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阳春——白糖三两
时间:2021-07-10 09:50:36

  容霁显然比自己只会逃避的父皇要果决, 即便受了处罚, 依旧想着力挽狂澜,将摇摇欲坠的大周拉回来。然而朝中内斗,底下的人被换洗一通,再怎么做也只是在粉饰太平。
  燕王领兵攻城,最后在范阳停下。
  闻人湙离京未归,朝中一片混乱,容霁想站出来统领大局,却被荣国公处处掣肘。
  容莺知道容恪出事后, 几乎每一日醒来都要问一遍是否有他的消息,却每每希望落空。
  范阳郡如今的太守正是卢兆陵的父亲,如今范阳守军正在抗敌,一旦机要的范阳失守,便会危及常山郡,那里便是容窈和她夫君所驻守的地方。
  容莺给容窈写了信,一直到冬至才收到回信。
  容窈与夫君感情不和,然而危难关头,她仍是决心坚守在常山郡与一城百姓共进退,不肯在此时回到京城避难。
  容莺从前不曾想过容窈会做这样的决定,从前的容窈只会与她打叶子牌,与她讲胭脂和容昕薇,可到了危难之际,容窈却甘愿留在城中,因为她知道一旦连公主都走了,城中百姓与将士必定人心溃散,无力抵抗迅猛的敌军。
  朝中有人暗中投靠了燕王,一时间人心惶惶,无法避免要互相猜忌。
  惟有镇北将军府临危受命,李将军领着族人,连同年仅十二岁的幼子一同北上抵御匈奴。李愿宁眼看着李恪也穿上战甲离开京城,而她却因为成了容麒的未婚妻子,被压在京城不许涉险。然而她内心清楚,与其说不让涉险,不如说是留下她和母亲等人牵制父亲,以免他们投靠敌军。
  各人心事重重。
  容莺偶尔拉开妆奁,会看到被压在最下层的络子。
  聆春看到她好一阵子都神情郁郁,也不知该如何宽慰。闻人湙远赴洛阳许久没有消息,皇上为了稳住朝臣的心,连着赐下许多封赏。容昕薇食封四百户,与容曦几近持平,很快容昕薇也被重新择了驸马,这次的驸马是由荣国公推举,目的显然是为了笼络人心。
  随着容昕薇被赐婚,即将年满十七的容莺也被注意到了。
  容莺得知自己的婚事被定下,急忙跑去找容霁,想问问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即将到东宫正殿的时候,有几位身着官服的朝臣从她身旁经过,似乎是议事完准备离开。容莺没怎么注意,其中一位却在看到她之后和旁人说了什么,接着独自驻足叫住了她。
  容莺心中一团糟,却强忍着面上焦虑,回头看向那人。
  “穆侍郎?”
  穆桓庭朝她行了一礼,他的同僚已经远去,只有他似乎有话想和容莺说,一直没有离开。
  “公主是为了赐婚的事,想要去寻太子殿下?”
  提到这件事她就忍不住皱眉,问道:“穆侍郎可是知道什么?父皇为何突然为我赐婚?”
  穆侍郎站得笔直,面容朗然肃穆,见她忧虑,语气便有意放和缓了些。
  “公主已至婚龄,六公主定下婚约,自然也会轮到你,二皇子为卢太守的儿子卢兆陵做媒,意在安定人心。”
  范阳岌岌可危,如今久攻不下城中更是人心难安,如果此时赐下一位公主,满足了卢兆陵的心愿,又可以振奋人心,完全是两全其美的事。
  果不其然,容莺听到卢兆陵的名字,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下去,几乎是颤声地问:“可定下了?”
  穆侍郎看她一副要急哭的样子,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公主先别急,不是他。”
  容莺依旧慌乱,忙问:“那是谁?”
  “是下官的同僚,今年春闱进士科一甲的中书侍郎梁歇。”,穆桓庭知道她心中焦躁,只能尽量让她安心。“梁歇为人清直廉正,仅年长公主五岁,如今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太子意图拉拢梁歇,不愿二皇子称心,便允了下官的提议,皇上并未反对。”
  容莺觉得离奇,中书侍郎梁歇,正四品的官员,且年少有为洁身自好,如何能轮得到她。“梁侍郎能愿意吗?”
  按理说想拉拢梁歇的朝臣大有人在,自然会被人争先恐后的巴结,怎么可能甘心娶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
  穆桓庭似乎也有不解,只道:“下官不知梁侍郎是何意,只是太子询问他时,并未见他说不好。”
  那就是愿意了。
  她听完后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叹了口气,对穆桓庭说道:“多谢穆侍郎帮我。”
  至少不是卢兆陵,至少能拖一拖。
  且不说卢兆陵为人如何,就凭如今的局势来说,她去范阳成婚跟和亲有什么区别,不仅被折磨还活不久。
  穆桓庭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细长的锦盒递给她。
  容莺接过,疑惑道:“这是什么?”
  穆桓庭目光柔和,看向容莺乌黑如缎的头发,也不知是想起了谁,竟说:“我见公主的时候,时常想起一位故人。我与她二人相识于微末,彼时贫寒,买不起她喜爱的珠花,时隔经年我又寻到当初那支珠花,只是故人已去,徒留旧物惹人神伤。”
  “可我不是侍郎的故人。”听着像是有情人阴阳两隔的故事,她犹豫了一下,想将锦盒送还。
  穆桓庭笑了笑,摇头道:“公主收下罢,就当圆下官一个念想。”
  说完他就转身告辞,容莺只好不解地将锦盒递给侍女,准备等明日去打听一下那位梁侍郎,若有机会可以见一面。
  然而事发突然,让人始料未及。
  京城众人正在酣睡之时,范阳被敌军突袭失守,由于范阳久攻不下,叛军统帅之一的郑开一怒之下屠城,以此震慑其他各郡。
  卢太守满门壮烈,誓死未降。
  范阳失陷的消息被驿兵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皇上最先得知,立刻召来群臣商议。
  卢兆陵是卢氏嫡子,一直坚守到了城破,尸身和卢太守夫妇一同被挂在城墙示众。
  容莺觉得一切恍然如梦般,戏弄她的浪荡子弟仿佛昨日还在眼前,今日就为了守城战死,如何让人不唏嘘。
  卢太守一家被追封谥号,紧接着燕王叛军畅通无阻,一路过上谷郡,百姓因为恐惧,纷纷大开家门,迎接叛军入城。
  常山郡抵挡住了叛军攻城,只要洛阳和潼关不失守,凭借淮南之地稳定的财力物力,依旧能与北方动荡的叛军抗衡。
  容莺自从见过平南王府抄家后,夜里始终睡不安稳,这一年京城的冬日来得很快,也格外的冷。夜里踢掉了被子,她睡眼惺忪地起身,却听到了隐约有什么动静,披了件衣裳起身推开窗,那点动静似乎更明显了些。
  她正恍惚,门就被人猛地撞开,小太监几乎是滚到她面前的,口齿不清地说:“公主跑……快跑,叛军来了,叛军要来了!”
  容莺怔愣了一下,俯身将他扶起来,不慌不忙道:“是不是睡懵了,常山郡久攻不下,更何况长安,洛阳未过,何人能直取京城?”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急匆匆跑进寝殿,将烛火点亮。
  聆春难得面色惊慌,一把将小太监扯开,对容莺吩咐道:“公主请抓紧穿好衣物收拾行囊,方才有含象殿的宫女特意来提醒,京城早就混入了叛军的人,不日后将有叛军直逼京城,皇上临时下令迁都避祸,请公主随行,若耽误了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就像一个惊雷炸在容莺耳边,让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复,聆春顾不上安抚她,迅速去收拾财物。容莺呆愣地穿好外衣,脑子里还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梦。叛军明明在千里之外,怎么可能突然就到了京城,以至于要迁都。
  她站在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有种人生要被倾覆的感觉。
  晨光熹微的时候,容莺总算见到了自己的父皇。他似乎病得不轻,正被皇后搀扶着打量自己的儿女与嫔妃。
  事发突然,为了不引起叛军注意,城中暂时还未曾大肆宣扬这件事。
  得知洛阳无事,容莺忐忑不安的心才算好受了些。至少她知道闻人湙平安,如若叛军攻城,常山郡守不住,京城也失陷,那洛阳还能暂时安稳。她相信三哥会平安无事与李将军会和,一定能回到京城扫平乱臣贼子。
  容莺跪了一会儿,终于听到父皇开口,说的不是让他们一同随行,却是:“长安危在旦夕,朕与太子须得南下,以保大周政局安稳,然京中百姓在此,若皇室中人弃城而逃,是为不仁不义,愧对百姓愧对天下……”
  她越听越觉得不对,拧着眉毛又听了一会儿。
  “……待扬州安定,朕盼望与我的好儿女们再聚。”他说的眼含热泪,慷慨激昂,容莺和底下几位兄弟姐妹的却心冷了下去。
  白说了一通,意思就是他要跑了,但是皇室中人全都跟着一起跑,不仅会引起敌军注意,还会让守城的将士和百姓心寒,因此要留一批人,等局势暂稳,再一同前往扬州。如果不安稳,那就壮烈而被俘或是身死。
  至于留下谁,几乎是想都不用想。
  还未从长安要沦陷的恐惧中平缓下来,又得到要被留在这里与长安共存亡的诏令,换做是谁都无法不气愤。然而高座之上是天子,是他们的父皇,再怎么愤怒不平也只能强忍着,等找到时机偷偷离开就是。
  容麒并不慌乱,他必定是要随行去扬州的,他的母亲是皇后,舅舅是荣国公,需要人牺牲自然轮不到他。而没有身家支撑的容臻脸色白得吓人,他身为四皇子必定要留下。除去夭折的八公主和远嫁的七公主,只剩下容莺一个未嫁且无依无靠的,她被许配给中书舍人,必定要留下来安稳人心。
  容莺一开始还想不通,为什么给她这样好的亲事,父皇和太子还能答应,原来是早有风声,知道长安会有这一日,而她身为公主,自然要物尽其用。
  容臻克制不住地发抖,扭头去看身旁的容莺,以为她也会忍不住哭哭啼啼的,却不曾想她神情淡然,竟俯身叩拜。“儿臣愿意留下。”
  她俯身那一刻,心中想到了在常山郡不肯离开的容窈。
  如果不做公主了,她能做什么呢?
  好像什么也做不好,那还是在此刻做好公主吧。
  ——
  叛军要攻入长安的消息并未传开,城中百姓还将远方战乱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偶尔好奇为何城门上增添了几倍的驻兵。
  然而皇上携带嫔妃和六军将士出逃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百姓和官员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瞬间人心惶惶要去寻个说法,京中早有和叛军里应外合的乱党,顺势打乱了皇上出逃的计划,一部分人未能成功离开,被迫留在了长安。
  容昕薇和赵贵妃便是其中二人,容昕薇在宫中又是摔又是砸,满口刁民混账地破口大骂,可惜这些都无济于事。皇朝空荡,上朝的官员从百人到不过二十,已然是气数已尽。
  在一番动荡后,依然留在京中的还有一批官员,之前坚持上朝的也有他们。容臻哭丧着脸站出来主持大局,他身旁的一位臣子正在为他想对策。
  如今被困长安,也没有那么多礼数可言,容莺无奈去找人打探常山郡的消息,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梁歇。
  几个朝臣都没有穿朝服,一个个唉声叹息地站在那儿,唯一一个穿着朱红官袍的人便十分显眼。
  容莺看了那人一会儿,容臻注意到她,出声道:“皇姐怎么来了?”
  梁歇回过身,向她行了一礼。
  墨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衣袍上不见多余褶皱,即便是面对与自己定下姻亲的公主,他的目光依旧恭敬有礼,没有半分令人不适的打探。
  容莺这才明白穆桓庭说他清直廉正不是作假,梁歇这个人就长了一张忠臣清廉的脸。俊眉如锋,面容冷毅端正,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
  她觉得自己这么盯着人看似乎不大好,于是转而去看容臻,问他:“叛军现如今到了何处,李将军的援军呢?”
  此次父皇南下,就是因为让李将军带领大军去抗击突厥和叛军了,朝中兵马不足,不知叛军人数,万一不敌被擒可就是彻底灭国了,因此才突然下了这样的决定。
  倘若能撑到援兵,也许真的能救长安于水火。
  梁歇答道:“北方常山郡赵太守坚守,暂时无碍。城中有禁军三千人,太尉府亲兵一千人,镇北将军府五千将士,加上各府兵卫,守城将士共一万一千人,李将军扔在抗击突厥。”
  一万一千人守长安。
  容莺面色微沉,片刻后又问:“长安粮草富余,可若是京中人心不稳,有燕王内应该如何是好?”
  “这还用说,当然是杀!”门口闯进一人,面色阴寒,语气愤恨,似乎要将谁咬出血一般。
  容臻身子一抖,忙问:“三皇姐怎么也来了?”
  容曦斥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抖什么抖!长安城交到你手里不如一把火烧了。什么狗屁燕王,来便来了,从今日起封死城门,各处派精兵看守,有异动立刻禀告。有任何人敢说出降城逃脱的话,立刻拖出去乱刀砍死。”
  她是昨日才知道离京的消息,原是父皇根本就没想着带她一同走,因为赵勉任军器监,倘若守城,他绝不能离开,而她也被强迫留下陪赵勉,心情可谓愤恨至极。
  容曦吩咐完,注意到一旁面容冷峻仪态端正的梁歇,稍缓和了些,挑眉问道:“你就是那个进士第一甲的梁歇,容莺的未婚夫婿?”
  容莺听到后面半句,羞愧地撇过脸,不敢看梁歇的表情。
  哪知他神色如常,听到这句也没什么反应,就像在应答什么策论般的语气,答道:“正是下官。”
  容莺不知道怎么面对着突然塞给自己的未婚夫,连忙说:“三姐姐,我先回宫歇息。”
  容曦现在正是心情不快,逮住谁就咬谁,听她还想休息,立刻不满道:“你还睡得下去?梦里城破,被人砍死了都不知晓,竟然还想着去睡?”
  “……”容莺和容臻对视一眼,低头一声不吭等着容曦训斥,一直到她出够了气,袖子一甩愤愤地走了,二人才抬起头来。
  梁歇一直未曾离去,在一旁站着,似乎还想交代容臻什么。容莺对这样板着脸自带威严的人总带着点惧怕,因此犹豫了许久也不敢和他搭话。
  梁歇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遂主动发问:“公主有事要问下官?”
  容莺怯怯地看了他一眼,说:“梁侍郎可知闻人帝师的下落,他此前去了洛阳,如今已有三月未曾有过消息,可是洛阳出了什么事?”
  “如今各地人心动荡,长安书信被截不在少数,帝师身居高位,亦可能离开洛阳主持大局,请公主放心。”他说完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公主早些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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