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器叛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更不知今后如何共处。
容莺提出要去一趟靖昌侯府找萧成器,将兔狲亲自还给他,闻人湙觉得不必多此一举,想让萧成器进宫,被她给拒绝了,坚持要亲自去看萧成妍,他只好应下,并让封慈随她同去。
容莺知道闻人湙疑心重,绝不可能只让封慈一个人陪着,根本就没想过逃跑的可能性。等过了街市,封慈突然掀开车帘,指了指外面,又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去。
她不解,问道:“发生什么了?”
话音刚落,封慈回身拔剑,将一支凌空而来的箭矢打飞,哐的一声将这宁静扯碎,随后他跳下马车拦住要接近马车的刺客。
容莺放心不下,探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马车被各式打扮的人齐齐围住,其中一个拿长刀的男子正站在封慈对面,险些一刀劈中他。
日光熠熠被刀剑折射,寒光在她面上闪过,容莺眯了眯眼睛,正要缩回去,又是一支长箭刺向她,被暗卫猛地打开了。
闻人湙果不其然布满了暗卫,让刺客根本没有接近马车的机会,反而被包围。
容莺心想自己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这些人八成是冲着闻人湙来却找错了,实在是运气不大好,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她抬眸又看了一眼,和拿着长刀的刺客对视,他也看到了容莺,目光骤然一缩,回身之时腰间香囊露出。
容莺目光一凛,立刻掀开车帘,不要分说跳了下去。暗卫没有想到她的动作,纷纷要去拉她,容莺的袖子被扯住,直接将外袍脱了下来,转身朝另一处跑了过去。
封慈慌乱之间出了岔子,让刺客躲过一刀,反而是一番厮杀后所剩无几的刺客,因为他们乱了阵脚才找到机会脱身。
长刀刺客想去追容莺,却被同僚强硬地拉走了。
封慈得到的命令是保护容莺,自然不会再分神在旁人身上。容莺没跑几步就被捉了回来,面对着封慈的黑脸只能小声道歉:“我方才有些害怕,怕给你们添麻烦……”
他叹了口气,将捡起的外袍给她,容莺还眼巴巴地问:“刺客呢?”
她语气里还有几分担忧,也不知是担忧自己还是担忧闻人湙。
封慈摇摇头,叹了口气,容莺低头不语,上了马车后仍不断从小窗探出头打量街市。
很快有人得到吩咐,来街市将几个死尸拖走,萧成器恰好见到这一幕,梁歇正面色凝重地派人将街市冲洗干净,以免影响到百姓,顺带将几个被活捉的人带去刑部审问。
“长安还有人敢刺杀闻人湙?”萧成器坐在马上问他。
“下官见过将军”,梁歇端正行礼,才接着道:“近日长安稍稳定了些,进城的人不算少,内部有人想反也实属平常。”
“还贼心不死呢,扬州那几个有什么好的。”
梁歇直言道:“想杀帝师的人并不只扬州的天子,包括燕王部和想揽权的世族……”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脸色似乎也不如方才冷凝着。
“方才马车内的人是公主。”
“公主?”萧成器眉毛紧拧着,极为不解道:“她坐闻人湙马车里做什么?赵勉不是把她看得死死的,怎么还让她跑出来了。”
梁歇扫了他一眼,缓缓道:“是九公主。”
萧成器没说话,张着嘴愣了许久,像是听到什么恐怖的话般。
“梁歇你没疯吧?”
梁歇不再理他,继续做自己的事。
萧成器立刻翻身下马追问,他被烦得厉害,只好简单解释了几句,总算让萧成器接受了容莺没死的事实。
喜悦过后,萧成器又是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凑在他身边小声骂闻人湙。
“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哭了那么些日,还给容莺烧纸招魂过头七,结果他呢,就冷眼看着我折腾,背地里指不准怎么和许三叠他们嘲笑我,太没良心了!”
说完后他反应过来,又愤愤地瞪着梁歇:“你也不是好东西!一样黑心烂肚!”
梁歇没反驳,反而说:“公主可能受到了惊吓,你莫要再吓着她。”
“我才是受了惊吓呢!”
第41章 密谋 “我才不怕他!”
平南王府落魄后, 府邸也被收回了公家,直到萧成器再回来,也只是简单地修缮一下, 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军中, 或是在宫里办事。兴许过不了几日,他也要整顿好人马去北方御敌了。
这是平南王被抄家后, 容莺第一次踏入平南王府, 曾经宾客如云的王府已是门可罗雀, 只有几处府兵和侍奉的下人。
容莺的身份不宜明说, 只说是萧成器的故人, 特意来看望。见她身边跟着的封慈, 众人立刻恭敬上前。
此刻容莺满脑子都是遇到的刺客,一路上都只沉默不语, 封慈当她受了惊吓,并未想到其他。
当年容恪入军营, 被派去边关平乱,她特意去求了平安符, 缝入她亲手绣制的香囊中。当时她年纪小, 也不精通女红, 针脚别扭,图案和颜色十分花哨,容恪非但不嫌弃,还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她记得是天青色的底布,绣了粉白的大朵芍药,偏偏她技法不佳,看着就像香囊上有几处粉白的补丁似的。
所有人都说容恪下落不明必定是早就战死了,可她始终不愿相信, 这宫里待她最好的人会落得这般下场。
必定是她的三哥回来,要带她和容曦逃出长安,她不用再委身于闻人湙了。
自从醒来后,容莺从没有一天如同今日般真切的高兴过,每一日都抱着畏惧与闻人湙相处。她知道自己毫无用处,若是有朝一日被闻人湙厌弃,就算杀死她也是平常。闻人湙是疯子,和他在一起,无异于与狼共枕。
如今她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能助她从这暗无天日的皇城逃出去,无论是去扬州还是去洛阳,只要跟着三哥,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萧成器回到平南王府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容莺抱着一只兔狲犹豫不决的模样,他快步朝她走去,却又下意识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竟变得有几分踌躇不前了。
容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愣了一下,随即唤出他的名字。“萧成器?”
萧成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方才赶回来的路上那些期冀欣喜都不见了,等真正站到了容莺面前,他又觉得二人中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沟壑,阻挡他了义无反顾向前的脚步。
容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些,失落地垂下眼,默默将怀中的兔狲抱紧,改了称呼。“萧将军。”
萧成器收紧了手指,问她:“公主近日可好?”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好不到哪儿去。这种受制于人,落入仇敌之手的日子,对于稍有骨气的公主来说都是耻辱,容莺虽然胆子小了些,却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她心中不会没有怨恨,不过是不说罢了。
“应当算不上好。”虽然闻人湙不曾苛待她,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自然说不上好了。
容莺察觉到了萧成器的犹豫,她似乎也稍微能明白当初李愿宁的纠结了。隔着无法磨灭的仇恨,的确无法再回到从前。萧成妍落入容麒和容昕薇的手中,受尽了屈辱折磨,在教坊中被逼得生不如死,这些虽没有她直接参与,可她仍会觉得愧疚。明知道萧氏女子落入教坊,她却无力救任何一人出来,只能尽力保全她们性命,如今到了王府却犹豫不前,也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成妍。
不等萧成器回答,她主动走近,将怀中的兔狲放到了地上,说道:“这是萧将军的爱宠,如今物归原主,萧姑娘的事,是我愧对她。”
“我并非不明事理的人,你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真正的仇人我自会去寻。”
他说完后,炽热的目光看向她,问道:“公主不想知道容昕薇的下场吗?”
容莺心中一紧,还是说道:“若将军执意取她性命,我并不会阻拦,只求将军不要让人折辱她……”
他没有说容昕薇已经死在了教坊司的事,反问道:“那其他人呢,若我执意杀你父兄,却依旧愿意敬你如初,你又是否愿意如从前般看我?”
兔狲在容莺脚边打转,扯她的裙子和绶带,迟迟不愿到萧成器的身边,似乎是闻到了他身上未散去的血腥气味儿。
容莺眨了眨眼,无奈地苦笑一声,说道:“萧将军,我们此刻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你我之间本无深情厚谊,不过泛泛之交,何必要互相愧疚。将军并不会因为我不满而选择忘却仇恨,我自认也做不到。”
“那闻人湙呢?”萧成器面色冷凝,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几分,如质问一般。“我对不起你,他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你同他又如何?”
容莺这几日早就被闻人湙磨得没了脾气,面对萧成器强硬的语气丝毫不怯,平静道:“你们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他更心狠,性情也更为捉摸不定罢了。问我无用,我只是没得选而已。”
婢女告诉容莺萧成妍不敢见人,她也不好再去惹得她伤心,而对于萧成器,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容莺从兔狲的爪子里扯回被抓到勾丝的裙摆,侧身想要离开,萧成器想再说什么,正欲上前就被封慈拦住,半步也不许他靠近。
回宫的路上,容莺发现来时遇刺的街道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有地上隐约未晒干的水渍能看出有被冲洗的痕迹。她倚着小窗看向街市,生怕错过每一个带着熟悉感的行人。
然而预想中的身影始终没有再出现,等待她逐渐灰心后,却意外听到了有老妪的叫卖声,顺着声音看去,才发现那老妪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芍药,正坐在街道边一声声喊着。
“等一等!”
马夫停下,封慈掀开车帘,用眼神询问她。
容莺心虚地指了指老妪,说道:“那老婆看着可怜,你帮我买了她的花吧。”
封慈知道容莺是个心软的性子,并不奇怪她的所做作为,加上闻人湙说过只要她要求不过分,索要什么都可以,便转身去和老妪交涉,片刻后提着整整一篮子的芍药递进马车。
“多谢你了。”
芍药大多含苞欲放,只有几朵盛开了,翠绿的叶子并未摘去,更显得花朵娇艳。
容莺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是容恪让人送来,好教她安心的物证,于是便翻来覆去看那篮中可有什么密信。可惜一无所获。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反应了过来,将芍药的叶子翻过来看,这才发现每根花枝下都有一片叶底会写一行小字。
——花朝日,临仙桥
容莺看完后,将所有留着墨迹的叶子撕碎塞进了袖子,等路上找个机会随便扔去。
“改道去三公主府上。”
“是。”
——
紫宸殿中,闻人湙将批好的折子和战报收好,正在思量有关南下攻打扬州的事,忽然听到侍卫来报,是有关容莺。
“刑部的人知道怎么做,能让他们开口最好,若是嘴硬不肯说,杀了便是,不用禀告我。”闻人湙说完,底下的人又向他详细描述了容莺遇刺的经过,与她突然跳下马车添乱的事。
闻人湙微皱了下眉,却并未说什么,只道:“受伤了?”
侍卫答道:“应当只是受了惊吓,有箭矢钉在了车壁,险些伤到公主。”
“那就不必审问,都杀了吧。”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平静到近乎冷漠。
闻人湙收起了折子,起身走出殿外,边走边询问:“她今日和萧成器说了些什么,一会儿让人来告诉我。备好车马,我去趟公主府。”
侍奉的人领命立刻去办了,封善则上前跟着闻人湙。
他总是步履从容,就算被人追杀也不见慌乱,从不露出软弱和怯懦的姿态来,封善跟了闻人湙许久,始终不见他失态,也只有容莺不明生死的那段时日,总是见到他望着一个络子出神,神色似有迷茫无措,而在人前又依旧得体,仿佛那些偶然流露的情绪只是他的错觉。
封善不明白闻人湙对容莺有什么执念,只知道从前他想杀了容莺,但后来却慢慢变了,只一心要留住她。
“今日的刺客是冲着公子来的,剩下的人还未搜查到,可要继续追捕?”
“此事不急,等他们入瓮便是,届时自会一网打尽。”
——
容莺去见容曦的时候,婢女让她在堂中候着,说容曦此时不大方便,正与驸马有事商议。
她心想这两人怎么可能有事商议,容曦见了赵勉的面就恨不得上去撕烂他才对,多半是赵勉让人这么说的。
然而她也不好真的去打扰,只是想着上次的模样,容曦应当吃不了什么亏,只是等了小半个时辰,仍是迟迟未能等到人来传唤,不禁心中焦急了些,怕容曦真的受什么欺负,便不管人拦去硬闯院子。
下人自然是不敢对她动手的,却也不敢放她进去。容莺听到了隐约哭泣声,终于忍不住喊道:“赵勉!你敢对我皇姐动手!”
容曦说话绝对不会好听,总算挑着最刺人的说,她自然是领教过了,赵勉早就不是任打任骂的驸马了,那是一只会咬人的恶犬,若是容曦激怒了他,真动起手来哪里是对手。
容莺心中焦急,便喊了几声,下人脸色古怪,忙劝道:“公主莫要喊了,若是惹怒了驸马……”
“那又如何!别忘了我皇姐才是公主府的主人,你们受她俸禄多年,便任由她被赵勉欺负不成?”
她义愤填膺地说着,连封慈都朝她看了一眼。
一个婢女嗫嚅了半晌,才语气复杂地说:“公主不懂,这也不算欺负……”
容莺正不满,庭院中便走出了一人,似乎是听到了争吵声,脸色带了几分戏谑。“是公主来了?”
赵勉衣襟微微松散,发髻也十分潦草,面色微泛着红,尤其是脖颈上的抓痕格外明显,旧的还不曾全褪去,脸上就多了一道新的划痕。
就像是才和人打了一架,还是在床上打的。
容莺怔愣地看着他,赵勉语气中带了几分嘲讽,意有所指道:“如此看来,公主是的确不懂,不如回去问问帝师?”