一人,没人跟着吗?”
容莺上次见到穆桓庭他还穿着官服,这次只穿着一身轻便简单的青灰长袍,她回想了一会儿才认出他。“穆侍郎,你怎么也在?”
穆桓庭向她行了一礼,容莺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
“下官今日携妻儿出游,不想竟在此遇见姑娘。”
他小声和夫人说了一句什么,穆夫人睁大眼,作势就要行礼,容莺连忙摆手。“在宫外就不必行虚礼了,夫人不必顾虑我。”
穆桓庭神色凝重,又问了一遍:“姑娘可是独自一人?”
容莺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穆侍郎明明和她不熟悉,说话的时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让她这个公主下意识心虚,生出一种被长辈训话的感觉。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她小声说,“是镇北将军府的小姐,她一会儿就来。”
穆侍郎听到是镇北将军府几个字,脸色缓和了不少,又交代她:“既然如此,姑娘切忌听信生人,莫去人多处走动。想起方才容莺站在面具摊前,他又问:“姑娘是要买面具?”
“我的钱袋让人偷了。”
穆侍郎一脸果然如此,于是问她:“你想要哪个?”
容莺指了指那个黑色的,他笑道:“小姑娘家的怎么喜欢这种?”
她回答:“我不想让别人盯着我看。”
穆桓庭闻言,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神情忽地落寞下去了,自言自语般说:“也是该如此……”
他问了摊贩价钱,商贩见人开价,比卖给容莺时便宜了一半。
穆桓庭将面具递给容莺后,将钱袋也一并给她。“姑娘且拿着,这次可不要弄丢了。”
容莺想推脱,他解释道:“下官内子那里还有些银钱,尽管拿着吧。”
她收了钱向他道谢,穆桓庭的儿子从穆夫人身后探出头来看她,年纪看着也不大,似乎是只有五六岁。
穆桓庭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说道:“入夜后京中不大太平,记得早些回去。”
“记住了。”
穆侍郎的儿子闹着要去看花灯,他只好朝容莺行了一礼,带着妻儿走了,临走还回头看了她几次,确定她站在原地没有到处乱走。
容莺将面具拿在手上,心中感叹,穆侍郎竟然这么体贴,原先还听说刑部的官最不近人情了,看来凡是不能断言。
等了许久,李愿宁也没能来找她,反倒是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一齐往河岸挤过去,似乎是有人落水了。容莺听到人□□谈,似乎是有公子为了一个姑娘起了争执,竟然打了起来。人们闲着无事都跑去看热闹,容莺左等等不来李愿宁,腿都站酸了,靠在树上百无聊赖的时候,终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阿宁?”
然而一扭头,哪里是什么李愿宁,分明是个赤面獠牙的鬼脸,她一口气差点没上去,一声惊叫被卡在了嗓子眼。
萧成器摘下面具大笑。
她被惹恼了,转身就要走,被萧成器扯住袖子。“诶!公主别恼啊,是你的阿宁叫我来找你。”
“你骗我。”容莺不信。
“我真没骗人,刚才掉水里的是她兄长,她正忙着捞人呢。”
容莺更觉得萧成器是在骗她了。
“李公子武艺高强,又是将军府嫡子,谁能有能耐将他打到水里去?”
萧成器笑得更欢了,眼睛都挤成了月牙。
他得意:“多谢公主夸奖。”
她盯着萧成器,彻底笑不出来了。“……”
“这下可以让我送你回去了吧?”
——
回将军府的路上,容莺才知道,李恪丢花的那个姑娘是萧成器亲妹妹,还扬言要让那姑娘做他的夫人,萧成器就直接上手揍他了。
他没好气道:“这小混账不知道收了多少姑娘的荷包发带,也配肖想我妹妹……”
容莺反问:“民间姑娘们是送荷包发带表情意的吗?”
萧成器想到公主们都是高高在上的,如同容曦容昕薇那种,不让驸马给她们绣荷包就算好了,怎么可能像民间女子亲自动手,不了解这些也算正常。“大多是如此,不过也有例外,我妹妹就不会女红。”
容莺没有再问,摩挲着面具粗糙的边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将军府后,容莺果然看到了一身湿淋淋的李恪边走边骂萧成器。
花朝连续好几日,然而容莺不能在宫外久留,第二日就回了宫。
赵姬从前住的宫殿被就偏僻寥落,后来被烧也没有好好修葺,渐渐地也就荒废了下去。容莺带着两个侍从拿着工具去挖酒坛子,大致方位也记不清,在后院刨了满地的坑,最后聆春和宫女都不情愿再挖,她又是一阵安抚,直到天色渐渐晚了才找到。
裹着泥土的坛子暴露在空气中,就像是尘封已久的岁月突然再现,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另一种酸涩而悲凉的情感。
容莺忽然愣了一瞬,脑海里竟然响起了赵姬埋下坛子时对她说的话。
“小阿莺可千万要记得埋在哪儿了,我忘性大,以后你出嫁要挖出来的……”
这段对话是她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情,以至于让她分不清是不是错觉。可无论如何,当年带着幼年的她埋下三坛酒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拍下酒坛上的土,嗓子忽然有些干涩。“寿礼换一件吧。”
“不送酒了?”
“不送了。”
第15章 暴雨 他方才是停下等了吗
春寒过后又迎来了一场大雨。
容莺带人挖酒坛子的时候就在谈论头顶黑压压的云层,必然是要有一场大雨了。幸运的是她们前脚回了洗华殿,后面就是一阵雷声轰鸣,暗沉沉的天际有白光闪烁,紧接着就狂风大作,雨水往下浇灌的样子甚至有几分骇人。
至少没再挖酒坛的时候兜头浇下来。
三花被吓得躲进了容莺的怀里,内殿点了烛火,宫人们闲坐一团听容莺给她们念书。因为下大雨殿内很闷热,她命人将窗子打开透气,哗啦雨声仿佛就在耳边。
偶尔几声巨响,将圆脸小太监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没坐稳栽倒下去,身旁的宫女们纷纷笑他。
“这个年纪了怎么还怕打雷,我们这些女子都比你胆子要大。”
“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不然还怕什么打雷?”
他年纪最小,免不了羞恼,不满道:“怕打雷怎么了?虫子没咬你,你不还是还怕虫!我笑过你吗?”
容莺把盛着点心的碟子推给他,笑道:“气什么,不过玩笑话。”
小太监和她行礼谢过,拈了一块塞进嘴里,脸颊鼓起来像只松鼠,几个宫女又笑他。
窗外风雨大作,殿内却烛火轻摇,满室欢声笑语。聆春瞧了眼窗外的雨势,说道:“这雨也不知何时能停,照这么下一夜,明日庭中定要积起满塘水,烦人得紧。”
这么大的雨确实让不少人犯难,一旦积了水,人走动的时候就会打湿裙裳鞋袜,衣服也要溅上泥点子,尤其是她们这些要干活的宫人都烦心极了。
狂风吹得树枝胡乱地摆,原本粗壮的枝干在这场风雨里都显得脆弱了起来。又是一道白光闪烁,容莺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三花,不满的三花在她怀里翻了个身。
她记得闻人湙好像不喜欢下雨,小雨就算了,尤其是下大雨,他总会不顾闷热紧闭门窗。
在容莺的印象中,闻人湙是个和善的人,多数时候都是端正有礼的,极少出现莫名其妙沉着脸的情况。她记得的两次也都是下了大雨,闻人湙的眉头紧皱,眼中像是也凝了团黑云,冷得能滴出水来。
想到这一点,她莫名觉得这雨声更恼人了。
——
正值大雨滂沱,屋外狂风呼啸。
闻人湙在屋里看书,心始终静不下来,脑海中不断闪过斑驳画面。雷雨交加的轰响中仿佛出现了哭喊惨叫,他闭上眼,又是挥散不去的血流成河。
“封慈。”
封慈走近后,就见闻人湙揉着眉心,面容疲倦。“去将义父的信拿来。”
昨日李皎让许三叠送了书信来,他还没来得及拆开。李皎还在羌州与燕王虚与委蛇,他的书信会被燕王监视,因此也有一段时日没有书信往来。
闻人湙心神不宁,拆开信草草扫过几眼就放下。
封慈发觉他的脸色似乎更差了,过了片刻,他开口:“明日让许三叠滚过来见我。”
雨声依旧,一夜都未曾停歇。
翌日清早,宫人们都抱怨个不停。因为昨夜雨太大,宫里的暗渠涨了水,脏污漫起来惹得一股腥臊。负责洒扫的宫人不够只好各个宫去借,像容莺这种好说话的几乎一个殿的人都被调走了。
大雨过后碧空如洗,空气中有草和泥土的气味儿。满院子都是被狂风暴雨打落的枝叶,容莺和聆春用攀膊挽起袖子,一起将院子清理了。
本来今日地上积水,她是不打算出去的,装扮也十分随意,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额边落了几缕发丝,更显得清丽出尘。
看到桌下的三坛子酒,她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经过一夜风雨的摧残,闻人湙的院子同样一片狼藉,封善几下就处理好了,按照闻人湙的吩咐去请许三叠来。
闻人湙一夜未眠,清早就开始咳,喝了药才睡下。封慈口不能言,只和容莺做手势示意他还在睡。聆春将酒递给封慈,说道:“公主赠予你们家先生的陈酿,好生拿着。”
她说完后里屋就传来了一阵咳嗽,封慈忙又推了门进去,容莺不安地站在门外,不久就听里头的人说话了,嗓音哑得厉害。“公主来了?”
听到闻人湙叫自己,容莺立刻眼睛一亮,也不顾礼节就直接进屋了,聆春还没来得及拉住她。
他倚坐在榻上,中衣外随意地搭了件鹤氅,苍白的面色却让清隽的眉眼越发凌厉,像是雪中嶙峋而遒劲的一棵孤梅。
容莺并不掩饰自己的担忧:“先生好些了吗?”
“并无大碍”,他答完,目光落在封慈抱着的酒坛上。“公主这是……”
“是送给先生的酒,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先生若得了空可以尝尝。”她并没有提到赵姬,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他忽又掩面咳起来,容莺伸手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闻人湙能感受到有只手落在他的后背顺气,力道轻柔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挨得近了,他能感受到她垂下的发丝落到自己颊边,轻轻扫过脖颈撩起微微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